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fēng)
三月里的一個早晨,我到臺大去聽演講,講的是“詞與畫”。
聽完演講,我穿過滿屋子的“權(quán)威”,匆匆走出,驚訝于11點的陽光柔美得無缺無憾——但也許完美也是一種缺憾,竟讓人憂愁起來。
而方才幻燈片上的山水忽然之間都遙遠了,那些絹,那些畫紙的顏色都黯淡如一盒久置的香。只有眼前的景致真切地逼來,直把我逼到一棵開滿小白花的樹前,一個植物系的女孩子走過,對我說:“這花,叫流蘇?!?/p>
那花極纖細(xì),連香氣也是纖細(xì)的,風(fēng)一過,地上就添上一層纖纖細(xì)細(xì)的白,但不知怎的,樹上的花卻不見少。對一切單薄柔弱的美,我都心疼著,總擔(dān)心它們在下一秒鐘就不存在了,匆忙的校園里,誰肯為那些不起眼的小花駐足呢?
我不太喜歡“流蘇”這樣空虛的名字,聽來仿佛那些都是垂掛著的。其實那些花全向上開著,每一朵都開成輕揚上舉的十字形——我喜歡十字花科的花,那樣簡單地交叉的四個瓣,每一瓣之間都是最規(guī)矩的九十度,有一種古樸誠懇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詩經(jīng)》。
如果要我給那棵花樹取一個名字,我就要叫它“詩經(jīng)”,它有一樹美麗的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