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詩篇,靈魂的聲音
◆◇ 烏鳥鳥
烏鳥鳥頭上頂著的編織袋究竟有多重,才能夠把乏味的生活在這個沉默男人的思維里擠壓成如此絢爛豐富的模樣
天上的造雪工廠。機械的
流水線天使,晝夜站在噪音和白熾燈光中
麻木地制造著美麗的雪花
超負(fù)荷的勞作,致使她們吐起了白沫
機器晝夜轟鳴。超負(fù)荷的運轉(zhuǎn)
致使它們失控了。泄漏的雪花
成噸成噸地飄落。我的祖國頃時惟余莽莽
三十個省的微笑,頃時被壓成了哭泣
國境線被壓壞了,軍隊駕駛著挖掘機晝夜搶修
天地間,唯民工白茫茫的腦袋,斜露于風(fēng)雪外
火把和手電筒廠,加班生產(chǎn)
廟宇盡毀。神的腰,也被壓斷了
而信誓旦旦的信徒們,早已逃之夭夭
墳?zāi)苟悸娥W了。安逸的鬼們
都被擠壓到了人間
摟抱著自己的墓碑和靈柩,賞著雪
而災(zāi)難的地球,正往下雪的那邊
慢慢慢慢慢慢地傾斜
◆◇ 鄔 霞
在生產(chǎn)線上參與制作了成千上萬件時裝的鄔霞很少有機會穿上心愛的吊帶裙
包裝車間燈火通明
我手握電熨斗
集聚我所有的手溫
我要先把吊帶熨平
掛在你肩上不會勒疼你
然后從腰身開始熨起
多么可愛的腰身
可以安放一只白凈的手
林蔭道上
輕撫一種安靜的愛情
最后把裙裾展開
我要把每個皺褶的寬度熨得都相等
讓你在湖邊 或者草坪上
等待風(fēng)吹
你也可以奔跑 但
一定要讓裙裾飄起來 帶著弧度
像花兒一樣
而我要下班了
我要洗一洗汗?jié)竦膹S服
我已把它折疊好 打了包裝
吊帶裙 它將被裝箱運出車間
走向某個市場 某個時尚的店面
在某個下午或晚上
等待唯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
我愛你
◆◇ 老 井
安徽淮南,在被封上的礦口前,老井給那些逝去的礦工兄弟跪下
煤層中 像是發(fā)出了幾聲蛙鳴
放下鎬 仔細(xì)聽 卻沒有任何動靜
我撿起一塊矸石 扔過去
一如扔向童年的柳塘
卻在烏黑的煤壁上彈了回來
并沒有濺起一地的月光
繼續(xù)采煤 一鎬下去
似乎遠(yuǎn)處又有一聲蛙鳴回蕩……
(誰知道 這遼闊的地心 綿亙的煤層到底湮沒了多少億萬年前的生靈
沒有陽光 碧波 翠柳
它們居然還能叫出聲來)
不去理它 接著刨煤
只不過下鎬時分外小心 怕刨著什么活物
(誰敢說哪一塊煤中
不含有幾聲曠古的蛙鳴)
漆黑的地心 我一直在挖煤
遠(yuǎn)處有時會發(fā)出幾聲 深綠的鳴叫
幾小時過后 我手中的硬鎬
變成了柔軟的柳條
◆◇ 許立志
“90后”的許立志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在這個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輕輕一響
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個相同的夜晚
有個人掉在地上
◆◇ 吉克阿優(yōu)
吉克阿優(yōu)在返鄉(xiāng)的火車上寫詩
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飄蕩
從大涼山到嘉興,我在羽絨服廠填著鴨毛
我被喚作“鴨頭”時遺失了那部《指路經(jīng)》
好些年了,村莊在我的離去中老去
此刻它用一條小興場的泥路
反對我的新鞋、歡迎我的熱淚
好些年了,我的宇宙依然是老虎的形狀
一如引用古老《梅葛》的畢摩所說
顫抖的村寨跳進我的眼瞳,撕咬我
好些年了,兒時的伙伴已建起小樓
我也回到了大地的中心,我的土掌房
三塊鍋莊石,三根頂梁柱
父親笑呵呵在火塘邊抽蘭花煙
像溫暖的經(jīng)書,讓我念誦不已
他的拐杖又長高了不少
而母親笑呵呵在我心里
今夜我要睡在她的舊床上,今夜我必須做夢
因為我錯過了祭祀
◆◇ 陳年喜
陳年喜給癱瘓的父親理發(fā)
父親,你的頭發(fā)又長長了
長得像后崗的草
又糟又亂
來,我給你理理
父親,你的頭發(fā)全都白了
像后坡地里收了棒子的秋玉米
空秸稈說出季節(jié)的深
你疏疏白發(fā)說出了什么
父親,遙想當(dāng)年它們是多么茂盛啊
你用一頭青蔥的水草
俘獲了一位羊一樣的女子
把一群灰暗的日子點亮、抬高
歲月的山頭,它們多像一桿桿
獵獵的旗
父親,我越來越像你了
只有頭發(fā)還有區(qū)別
只有頭發(fā)把我們分成了父子
父親,冬天已至大地空空
一場紛飛的大雪
覆蓋了我眼前的星辰
(選自2016年7月14日《文學(xu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