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江
1.夜半盜寶
清咸豐十年秋后的一天,剛過午后,天色有點陰沉沉的。在北京城的一片空地上,圍滿了一圈人,個個伸著脖子,大瞪著眼睛看一老一少在雜耍。那老者約莫五十來歲,干瘦而精壯;那小者不過十二三歲,聰敏而機靈。只見那老者一打抱拳,高聲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在下專以陀螺為藝,行走江湖多年,人送外號‘老螺子。此乃犬子,人稱‘小螺子,今日特來京師獻丑,討口飯吃。還望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p>
說著,老螺子一揚手,從腰中盤出一條長鞭,小螺子望半空一拋,只見一個臉盆大小的陀螺打著旋朝下落,就在快要落地的一瞬間,老螺子鞭梢一揮,將陀螺圈住,再一甩,那陀螺便在地上滴溜溜地直轉(zhuǎn)。只這招一亮相,就贏得了滿場的喝彩聲。
然后小螺子又拋來一個略小的陀螺,老螺子同樣用鞭梢?guī)ё?,轉(zhuǎn)在地上。就這樣,一個拋,一個接,一連有十多個,皆是從大到小,最后那小的幾乎看不見,只如一?;ㄉ装愦笮?。十幾個陀螺全在地上滴溜溜轉(zhuǎn)悠,場面煞是熱鬧。老螺子不時手揚長鞭,這個抽一個,那個打一鞭,鞭聲響處,陀螺轉(zhuǎn)得更是歡快。
過了一陣,老螺子場中站定,先是狠狠地抽了幾鞭最大的陀螺,然而將次大的陀螺用鞭梢?guī)ё?,輕輕一揚,那陀螺便飛在最大陀螺的上面,兩個陀螺各自還在悠悠直轉(zhuǎn)。此后,老螺子將陀螺按大小,一個個次第高高地摞起來,竟如同一個大活人原地轉(zhuǎn)圈一般。人群中頓時掌聲不斷。時不時有人往場子里撒錢。
老螺子越發(fā)興致高昂,正要拿出最好的把戲時,突見遠處有人高聲喊道:“跟著洋毛子搶寶啦!”眾人一聽,登時四散而去,老螺子和小螺子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見人都散了,便從場上撿起錢,收拾好家伙,挑著雜耍擔子,準備回到暫時棲身之處的橋洞里。
兩人拐到一個小胡同,忽見幾個洋毛子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從后邊走來,嘴里嗚哩哇啦地亂喊亂叫,有幾個懷里還抱著東西,走到老螺子身邊時,一個似乎嫌老螺子挑著長長的擔子阻礙了他走路,便一腳踢向老螺子的擔子,老螺子何其靈活,腰身一扭,擔子打著旋轉(zhuǎn)向一邊。那洋毛子一腳踢空,重心失控,差點摔倒在地,兩手一松,抱在懷里的東西掉在了地上。老螺子仔細一瞅,內(nèi)心大驚,趕忙帶著小螺子拐向一個更小的胡同。只剩下幾個洋毛子在后面嘰哩呱啦的大喊大叫。
待洋毛子走了老遠,老螺子將擔子藏在一土墻邊,對小螺子說:“去跟著他們,看他們住在哪里,別讓他們發(fā)覺了?!毙÷葑硬唤獾貑柕溃骸暗?,跟蹤幾個洋毛子干啥?”老螺子指指懷里,道:“剛才,從那毛子懷里掉出來兩件寶貝,有機會把它弄出來。”小螺子心神意會,立即跟了上去。
天黑時分,小螺子回來,說:“爹,我探明了,洋毛子就住在離此不遠的地方,你說的那寶貝被那人藏在床底下。我還偷了兩身洋毛子的衣服,你看?!崩下葑咏舆^衣服一抖,不禁一笑,道:“這就像戲服一樣,看來洋毛子也不過如此,并非什么西方神圣。今晚,咱倆將寶貝取回來?!?/p>
兩人換上洋毛子的衣服,小螺子身材小,穿上后空蕩蕩的,老螺子拿把剪刀剪巴剪巴,用線一扎,而后借著夜色直奔洋毛子駐地。洋毛子們還都聚在一起大吃大喝,有的已醉得東倒西歪。小螺子找到藏寶之處,從窗戶上打開一條縫鉆進去,找到寶貝后遞給了在外等待的老螺子。
