商子雍

20多年前，曾寫過一則短文，題曰《當(dāng)官容易嗎？》，發(fā)表在1988年2月5日的《雜文報》上。幾分鐘前，收到朋友發(fā)來的一則微信，內(nèi)容是介紹一位舊時高官的當(dāng)官訣竅，讓我在慨嘆的同時，又禁不住地要舊話重提，再來發(fā)幾句議論。

對當(dāng)官的容易與否，晚清高官李鴻章自有高見：“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當(dāng)官。倘若這人連官都不會當(dāng)，那就太不中用了?！?/p>

對李鴻章之所言，我們不妨予以認(rèn)定。那下來需要探究的問題便是：當(dāng)官究竟是怎么個容易法、容易到什么程度？

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的，是清代的另一位高官：曹振鏞。

曹振鏞乾隆時官居侍讀學(xué)士，嘉慶間拜體仁閣大學(xué)士，兼工部尚書，道光朝任軍機(jī)大臣，晉武英殿大學(xué)士，并充任上書房總師傅，入值南書房，賜銜太傅，且繪形圖于紫光閣，列為功臣。道光十五年，曹振鏞病死，皇帝為表彰其品節(jié)，特賜謚“文正”。曹振鏞其人，列三朝元老，身名俱泰，且死后殊榮，當(dāng)官當(dāng)?shù)竭@個份兒上，奧妙何在？他在世時，一次門生叩問當(dāng)官的訣竅，曹振鏞坦然作答：“無他，但多磕頭少說話耳。”

“多磕頭少說話”——這樣的為官之道確實不難。但倘若反其道而行之，不好好磕頭、且時常多嘴多舌呢？史載：唐玄宗天寶年間，那個以“口有蜜，腹有劍”而遺臭萬年的奸相李林甫，曾公然教訓(xùn)大小官員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之不暇！君等獨不見立杖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后悔何可及也！”這一段話里提到的立杖馬，乃唐代宮廷里參加朝賀大典的一種儀仗馬。這種馬平日待遇優(yōu)厚，但接受嚴(yán)格的訓(xùn)練后，參加大典時必須毫無聲息地站立兩廂，一旦出聲，即被逐至宮外。李林甫為何要講這么一通話？想來大家都明白，無須我在此饒舌。但必須承認(rèn)的是，此人給滿朝文武指出的，的確是一條容易且安全的為官之道。

看來，不但獨裁專制體制已經(jīng)式微的清代，就是這種體制尚屬興盛的大唐，皇上很霸道，臣子很憋屈，都是一種常態(tài)。不過，歷朝歷代，都有“文死諫”那樣的耿介之士，這些人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成為了中國歷史上星星點點的亮色。但總體而言，在獨裁專制體制下，有獨立思考、敢逆言犯上的官員，不但官位難保，甚至?xí)G掉腦袋。久而久之，朝廷上剩下來的，就是一群有腦袋不去思考、有嘴巴不說真話的官員。他們簇?fù)碇粋€自以為是、剛愎自用、水平卻不一定有多高的皇上，整日里高呼“吾皇圣明”“吾皇萬歲”，這樣的官場生態(tài)，能夠使得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家繁榮富強(qiáng)嗎？

下來，該轉(zhuǎn)述一下朋友微信中介紹的故事了。

明朝首輔徐階，嘉靖、隆慶、萬歷三代皇帝都很信任他。有人問其秘訣，徐階笑道：哪有什么秘訣啊，忠心而已。萬歷十一年，徐階病重，兒子問：父親若去了，我如何與皇上相處？徐階答：那要看皇上怎樣。皇帝若是明君，你就做魏徵為民請命；皇上若是庸君，你就裝傻哄他高興；假如皇帝是混蛋二愣子，你只須每天三呼萬歲就是了！

歷史上的徐階，當(dāng)然不是完人。但時人和后人對他的批評，主要集中在徐階退休后，縱容子弟橫行鄉(xiāng)里這一點上。僅僅從上面一席話來評說徐階，看來此人雖然缺乏“文死諫”的風(fēng)骨，想平平安安地當(dāng)官，卻也并不糊涂，與那種“有腦袋不去思考”、一味盲目當(dāng)奴才的官員有異。只是從古到今的皇帝之中，明君少，庸君多，混蛋二愣子更不乏見。所以，縱然“江山代有‘徐階出”，他們成為魏徵那般有建樹之臣的機(jī)會，怕是也極少。當(dāng)然，最可悲的還是那種在震耳欲聾的“萬歲”聲中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皇上，他們怎么能知道，自己在一些（不說全部，也不可能是全部）“三呼萬歲”的臣子心目中，其實只是一介讓人側(cè)目而視的“混蛋二愣子”呢？

這樣的“混蛋二愣子”，幾乎無一例外地會身敗名裂，下場肯定特別糟糕！

【呂志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