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_李治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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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椿街6號門臉
Text_李治邦
每座城市幾乎都有長椿街,這座城市的長椿街是在大學城的后門。街上幾乎都是小飯店、便利店、美容店什么的,只有6號門臉是一家修電腦和配軟件的。這個6號門臉里邊不很大但也不顯逼仄,二十多平方米。這里的店主叫吳沙子,大家都喊他吳傻子。吳沙子也就三十六七歲,個子高高的,像一根破舊的電線桿子。頭發(fā)很長,好像天天都不洗,油膩膩的。但那張錐子臉倒是很討女孩子喜歡,尤其是那雙眼睛亮亮的,顯得里邊很深邃。吳沙子帶著三個三十多歲的人干,兩個女的一個男的,一個個很不起眼。好像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見了誰都是怯怯的,說話都不好意思抬頭。
長椿街不長,也就是兩百多米,擠著足有二十多個門臉。大學生一般都愛在長椿街溜達,燒烤啊、涮鍋子啊、重慶小面啊、餃子面條啊,應有盡有。美容店也很火爆,美甲美發(fā),每天客人都滿滿的。唯獨6號門臉顯得有些冷清,但也總會有人拎著筆記本電腦急匆匆來修理,或者買各種配件。長椿街的其他門臉也有冷清的時候,比如寒假、暑假、過節(jié),每個店都跟倉庫一樣。于是就有人愛到6號門臉串門,吳沙子對誰都樂呵呵,誰問什么都能說個子丑寅卯。周圍人也奇怪,每次到了6號門臉,這四個人總是坐那開會,說一大堆別人聽不懂的話,聽進去就覺得都是張家長李家短的一地雞毛。每個人都很認真,說完了都在各自電腦上記錄著。于是有好事者就問吳沙子,你們說了一堆廢話,怎么還這么認真呢?吳沙子笑了,現(xiàn)在就廢話說得有道理,當然要多說,還要記錄下來。那些正經(jīng)話就是聽聽,聽完了就跟一陣風似的吹過去了。
秋天了,今年的秋天格外得熱,長椿街上的所有樹都還綠油油的。
一早,6號門臉就進來兩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歲數(shù)都不大,進來就坐在吳沙子對面的沙發(fā)上。吳沙子正跟大家議論著什么,好像是大學城后門黑出租車的事,說有個女學生上了車被黑出租司機拉到郊區(qū)野地里強奸了,然后又拿走了女學生所有錢物開車跑了。吳沙子說這個黑司機唯一做了一件人干的事,就是把女學生的身份證和學生證留下了,還在她身上放了四十塊錢。其中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敲了敲茶幾問,誰是吳沙子啊?吳沙子忙點點頭,客氣地說,我就是。問話的人問,你們這的治安怎么樣啊?吳沙子認真地想了想,說,挺好的,沒見過什么流氓惡霸在這鬧事啊。問話的人哼了哼,又問,你還想不想讓治安更好呀?吳沙子琢磨了一會兒說,不想了,什么事情想得太好就一定倒霉來了。問話的人笑了,遞給吳沙子一張名片,說,我是長椿街老四,在這的人沒有不知道我的。我就是帶著弟兄讓你們這些開店的更有安全感,你每月給我兩千塊的治安費,我要現(xiàn)金。其他三個人面面相覷,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吳沙子為難地問道,兩千塊可以,但我怎么下賬?。窟@個自稱長椿街老四的拉著臉說,那就是你的事了。
吳沙子兩個女下屬,一個叫靈子,一個叫風姑。靈子有些哆嗦地問,我們要是不給會怎么辦呢?長椿街老四說,你們知道怎么辦。風姑對靈子說,你怎么說傻話呢,不給錢就沒有好的治安了。長椿街老四站起來過去拍了拍風姑的肩頭,你說得好啊。吳沙子的男下屬叫青子,他問,是每月交,還是一年交一次。長椿街老四不耐煩了,嚷著,你們是不是開涮我呀,不知道我老四是怎么回事嗎?說著,他從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插在吳沙子的電腦桌上,太用力了,刀把就一直在窸窸窣窣地抖動。吳沙子站了起來,堆著笑歉意地說,我這些手下都是蠢貨,我明白了,我就是想問問,如果我們給了治安費,我這個店就不愁安全了吧?長椿街老四亮著嗓子,廢話,誰敢欺負你們就找我老四!吳沙子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們呢?長椿街老四臉色青紫,喊著,我把治安費都退給你們,怎么樣!吳沙子立馬從口袋里點出兩千塊錢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遞過去,說,您收好,這下我就放心了,再有欺負我的就能找您擺平了。長椿街老四接過錢給了旁邊那個,兩個人一摔門就悻悻地走了。