老螺子和小螺子拿著寶貝回到橋洞,脫掉洋毛子的衣服扔到河里。小螺子點上蠟燭,問:“爹,我當是什么寶貝,不就是一個雞頭和一個羊頭么?”老螺子正色道:“小孩子家不懂事。我聽師傅說過,這是圓明園的稀世珍寶,原有十二個生肖頭像,這應該是其中兩個,叫雞首和羊首?,F(xiàn)在朝廷上下,腐敗無能,洋毛子入我中華大地,燒殺搶掠,國寶零落?。 闭f著,手撫寶貝,喃喃道:“兒子,你記住,此次咱倆雖為大事而來,但不論何時,只要尚有一絲之力,就定不能讓國寶落入洋毛子手中?!毙÷葑訃烂C地點了點頭。
次日,老螺子將雞首和羊首藏好,帶著小螺子再次來到街上賣藝。正耍得興起,突從人群里走出來幾個管家模樣的人來,其中一個一把拉住老螺子,說:“你們兩個,立即收拾一下,跟我們?nèi)ヤ醺?。后天是我們王爺?shù)纳眨銈儌z好好表演,王爺高興了,會有重賞,要是演砸了,小心讓你們倆的腦袋搬家?!?/p>
老螺子表面裝作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內(nèi)心卻暗暗興奮,心想大事可成矣。
2.行刺失手
老螺子和小螺子收拾好東西,跟著管家來到一處大宅院里,院里已經(jīng)聚集了好幾家江湖雜耍班子。原來這王爺不是別人,正是澍親王。這澍親王不愛看戲,不喜聽唱,唯獨好看各色雜耍,每年過生日,都會請各方藝人前來獻藝。后來由于每年都是一些重復了無新意的玩藝兒,也就覺得有點膩歪。今年突發(fā)奇想,派管家四處搜集那些游方藝人,看有沒有新奇好玩的花樣。于是管家就滿京城到處搜蕩,當看到老螺子的絕藝時,頓時樂開了花,心想王爺看了肯定高興。
老螺子和小螺子住在一間雜貨棚里,有人定時送飯,而后就是習練技藝。
兩天后,澍王爺在王府大擺宴席,大廳四周坐滿了前來賀壽的高朋賓客,只在中間留出一塊表演場地來。菜過三巡,酒過五味,約莫午時許,只聽管家高喊一聲“王爺賀壽表演開始”。先上來一個耍猴的,無非是逼著猴子翻跟斗,學人樣,算算法,最后小猴子一彎腰作個揖,來給王爺拜壽。澍親王給了賞。又上來一個變戲法的,將水中的金魚變沒了,手中卻飛出一只紙鳳凰,也向王爺點頭搖尾,澍親王也給了賞。此后吹口技的吹百鳥朝鳳、高空飛人的驚險無比……王爺?shù)木圃胶仍蕉啵硌菀惨粓霰纫粓鼍剩娰e客們看得如癡如醉,兩眼迷離。
直至黃昏時分,才輪到老螺子和小螺子上場。此時大廳四周點上了粗芯蠟燭,照得整個大廳亮如白晝。老螺子一身黑衣短打,往廳中一站,四周略一抱拳,看見主座上還坐著一個洋毛子,心中略略一震。而后一揚手抽出鞭子,小螺子就將陀螺一個個拋了過去……王爺微醉的臉上剎時有了精神,連連拈須道:“有趣!有趣!”就連眾賓客也都大張了嘴巴。
此時老螺子已將所有的陀螺摞成了直直一排,滴滴直轉(zhuǎn)。猛然,小螺子一個鷂子翻身,來到場子中間,頭頂?shù)兀_朝天,兩手使勁一摁地,身子就溜溜地轉(zhuǎn)了起來。老螺子向四周又一抱拳,洪聲說:“請各位老爺看仔細了,下面是小子的看家本領——人陀!”言畢,手中鞭子一揚,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向小螺子抽去。澍親王及眾賓客頓覺身上一緊,仿佛那鞭子抽在自己身上一般,但個個還是兩眼勾直,一刻不敢錯過。鞭子響過,小螺子剎時旋轉(zhuǎn)如飛,上下一線。與旁邊一直旋轉(zhuǎn)的那排陀螺相映成趣,讓人看得甚是目眩。
老螺子又猛抽了幾鞭,小螺子愈發(fā)轉(zhuǎn)得猛烈。而后老螺子將鞭梢一點,那長長的鞭繩就勢纏在了小螺子的腰上,手中只剩下尺把長的鞭桿。老螺子兩腳立穩(wěn),發(fā)一聲喊,將手中鞭桿用力一甩,只見小螺子被鞭繩高高拽起,直線般甩向了澍親王。澍親王還沒反應過來,小螺子已經(jīng)緊緊地騎在了澍親王的脖子上,掏出一把尖刀,刺向澍親王的咽喉窩。澍親王一時酒醒,將手中的精玉酒杯一橫,擋住了咽喉窩,小螺子手中的尖刃刺在了酒杯上。澍親王的親兵趕緊上前,把小螺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老螺子見行刺失手,一發(fā)鞭,陀螺被抽得四下亂飛,暗器一般,打得賓客們嗷傲亂叫。那個洋毛子也吃了一驚,癱坐在桌子底下。很多護兵一齊上前,將老螺子也擒了,與小螺子一起押在私牢里。
