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諒
在我的記憶中,她身板硬朗,且顯得高大,她和藹可親,看見我,就摩挲著我的腦袋,目光里滿是疼愛。母親和家人告訴我,她確實很疼愛我,但她的個兒卻很普通,肯定沒有我說的高大,身體也不太好。我一時不明白我的記憶差錯是如何造成的,也許當(dāng)年自己太年幼了?
嶗山二村的老公房,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末興建的,三層樓,廚衛(wèi)兩家合用。我家就蝸居較小的那間,八平米,聽說還是父親在單位通過抓鬮方式獲得的。家里五口人,外加鄉(xiāng)下來的奶奶,擠在這間小小的屋子。對門那間稍大的,大約也不過十五、六平米,就是王家姆媽一家居住。都是港區(qū)的職工,我父親和她丈夫,因此有緣相鄰這職工住房。我在那里出生,直至快六歲時,我們家搬離這過于狹小的居室。搬離時的記憶已模糊,六歲前的印象,則更是混沌,后來家人在我念小學(xué)時,還帶我來玩過,有些事與人才有些輪廓和碎片,也并不清晰。但對王家姆媽,是知道些許的。比如她也有三個孩子,與我們家的姐弟仨,差不多大對大、小對小,都挨著肩兒。比如她丈夫較早就工傷去世,是她一個人把孩子們拉扯大的,挺艱難,也很操勞。更有一件事,我很小時就聽說,并且刻骨銘心。那是“文革”期間,“左”傾言行瘋狂,父親所在的港區(qū)“文攻武衛(wèi)”也在亂抓一氣。他們抓了一批人,其中一位姓林的父親的工友,罪名是莫須有的,對他嚴(yán)刑逼供,殘酷蹂躪,最終迫害致死。他們還不甘心,狼性不減,再捕捉新的獵物,于是想到了林的好友,我的父親,想方設(shè)法羅織罪名,欲把我父親捏造成為他們的斗爭對象。這天,一長車的“文攻武衛(wèi)”的戰(zhàn)士突然就出現(xiàn)在我們家的樓下,好多人沖進(jìn)了我們的樓道,我們的家里。父親正巧不在。他們責(zé)問父親去哪兒了?王家姆媽挺身而出:“他不在家,他是好人,你們?yōu)槭裁匆ニ?!”這幫家伙不理睬她,轉(zhuǎn)身下樓上車,開動了車子,不知到哪兒又去抓誰去了。王家姆媽與母親等趕緊商量,安排迅速通知父親,告知情況,讓他注意安全。父親也沒有東躲西藏,照樣該上班還是上班,也不見這些家伙再找他,以后,也毫無聲息了。是他們另外找到了屬于他們新的獵物?還是王家姆媽的一聲斷喝驚醒了他們?甚或兩者兼而有之?這一切,無從得知了。但王家姆媽在關(guān)鍵時刻鼎力相助,令家人心中充滿溫暖,也充滿感激。
幾十年過去了。王家姆媽的孩子也都五六十歲了。他們來看望我的母親,這時才知道,王家姆媽中風(fēng)癱倒在床上好久了。母親和她們專程去探望了,也告訴了我,我忙于工作,未曾同行。回來后,她們說,王家姆媽還提起了我,對我很牽掛。我說,找機(jī)會,我也去看看她,少說四十年有了??峙滤灰欢ㄕJ(rèn)得出我了。家人也述說道,王家姆媽躺在床上,好像身子縮小了許多,瘦瘦弱弱的,明顯衰老了。我聽了心里未免一酸。
又過了一年多,我從外地出差回來,周末去看望母親,就聽說王家姆媽不久前過世了,家里人去參加大殮了。我想起王家姆媽的音容笑貌,心也疼痛了一陣。
和母親又聊起了王家姆媽,母親也說起了往事。她說,王家姆媽真的很好,對我們家一直很照顧。當(dāng)年家里有什么事,她聽說了,都會來幫忙的。她說,你可能不知道,那年我生你不久,是夏天,你忽然抽搐不止,坐月子里的我嚇壞了。你奶奶當(dāng)時已癱倒在床上,也無能為力,你父親又去上班了,家里沒什么人。王家姆媽進(jìn)了屋,一看這境況,立即把襁褓中的你抱了起來,沖到了門外。幾分鐘后,你安靜了,又恢復(fù)了正常。原來你是中暑了,如果不是王家姆媽果斷地抱你出去,情況就不容想象了。
母親還未說完,我已眼淚盈盈。王家姆媽不是簡單的疼我,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卻只是忙碌著,不能抽出一點點時間,在她有生之年去看看她!
我內(nèi)心如刀割,追悔不已。
我感嘆:一個人在世上,其實是得益于多少認(rèn)識與不認(rèn)識,有名甚或無名的人呀,從出生,成長,到能做些事,有多少感恩,你是無法報答的,但必須銘記于心,必須化為一種善和愛,也潤澤他人……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