上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樹上的葉子都被搖得左擺右晃。
兩天后,長椿街6號門臉被人偷了。吳沙子報案,派出所來了兩個警察,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對吳沙子說,你這里有監(jiān)控鏡頭嗎?吳沙子說,沒有,我可以安裝,因為這里的治安這么好,就沒有在房子里面安。一個叫剛子的警察說,你就做這個的,怎么這么不注意安全呀?吳沙子說,我這個人邋遢,今后注意,兩天后保證安好。叫剛子的警察處理完了沒有走,讓另一個警察回派出所了。剛子坐在那,點上一顆煙又停止了,問吳沙子,你這能抽嗎?靈子笑著說,你都點上了。剛子笑了笑,問吳沙子,你是哪座大學畢業(yè)的?吳沙子指了指窗戶外邊,那就是我母校。剛子哼了哼,是大學畢業(yè)?吳沙子說,研究生。剛子始終沒有點上煙,靈子過去給他點上。剛子看了看靈子,你也抽煙?靈子問,你怎么知道的?剛子說,你看你手指頭。靈子笑了,不愧是警察啊。剛子繼續(xù)問吳沙子,你是學什么的?吳沙子說,政治經(jīng)濟學。剛子怔了怔問,政治經(jīng)濟學是說什么的?吳沙子說,學了這個就沒有飯吃了。剛子問,沒有飯吃,你學它干什么呢?吳沙子說,因為考分低,我沒有辦法。剛子看了看那三個人問,你們做這個能掙到錢嗎?吳沙子說,嘴頂嘴,關(guān)鍵是我不交房租,還能湊合過。剛子站起來掐滅煙頭,這房子是你家的?吳沙子說,我父親的。剛子走了,臨走撂下一句話,或許以后我們會成朋友。
秋天才走了一個月,冬天的寒冷已經(jīng)襲來。
一早,長椿街老四帶著另一個人走進來,還是坐在沙發(fā)上。吳沙子說,上次咱們說好的,我受欺負了你來管。你走了沒幾天,我這個店就被盜了。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再打就是不在服務區(qū)。老四說,我知道你報警了,不是派出所也沒有給你破案嗎?吳沙子說,這事跟派出所沒有關(guān)系,因為派出所沒有收我的治安費,可你收了。老四站起來,厲聲說,你是想不給嗎?吳沙子說,我想給,可問題是你沒有保護我呀,我這被盜了。老四說,被盜跟我有屁關(guān)系?吳沙子不高興了,說,可你跟我紅口白牙說不讓我受欺負,我受了。老四說,你別跟我找茬兒,我就是找茬兒的,你現(xiàn)在給我兩千塊算了事。吳沙子說,那我以后再受欺負你管不管呢?老四說,我要是不管,你是不是就不給了?吳沙子說,當然了,你不保護我,我給你治安費,我不是屁憋的嗎?老四又掏出匕首橫在吳沙子脖子上,說,你是不是想放放血才舒服呀?靈子和風姑都站起來,只有青子還在忙活著自己事,連抬頭看一眼都沒有。吳沙子喊著青子,你他媽的也過來攔攔啊,不能讓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呀。青子笑了,你這么大能耐還用我嗎?吳沙子憤怒了,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青子走過來,在長椿街老四跟前動了動,長椿街老四就躺在地上了。另一個想跟過來被青子用指頭戳了戳他的腦門,也躺在那了。青子做完事又回到自己那忙活,靈子和風姑喘了一口氣,喝水的喝水,打電腦的打電腦。長椿街老四睜開眼,問,誰他媽的放倒我的,我一會兒就讓你這個店平了。說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另一個還在躺著,嘴里也不知道叨叨著什么。吳沙子走過來,說,我給你提一個人吧。老四問,誰?吳沙子問風姑,那個人叫什么名字?風姑說,張四張。