第二天上午,澍親王從驚嚇中醒過來,來到私牢,親審老螺子和小螺子,問是誰派來刺殺他的。老螺子凜然道:“十多年前,你殺害了我?guī)煾担沂莵頌閹煾祱蟪鸬??!变H王一愣:“你師傅就是‘滾三刀?”老螺子道:“正是。我?guī)煾禋⒀笕?,揚國威,有什么不對,你卻刀口對內(nèi),殘害同胞?!变H王也咬牙道:“只恨當時沒能趕盡殺絕,致此后患?!崩下葑友鎏扉L笑:“雖然今日失手,卻也讓你飽嘗十余年失子之痛,又何嘗不快哉?”澍親王猛然一愣:“你……你偷走了我的兒子?”老螺子面不改色:“本來我想看一出大戲,兒子手刃親生父親的大戲,只是沒能看到……哈哈哈哈……”澍親王上前一把脫掉小螺子的褲子,見小螺子屁股兩邊對列著兩塊紅色胎記時,猛然口噴鮮血,失聲叫道:“我的兒??!”
3.遠走高飛
從剛才澍親王審問老螺子的過程中,小螺子也聽出了一些門道。難道眼前這個要刺殺的人才是自己的親爹,而自己是被老螺子搶走并養(yǎng)大的?
小螺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澍親王抱著又哭又涕:“兒??!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剛出生不久就被他抱走了,此后你額娘思念過度,淚盡而逝。蒼天有幸,咱父子分離多年,今日得以重新相聚。兒啊,以后這諾大的家業(yè)都是你的?!?/p>
有人早拿來一套新衣服,七手八腳給小螺子換上了。澍親王抽出一柄短劍,遞與小螺子:“兒啊,就是這個人,讓咱父子骨肉分離,播下仇恨。來,你親手將此人斬了,以雪此恨?!?/p>
此時,小螺子早已相信了自己的命運,卻又顯得六神無主。他一會兒看看相依為命十年之久的老螺子,一會兒又看看從未見過卻又有骨肉之緣的親爹。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將劍尖反向抵住自己的咽窩,對澍親王道:“你想要我歸親也行,但一定答應我一個條件,不能殺我爹,他養(yǎng)了我十年,待我如親生兒子。如果不能答應,今天,我就與我爹同歸于盡。”
澍親王見狀,忙道:“好,兒子,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應!”說著,讓人為老螺子松了綁,將一應家伙什歸還于他,要將他趕出大門。老螺子道:“我還有一句話,想對小螺子說?!毙÷葑幼呱锨?,老螺子有點動情:“小螺子,這個人確實是你的親爹,當年也是我把你抱走的。你跟了我十來年,我連個名都沒給你起,都是叫你‘小螺子,我對不住你。如果在王府,你也是個有名有姓的小王爺呢。記住,以后有機會,將那兩件寶貝還給朝廷,要讓它們重見天日?!毙÷葑恿髦鴾I答應了。
逃出王府之后,雖然大仇未報,但老螺子還是覺得澍親王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便趕緊回到橋洞,將家伙什藏在橋洞的窟窿里,自己化妝成一個病丐。臉上粘著黑白相間的胡須,佝僂著腰,蹣跚著步,手里搖著破碗,到處討吃討錢。
攸乎過了半個月。這天下午,老螺子搖著破碗,正滿大街乞討,突見小螺子穿得公子哥一般,耀武揚威地走來,后面跟著一幫隨從。當走到老螺子身旁時,隨手在他的破碗里丟了一把銀圓,揚長而去。老螺子一側(cè)身拐到僻靜之處,見銀圓里還夾有一個紙團,上面畫著一座破橋,橋下面畫著幾個圓圈。老螺子看了,大吃一驚,心想難道出了什么事?
晚上,老螺子在橋洞等著,不久小螺子找上來,述說了情由。原來,這一陣小螺子見澍親王真心對待自己,便將寶貝事件說了,只說是路上撿的,獨把盜寶過程漏了,并帶著澍親王挖出寶貝。澍親王很是高興。但就在今天中午,小螺子突然見府里來個洋毛子,正是上次參加王爺壽宴的那個,聽說是什么法蘭西人,小螺子偷聽他們說話,澍親王似乎想要把寶貝賣給那洋毛子,只是一時沒能談妥價格。
老螺子深感不妙,如果澍親王真的把寶貝再賣洋毛子,那前面所做的一切也就打了水漂。便問小螺子:“如果咱來個二次盜寶,你看怎樣?”小螺子眼珠一瞪:“爹,我原本就想著先將寶貝偷出來,但沒找到下手機會,就先來告訴你一聲?!眱扇苏f著,立即動身,再次前往澍王府。
已近亥時,小螺子對澍王府已經(jīng)熟悉,先是找了一個護兵,打暈后脫了衣服,讓老螺子換上,扮做護兵。小螺子來到藏寶室,很輕易地就鉆進去,找到了雞首和羊首后,兩人快速離開了澍王府。
來到一郊外之處,老螺子停下腳步,道:“小螺子,咱這一走,可是再也回不來了?!毙÷葑拥恼Z氣中還充滿著天真:“爹,你說去哪兒,我就跟你到哪兒?!崩下葑右恍Γ骸澳悴回潙偻醺纳睿俊毙÷葑舆艘宦?,道:“爹,別提了,我早就厭煩了王府的生活,整天給這個請安,給那個作揖的,拘束得要死。一點也比不上跟爹在一起快活?!崩下葑酉肓艘幌?,道:“北京是再也不能待了,否則性命難保。咱倆連夜遠走高飛,南下天京。洪天王正在領導著太平天國,前幾個月剛破了大清的江南和江北大營,李秀成甚至還率領太平軍打敗了洋毛子的洋槍隊,氣勢正旺。我有個師弟,叫金鳳舉,外號‘鬼難纏,現(xiàn)在天王帳下效命,咱投奔于他,太平軍才是咱窮苦人的救星?!?/p>
兩人剛走不遠,突見黑夜里北京城濃煙滾滾,火焰吞天,紅光映得四周如同白晝一般。
4.義絕天京
小螺子一時嚇得兩腿打軟,忙問師傅發(fā)生了什么事,難道北京地震了,亦或是天怒了。老螺子畢竟見多識廣,站在高處略一打探,嘆說:“看起火方向,應該圓明園。很可能是那洋毛子將圓明園搶劫一空后,又放火毀滅罪證?大廈將傾,天數(shù)已盡啊!”
一路上,一老一少專走鄉(xiāng)間小路,少不得風餐露宿,非止一日,來到天京。但見天京城紫氣綿綿,天罡勢旺。城內(nèi)城外處處都有太平軍在訓練,對人也甚是和氣。老螺子心中大喜,打聽到了師弟金鳳舉的住處,前去投奔。來到金府,見府上府下,金碧輝煌,豪華奢侈程度絲毫不亞于那澍王府。老螺子一慣散漫,見了金鳳舉,就高喊道:“好你個‘鬼難纏,住得如此豪華,倒像北京的皇帝佬兒?!苯瘌P舉面露不悅,說:“師兄,我如今是太平軍的天將,早已不是當年的鬼難纏了,以后請稱我為金天將?!崩下葑用娌砍榱艘幌拢@才述說投奔情由,最后作了一揖,道:“還望金天將看在師傅的面上,容留我父子二人,一同抗清。我?guī)砹藘杉笄鍑膶氊?,特地獻給天王,望金天將在天王面前多多美言?!?/p>
說著,小螺子從包裹里拿出雞首和羊首,獻給金鳳舉。金鳳舉一看,“撲哧”樂道:“師兄,你怎么不明事理呢!我道是什么黃金白銀呢,你就想把這倆破玩藝當做見面禮獻給天王?天王只喜歡黃金和女人?!崩下葑勇犃耍舸袅⒅?,半晌無語。金鳳舉說:“師兄,你深得師傅真?zhèn)鳎渌嚫邚?,就暫時在我?guī)は侣犆瑤臀矣柧毤冶?。我最近軍務繁忙,恕不能奉陪!”說完便出去了。