老四有些發(fā)懵問,你說清楚。風姑說,張四張。老四激靈靈一下,忙問,你提他干什么?吳沙子說,我就問你認不認識張四張。老四疑惑地說,你跟他什么關(guān)系?吳沙子笑了,對風姑說,你告訴他。風姑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那是我老舅。老四慌了,你怎么不早說?靈子笑了,我們就想看看你演的這出戲,告訴你了,那玩起來還有什么意思?老四突然笑了,騙誰呢,是騙我嗎,你們太拿我老四不當回事了。他走過去揪住風姑的脖領(lǐng)子,說,他是你老舅,你要是給他打通電話,讓他告訴我一聲,我能舔你的高跟鞋。風姑擺脫開老四,喊著,別給你臉不要臉,你是想找倒霉嗎?說著就拿起手機撥電話,正撥著,跟老四來的那個人爬起來推門就跑了,還喊著,跟我沒關(guān)系啊。風姑接通電話,說了一聲,老舅,長椿街老四要掐死我。說完就把手機遞給了老四,老四聽都沒有聽就一溜煙跑出門外了。
吳沙子正襟危坐地咳嗽了一聲,說,開個短會,我們都反省一下,剛才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下回需要注意的。青子不滿意地說,你剛才暴露地太早了,顯得你沉不住氣。吳沙子白了一眼青子,他那刀子都割破我脖子皮兒了,知道嗎?青子說,那也早,應該流出點兒血。吳沙子生氣地說,你非要出人命才過來是嗎?風姑說,我同意青子的意見,你那么有城府的人剛才多少慌亂,或者你假戲真做了。靈子咯咯地笑,說,風姑那電話也打得沒氣場,手指頭都哆嗦。如果老四真的拿過來手機,你說什么呀?吳沙子笑了,他不敢,知道張四張在這座城市是什么人物嗎?那是跺腳就有三級地震的感覺。
秋天過渡到了初冬,就有了等待陽光的感覺。
長椿街大學城后門的黑出租越來越囂張,報紙登了也沒見任何收斂。
那天早上,吳沙子說要到省城去一趟,進一部分電腦配件。說完就出了6號門臉,然后走到大學城后門站了半天,終于過來一輛桑塔納。搖開車窗,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師傅你去哪呀?吳沙子說,我去省城,你去嗎?司機是個黑臉,很有塊頭兒,像是個練家子。司機笑了,去省城賺錢呀,當然去啊。吳沙子拉開車門坐在司機旁邊,車開動了。走了一會兒司機突然問,你就不問問多少錢嗎?吳沙子看著手機,漫不經(jīng)心地說,打表啊,表上多少錢就給多少。司機嘿嘿笑了,我這車沒有表。吳沙子一愣,說,那我就下車,我得找個能打表的出租車啊。司機腳下踩了油門說,你上來了就下不去了。吳沙子有些緊張,支吾著,那你要多少錢?。克緳C問,你是干什么的?吳沙子說,我就是一個修電腦的。司機接著問,每月掙多少錢啊?吳沙子喘著氣,這跟我每月掙多少錢有關(guān)系嗎?司機說,當然有了。吳沙子想了想說,每月三千。司機說,這距離省城九十多公里,一個多小時路程,你就給一千吧。吳沙子驚叫著,這也太多了吧。司機說,你找個理由能讓我少要你錢。吳沙子說,我有個朋友是長椿街老四。司機看了看他,笑了,你以為說他就能怎么樣了,白費,老四見了我嚇得哆嗦。吳沙子不說話了,眼看著就要上高速了,吳沙子說,能不能再接個客人,我們平分?司機眨巴著眼睛說,行啊,夠聰明,你在哪能再接客人呀?吳沙子指了指高速公路口,見那站著兩個人像是兩口子。司機停在那,搖開車窗,問,你們?nèi)ツ难??那個男人說,我們?nèi)ナ〕恰K緳C回頭看了看吳沙子,算你小子有福。
那對夫婦上車坐在后邊,剛進了高速口,司機對吳沙子說了一句,高速費你付。吳沙子沒吭聲,司機又對吳沙子說,你跟后邊商量商量,他們能平分多少錢。吳沙子對后面的夫婦倆靦腆地說,司機要一千,我給五百,你們倆給五百。那男人惱火了,說,你這是搶劫啊,九十多公里收一千呀,你愿意劫你就劫,我們只能給一百。吳沙子說,那我拿九百,我怎么這么倒霉呀。那女人說,你愿意,你看出這是黑出租,你就敢上,當然自找倒霉。吳沙子不說話,黑出租繼續(xù)朝前開著,司機對吳沙子說,我不管后邊,我只管你,到了省城,我給你們擱在萬達商場門口。一會兒就到服務區(qū),你就給我錢。吳沙子回頭看了看那夫婦,人家不理睬。吳沙子說,那也得給我一百呀,你們剛說的。那男人遞過一張一百的,說,真是上了你的賊船了。司機瞪著眼睛,少廢話,再多說就兩千。那女人喊,你還想殺了我們。司機惡狠狠的,殺了你們也不新鮮,我們什么都能干出來!
到了服務區(qū),吳沙子沒有辦法,只得乖乖地給了司機一千塊。那夫婦倆說,我們?nèi)ヌ诵l(wèi)生間方便。車上就剩下吳沙子和司機,吳沙子問司機,能問你怎么稱呼嗎?司機警惕地問他,你什么意思?吳沙子說,我沒有意思,我就想跟你交個朋友。司機說,滾蛋,少跟我套近乎。吳沙子說,那我也得跟我朋友老四有個交代,說今天遇到誰了。司機笑了,你是想嚇唬我嗎?你以為我多怕你朋友老四?你告訴老四,我是張鐵軍,他就閉嘴了。說完,司機對吳沙子說,我也去方便,你在這看著車。司機拔出鑰匙下了車,吳沙子看見那夫婦倆方便完了也走過來。司機方便完了回來,見車上沒有人,鑰匙孔被什么塞住了。他四處張望著,想不通誰干的,覺得口袋里有一千塊錢就腰桿子挺起來。沒有辦法,只能找車把自己的出租車拉到修理站,到了修理站,跟修車的師傅說要把鑰匙孔清理了。師傅說,很簡單,但你先給錢。司機說,多少錢?師傅說,兩千。司機幾乎蹦了起來,修什么就兩千呀,明火執(zhí)仗呀。師傅說,那你可以找別人修,反正下一個服務區(qū)沒有了,就到省城的高速口了。司機火冒三丈,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師傅說,知道你,你是張鐵軍,開黑出租的,蹲過七年大獄,是因為燒了一家修理汽車店,還燒殘了一個。你還殺過人,強奸過婦女。司機懵了站在那半晌沒緩過神,哆嗦著說,我沒殺過人,搶劫婦女的不是我。師傅說,你修不修啊?司機只好掏出兩千塊不情愿地遞過去,師傅幾秒鐘把鑰匙孔弄好。司機問,我斗膽問,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還有我這些事?師傅接過兩千塊心細地數(shù)了數(shù),放進腰包里說,我不知道,是有人告訴我的。司機愕然地問,誰呀?師傅說,走了,三個人,兩個男的一個女的。司機湊近師傅,他們給了你多少錢?師傅不屑地說,我是給人家做好事,我收人家錢還算男人嗎?反正我賺了你兩千,今天就行了。司機蔑視地說,你下班還得給我還回來,信嗎?師傅梗著脖子,說,我不信。司機說,你太小看我了,我是專門放鷹的,不能讓鷹啄了吧。師傅叉著腰問,你是要找人打我嗎?司機說,打你算是輕的。師傅咧嘴悄聲問,那重的呢?司機比劃了一下,說,我能破你的相,也能斷你小子的手!師傅大笑,朝后面揮了揮手,跟過來兩個小伙子,說,我算服氣了,真跟他布局的完全一樣。師傅掏出一件東西司機眼前亮了一下,司機恍惚間看見好像是警察證。司機有些不信,這玩意兒我也有,你他媽的蒙誰呢?師傅說,跟我走一趟吧,長椿街派出所。司機陡地兇光畢露,你小子是誰呀,我就跟你走一趟?師傅擦了擦手里的汽油,我是剛子,到了里邊你就知道我更多了,我也知道你們更多了。說完,另外兩個年輕人扇面般地圍住了司機。
吳沙子和青子、風姑坐上靈子開過來的車,靈子繼續(xù)朝省城開,吳沙子喝住了,你們還真要到省城呀。靈子嫣然一笑,說,很久沒有來了,你不是說要請我們在皇家牛扒店吃牛扒嗎,說那里的牛扒如何味香入口。風姑說,我的移動硬盤不夠了,也去進貨呀,你一早不是跟我們說了嗎?吳沙子看了看青子,青子說,我聽你的,誰讓我是做過特種兵的呢,天生就是聽話的料兒。吳沙子笑了笑,青子說,剛才在車上給你的一百塊該還我了吧?吳沙子生氣了,我還有九百在剛子那捏著呢。青子說,我不管你,那一百是我的定親錢。吳沙子咳嗽了幾聲說,開會,開會,說說剛才都需要什么復盤的。