此后幾天,老螺子便為金鳳舉訓練家兵,雖然吃穿不愁,但老螺子總覺得太平軍并非外界所傳,心中總隱隱地懷著一絲擔憂。果然這天半夜,金鳳舉獨自一人來到老螺子的住處,往老螺子面前一跪,泣道:“師兄救我!”老螺子忙將其扶起,問:“師弟,發(fā)生什么事了?”金鳳舉穩(wěn)穩(wěn)情緒,說:“有個同僚,姓梁,同為天將,前一陣互相有點小過節(jié),今天在天王面前參了我一本,說我懈怠軍務,治軍不力。如果天王怪罪于我,那我就完了!”老螺子問:“我怎樣做才能救你呢?”金鳳舉握緊拳頭:“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只有先下手,才能自保。師兄,明早我要與梁天將一同騎馬去江邊視察軍務,督訓水師,梁天將在前,我在后面。五更時分會途經(jīng)萬樹坡,還望師兄事先埋伏在萬樹坡附近,再施展您的‘連環(huán)神陀之技射殺此人。如此,方能永絕后患。等有機會,我再向天王舉薦,也讓師兄做個天將,一享這人間極樂繁華?!崩下葑狱c了點頭。待金鳳舉走后,老螺子思忖良久,方對小螺子交待一番,小螺子便乘夜出去了。
五更時分,天色微曦,老螺子早已埋伏在萬樹坡,聽到有兩騎得得飛奔而來時,揮手揚鞭,一連串的陀螺便飛了出去,幾聲“哎啊”亂叫,便沒了聲息。這就是老螺子不輕易出手的“連環(huán)神陀”功,一條鞭打出十多個陀螺,可連傷數(shù)人。老螺子將二人拉到樹叢下,解下二人的腰帶將各自綁在樹上,并從兩人身上搜出幾張銀票來,騎上馬,直奔江邊而去。
小螺子按照老螺子的安排,早已從在長江邊上打魚的漁夫手里買好了一艘大漁船,并把雞首和羊首藏在船艙里。老螺子上了船,與小螺子一起,搖櫓沿江而下。
小螺子問道:“爹,咱為什么要離開這兒?”老螺子道:“我那師弟現(xiàn)如今心胸狹窄,以后肯定容不了我?!?小螺子又問:“你真的把那人殺了?”老螺子搖搖頭:“沒有!我用了三成的連環(huán)神陀功,把他們二人都打暈后,綁在樹上,搶了銀票,幾個時辰后自會醒來。我這樣做,也許會為師弟留下一條生路,梁天將不會無端懷疑到他的頭上?!毙÷葑狱c點頭,又道:“這回咱去哪兒?”老螺子面色深重,對著江面長嘆一聲:“咱爺倆又能去哪兒呢?北京是不能去了。本來想投奔太平天國大干一番,沒想到太平軍也是一群貪享榮華、爾虞我詐之輩。如此看來,太平天國也難成大業(yè)。你跟我回老家吧,種二畝薄田,給你娶個媳婦。我呢,也好抱抱孫子,享享清福!”
老螺子慣走江湖半世,早已熟諳各種江湖之技,在激流滾滾的長江中駕一葉漁船,如履平川。不一日,便到了長江三峽中最為險峻的西陵峽。但見兩岸怪石橫陳,直沖云天,江中水流湍急,吞漩吐渦。老螺子也不敢大意,凝神屏氣,穩(wěn)穩(wěn)地操縱著漁船。突然,從前邊駛來幾艘高大的官船,將漁船團團圍住,一人站在一艘最前邊的船頭上,高聲喊道:“看你還往哪里逃!”