靈子說,張鐵軍是黑出租的頭兒,有關(guān)強奸案的事他肯定知道。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告訴剛子,我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摸到。風姑也插話,剛子答應的見義勇為獎金是一萬呀,這應該事先就說死了,你總是那么羞羞答答算什么?吳沙子喝道,我是讓你們復盤剛才的事,有什么沒做好的,你們聲討我干什么?靈子頑皮地一笑,說,那一萬是平分呀,還是你自己落口袋?吳沙子急了,誰都別惦記著,那一萬是咱們的集體收入,又不是一次了。說完,吳沙子深深嘆口氣,隊伍難帶了,沒有當初那么純潔。
剛子打來電話,說,張鐵軍是張四張的侄子,這事你怎么沒有告訴我呀?吳沙子回頭看了看大家,說,我真不知道。剛子不滿意地,你還有不知道的事兒,見義勇為獎打折。吳沙子說,你是政府,你能說話不算數(shù)嗎?吳沙子放下手機,發(fā)火了,你們誰犯的錯誤,張鐵軍是張四張的侄子,這么重要的情報怎么就沒調(diào)查出來了呢?車廂里一片死寂,吳沙子不滿地吆喝著,開回去,吃什么皇家牛扒!
冬天來了就開始刮風,有時候弄得飛沙走石的。
星期五的上午,長椿街6號門臉剛開始經(jīng)營就走進一個人,四十多歲,穿著一件時髦的大氅,顯得跟外邊的溫度不是很貼切。這個人進來就坐在吳沙子跟前,吳沙子抬頭看了看就把門關(guān)上,對他說,溫兄,找到了?這個稱為溫兄的點點頭,說,不找到也不會在你們面前坐著。青子出去掛了一副暫停營業(yè)的牌子,靈子給溫兄沏了一杯咖啡,讓屋子里彌漫出一種情調(diào)。溫兄說,這個叫做金地融資公司的老總就是張運河,他的情況想必吳沙子清楚。吳沙子說,我知道他五年前的,現(xiàn)在的完全不知道。溫兄說,你跟張運河是大學同班同學,上下鋪吧。吳沙子笑了笑,行,了解得很明白。溫兄說,他這五年突然發(fā)跡,怎么籌到的錢就不知道了。他從今年夏天回到這里,聽說認識了一個高官,這個高官是交通局的局長,叫林光榮。他和林光榮之間是怎么認識的,社會上傳說得很多,但沒有真實版。風姑問,張運河這五年在外地什么地方呢,都干什么呢,我們怎么就找不到他呢?溫兄抿了一口咖啡,在口腔里徘徊了半天說,這咖啡是南美哥倫比亞的高山水洗豆,但不如蘇門答臘的香。吳沙子慢慢地說,我給你找,喝咖啡我是行家,在這個城市我是第一,張運河是第二。靈子搖晃著腰肢走過來,也問,真的,張運河在外地干什么,我們夠能耐的,怎么就查不到他任何蛛絲馬跡呢?溫兄看了看吳沙子,吳沙子說,你的事好說,咱們一起結(jié)。溫兄玩笑地問,你是不是覺得用錢跟我做交易是最好的,我來不是為了你們的錢。我和你們一樣,張運河坑完了我們就跑路,我倒是還能翻過身??煽拥媚銋巧匙觾A家蕩產(chǎn)。吳沙子低下頭說,沒那么邪乎。溫兄說,我能找你要錢嗎?這五年我是度日如年啊。你說,你老婆和你離婚,懷了五個月的孩子做了引產(chǎn)。你從公司高官的位置上被踢走,你借了幾家客戶的錢,為了還債,你的房子賣了,寶馬車賣了,你的一切都沒有了。其中有一塊珍貴的和田玉,雕刻的是觀音,現(xiàn)在價值不得上百萬啊,是你爺爺給你留的吧。你就留下這個6號門臉,你現(xiàn)在吃在里邊住在里邊,你在這里臥薪嘗膽。溫兄說完了眼圈紅了,大家都不作聲。
吳沙子抱怨著,你說這個干什么,你倒是說這五年他去哪了,誰保護著他呢?他騙了我整整三百多萬,臨跑的時候又騙走了我僅留下的四十萬。溫兄說,去了四川的西昌,在那里做什么就不知道了。誰保護他,當然是他叔叔張四張!吳沙子站起來,在不大的屋子里來回走著,不斷地問,他怎么就能回來呢,而且沒事人似的,他騙了我三百四十多萬,還有你的二百六十多萬嗎,對吧?還有風姑她先生秦凱的一百八十多萬,這加在一起就是八百萬了吧。法院執(zhí)行庭到處通緝他,他居然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還注冊新公司,又干起買賣。靈子突然喊了起來,他騙了你們的錢,都能償還。可他騙了我的感情,騙得我都想要跳樓自殺,他償還得起嗎!說完,她竟然號啕大哭起來,沒有人勸。因為大家都想讓她哭出來,因而默不作聲。青子一字一句地說,你們都跟他有關(guān)系,說起來我就是給他開車,我從特種兵回來就被他招下開車。我給他開了五年,風里來雨里去。這都沒有什么,他走時對我說,這車我不用了,就給你吧。我說,我不要。他對我說,你就給個十萬。我不好意思留下,我也喜歡那輛車。沒想到,他跑了,這車他早就賣給另一個主兒,說的價錢是三十萬。我只能把車給了人家,我的十萬就讓他吃喝玩了。我不怨他,我怨我,我就是貪心。那輛車是什么車,是雷克薩斯呀。說完,青子狠狠扇了自己嘴巴子,也沒有人勸。
外邊的風又刮起來,敲得玻璃嗒嗒亂響。
溫兄走出長椿街6號,他回手把那個“暫停營業(yè)”的牌子摘下來。他聽見吳沙子在屋里怒吼著,王八蛋,我們找了你整整五年,今天總算是云開日出了!
風在刮了一夜后驟然停了,太陽從昏暗的云層里掙扎出來。天氣變得有些暖,長椿街上的人多了。再有半個月就該放寒假了,這也是長椿街生意最冷清的日子。不少門臉就會關(guān)門歇張,可能留下的沒幾家,但一定會有6號門臉。
連續(xù)兩天,吳沙子帶著三個人一直在開會,也會有客人來??腿艘粊砭筒徽f了,各自干各自的。幾個人一直在網(wǎng)上憑借著職業(yè)技能,仔細查找著在西昌所有關(guān)于張運河的線索和身影,但沒有任何消息。在盤點會上,吳沙子給大家買了重慶小面和鴨脖子、松花蛋、雞爪子等吃的,然后說,當初張運河騙咱們在貴州六枝找到一個銅礦,咱們都信了。風姑說,我丈夫還跟他去了一趟六枝,當時看得清清楚楚,確是在準備開發(fā)。吳沙子說,我們都被他說動心了,特別是看了他寫的預測報告和市場定位。青子說,我跟他去了三趟六枝,真的和當?shù)匾恍┤苏労献饕庀?,靈子還去呢。靈子說,我從沒有懷疑過他。吳沙子說,我不是讓大家再回憶那段傷心史,最傷心的應該是我,因為我對他確信無疑,我的確信也影響了你們。現(xiàn)在要說的是張運河是不是在西昌開發(fā)什么礦,他確實在銅礦開發(fā)上很有研究,也是專家。風姑搖著頭,我想的跟你說的一樣,可查閱了所有西昌的礦產(chǎn)開放,西昌銅礦資源在四川排第一,但沒有張運河的一點兒蹤跡。幾個人邊吃邊說,吳沙子說,換換腦子,張運河是個聰明人,他去西昌干什么呢?或者說西昌有什么能讓他去的,而且騙了咱們八百多萬。我覺得他知道咱們會怎么恨他,他能全然不顧,這里肯定有緣故。靈子說,我覺得張運河是不是在西昌邛海買房子了,那里的別墅現(xiàn)在炒得很厲害。吳沙子看了一眼靈子問,你覺得他帶走多少錢?靈子說,他騙了咱們八百萬,他手里至少還有一千多萬。風姑說,他當時開一個融資公司,手里會有些積蓄。