5.怒沉江底
老螺子穩(wěn)住漁船,定睛一看,猛吃一驚,喊話者并非別人,正是澍親王。小螺子也嚇了一跳,驚道:“爹,他怎么跟蹤咱們到這兒來啦?”老螺子憤憤地說:“這些狗官,爪牙遍布天下,那天如果咱倆晚出北京一天,恐怕早已落入他們的手中。”
此時只聽澍親王喊道:“老螺子,你拐走我的兒子,盜走大清國的寶貝,還想獻給長毛賊。只這兩件罪,就足以讓你碎尸萬段?!崩下葑右卜€(wěn)站船頭,昂首而笑:“你身為親王,私通外人,還想把國寶賣與洋毛子,只這罪名,恐怕你也承擔不起?!变H王聽了,臉上不怯不懼:“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而今大清國危在旦夕,我不為自己找個靠山,難道到時洋大人殺來,我倒要引頸就戮嗎?”說著一揮手,兩邊各有兩艘船只圍了上來,船舷上站著排排弓箭手,彎弓持箭,只等一聲令下,就要讓老螺子萬箭穿心。老螺子知道今日難免有一場惡戰(zhàn),暗暗將長鞭擎在手中。
小螺子突然跳上船頭,對澍親王喊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爹?”澍親王的聲音溫和了許多:“兒??!你怎么還執(zhí)迷不悟呢?都怪為父的對你照顧不周,咱們剛相認團聚,你又被他搶走了,這次我一定讓你回到我的身邊,再不分離。”小螺子緊緊護住老螺子:“那你就退下親兵,保證他的安全?!变H王哈哈大笑:“上次我已經(jīng)放了他一條生路,這次我要人寶兩得。你快閃開,免得弓箭無眼,誤傷于你?!?/p>
小螺子轉(zhuǎn)身撲在老螺子的身上,說:“爹,只要有我在,他們就不敢加害于你?!崩下葑訐崦÷葑拥暮蟊?,眼里突然涌出了淚水:“兒?。∧阋俏业挠H兒多好??!”小螺子也泣道:“爹,在我心里,您一直就是我的親爹?!边@時,一個漩渦沖上來,將漁船打得團團轉(zhuǎn),左邊船的一個親兵瞅準機會,一箭射向老螺子的后背,老螺子長鞭一揚,將箭撥入江中,而后鞭梢一甩,一枚陀螺反打出去,將那個親兵擊倒在了船舷上。
澍親王怕傷了兒子,忙喝道:“不許放箭!”又怕老螺子用陀螺暗傷自己,也悄悄后退了幾步。
老螺子見對方暫時沒了動靜,就將雞首和羊首一起交給小螺子,說:“兒子,只有將寶貝還給澍親王,你才能有一條活路,你帶著寶貝走吧!”小螺子冷冷地看著雞首和羊首,道:“將寶貝還給他,最后他還不是賣給洋毛子,國寶不還是流失嗎?”看著小螺子堅定的眼神,老螺子一把將小螺子抱在懷里:“兒子!好兒子!常言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今日誓將拼了性命,也不能讓狗官奪走國寶奉于洋人。”
正說著,老螺子見兩只大船在慢慢向漁船靠近,并改變了攻擊的策略。有一名親兵手持長篙,欲隔著激流撐向漁船,卻因功夫不濟,掉入漩渦里,剎時不見蹤影。另一名親兵手持軟梯,也欲扔向漁船上,老螺子用連環(huán)神陀功甩起一個陀螺,將親兵打死,那軟梯也落入水中。
眼見那船越靠越近,只剩下五六丈距離,漁船已是插翅難飛了。船上的親兵們惡狼猛虎般等待著生擒二人。老螺子長鞭一揚,連環(huán)神陀功再顯神威,大小陀螺飛箭般射向兩邊船上的親兵,一個個打得哭爹喊娘,倒地不起。只剩下最后一個碗大的陀螺了,老螺子想起了師傅遇難時的慘狀,瞅準好機會,心中發(fā)一聲狠,右手使出十成功力,鞭梢直直指向正在船頭指揮的澍親王。
剎那間,小螺子似乎早已覺察到老螺子的意圖,立在船頭一個飛躍,雙手緊緊拉住了飛往半空的鞭梢,只聽“撲哧”一聲,凌厲的鞭梢頓時將小螺子的雙手削得血肉橫飛,十指露骨,那碗大的陀螺因失了后勁,只飛過半空就掉落在了江中。老螺子一下明白了小螺子的良苦用心,抱住他道:“你這是何苦呢?”小螺子伸出僅剩殘骨的雙手,把雞首和羊首緊緊抱在懷里:“爹……他……他畢竟給了我生命?!迸ゎ^看看江水,如同煮沸了一般狂奔騰涌,微微一笑,又道:“爹,寧沉江底,勿予洋人?!崩下葑狱c點頭,站直腰身,向四周看了看,用手仔細擦去小螺子眼角的淚水,抱著小螺子干瘦的軀體,猛然縱身一躍,跳入了一個暗中涌動的巨大漩渦里。
江面似乎已經(jīng)凝結,停止了奔涌。半晌,只聽得一個聲音在回響:“兒??!”
(責編/劉 兵 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