青子說,我覺得一千萬是少的,我天天接送他還不知道,應該兩千多萬。吳沙子咂摸了一會兒說,他不會買房子,十年前他就告訴我,千萬不要炒房,早晚一天房價會砸下來,而且會一瀉千里。我當時問他為什么呢?他告訴我,在中國就是這樣,當大家都認為這個會賺錢的時候,就意味著離倒霉不遠了。反過來說,當大家都覺得這個最不賺錢的時候,或許就是升值點。青子皺了皺眉,說,西昌是涼州的一個市,那里的販毒和吸毒很厲害。我在云南版納當過特種兵,知道人一旦沾上了毒品,就跟瘋子一樣了。
大家不說話,冬天了,窗外很快就昏暗起來。長椿街的路燈不亮,街上這些門臉跟上面說了多少次都沒有解決,大學生們到了晚上不愿意來,因為這時搶劫偷盜賣淫的就多起來。吳沙子打了一個哈欠說,太晚了,都回家吧。青子較真,對吳沙子說,張運河是不是拿著錢在那里販毒呀,他小子平常看著斯斯文文的,骨子里夠狠的。吳沙子站起來,你們都不如我了解他,他不可能販毒。靈子說,外邊下雪了。
四個人走出6號門臉,果然見天空洋洋灑灑飄下雪花,粘在臉上下不來,冷冷的。三個人走了,吳沙子回到6號門臉,里邊有一個六平方米的里屋。一臺電視,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架,就把房子全占滿了。在走廊后面有一個公共廁所,幾家門臉都使用。吳沙子要是洗澡就必須到附近的澡堂子,要不然就是自己在里屋擦洗擦洗。他以前有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兩室一廳,前妻叫嬋嬋,說不上漂亮,就是人顯得水靈。嬋嬋在一家醫(yī)院當護士,每天都忙得要命,回來就喊累。當時吳沙子在一家融資公司當營銷經(jīng)理,每個月七八千塊,在這座城市算是高薪了。嬋嬋很能花錢,吳沙子每月都需要給嬋嬋三千多塊,主要是買化妝品和服裝什么的。嬋嬋還是覺得少,他說過嬋嬋不知足,嬋嬋笑著說,你找了我這么一個漂亮女人,那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不幸。吳沙子的存款有七八十萬,他瞞著嬋嬋,只說有五十萬。嬋嬋一直要掌握他的存款,吳沙子無奈給了嬋嬋二十萬算是了事。吳沙子和張運河是最要好的同學,兩個人總是在一起吃吃喝喝,但從來不提生意兩個字。張運河跟靈子戀愛六年,靈子后來找到吳沙子,說,你跟你哥們兒說說,他再不結(jié)婚我就走人。吳沙子跟張運河說,張運河笑瞇瞇地說,我覺得靈子喜歡上你了。當時吳沙子給了張運河一個嘴巴子就走了,后來張運河求軟好多次,說就是一個玩笑。吳沙子說,你他媽的再開這種玩笑,我們就斷交。張運河提出在貴州六枝開發(fā)銅礦,吳沙子沒有懷疑過,因為他悄悄去了一趟,了解到張運河確實去了六枝很多趟,各種意向已經(jīng)談妥,就是一個價格的妥協(xié)了。吳沙子手里有五十萬,他在融資公司認識幾個很好的客戶,就張嘴借了三百多萬的錢。他算好了,投資越多,將來回報越多。銅礦是沒有風險的,只能獲利。后來,嬋嬋勸過他,說,這么多錢,萬一要是回不來你就跳河了。吳沙子說,咱們這的河都淺,跳下去就是洗澡。嬋嬋賭氣地說,那你跳樓啊,好幾座二十幾層的你隨便挑啊。吳沙子說,你不一直說我沒有多少錢,養(yǎng)活不了你嗎?現(xiàn)在有機會了,你為什么這么攔著呢?嬋嬋說,我覺得張運河這個人有問題?吳沙子笑了,哪有問題。嬋嬋說,我女人的知覺,他跟你說話時從來都眼低著頭說,不敢看你。吳沙子說,他上大學時就這樣,他說不愿意眼看著人說話。嬋嬋拗不過吳沙子,最后還把吳沙子給她的二十萬拿出來。嬋嬋拿出來哭了,說,你死去吧,我就知道你惦記著給我的二十萬。其實你要是真的受騙了,我手里二十萬還能幫助你呢。
吳沙子覺得身子很臟,想在小屋里擦擦,可熱水器壞了。他穿著衣服在長椿街上走著去附近一家澡堂子,那里洗一次二十塊。吳沙子進去后,見里邊空蕩蕩的。他喊了一會兒才走出一個人說,這家澡堂子關(guān)門了,賣給超市了。吳沙子很難過,走出來蹲在外邊眼眶子潮濕,自己連洗個澡都不行了。他就覺得自己身體散發(fā)著臭味兒,很難聞的,他走回6號門臉拿著涼水沖著自己,渾身都濺起雞皮疙瘩。他聲嘶力竭地喊著,你凍死我呀!你他媽的凍死我呀!剛喊了幾句,就有人喊過來,都幾點了,瞎嚷什么。吳沙子喊著,我就嚷了,你能殺死我呀。話音未落,就有磚頭從里屋門扔進來,咣的一聲,吳沙子老實了。在6號門臉周圍的房子都是外地人租的,每個人都不是善茬兒,都想憋著打架,誰都不含糊誰。吳沙子躺在單人床上,他想起嬋嬋離婚前的那個晚上,她穿著白色睡衣,洗完澡,濕漉漉地出來,在屋子里來回走著,邊走邊叨叨。人說“士為知己者死”,起初不懂,為何成為知己就要生死與共。后來才明白“知己”二字不是任何人都當?shù)闷鸬?。知道嗎,你和張運河不是知己,你們就是你騙我我騙你的交易,看誰最后騙過誰。他曾經(jīng)問嬋嬋,那我和你是知己嗎?嬋嬋當時說了一句話讓他永遠難忘,嬋嬋擰著眉頭說,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和你離婚,咱們以前是知己,現(xiàn)在屁也不是了!他問,為什么呢?嬋嬋說,你是窮光蛋了,我不陪著你受窮了。他當時氣憤之極地問,知己不就是一起受難,一起享受嗎?
嬋嬋說,我當不起知己,我沒那么高的境界!
轉(zhuǎn)天上午,吳沙子說,我們再開一個小會,完了以后我跟靈子去西昌。青子說,你怎么跟靈子去呢,要去也是我陪著你呀?到那再有人威脅你,起碼我能沖過去擋擋啊。風姑也說,靈子修理電腦能力最好,她走了,人家找我們修,我們應付不來。青子對吳沙子冷了一眼,我知道你對靈子不錯,可這時候不是風花雪月的時候。靈子說,誰跟他不錯了,我找誰也不會找他呀。吳沙子問靈子,我怎么了?靈子說,嬋嬋離開你的時候,你扇了她左右兩個嘴巴子,我最不能容忍男人打女人了。吳沙子說,我扇了嗎?靈子說,你就沒意思了,你扇的時候我們都在場。吳沙子說,我讓靈子去是有想法,起碼是個掩護,我這么單槍匹馬的太招眼。風姑說,那我陪著你去。吳沙子說,你不是天天照顧秦凱嗎,他現(xiàn)在抑郁癥這么厲害隨時都有可能自殺。靈子突然說,我陪你去,媽的,我就要找到這個王八蛋的線索,我想千刀萬剮了他!青子突然對吳沙子發(fā)話,我是當兵出身,我不理解,我們現(xiàn)在知道張運河在哪兒了,而且知道他跟誰合作。我們找他就行了,要錢,可以聯(lián)系法院執(zhí)行庭。為什么非要費這么大力氣去西昌,了解他在那里的五年情況?給我一個解釋,行嗎?
大家看著吳沙子,吳沙子的臉鐵青,說,張運河這兩天托人找過我,要把欠我們所有的錢都還給我們,而且還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吳沙子這句話就像一個水珠扔在油鍋里,每個人的心里都炸了一下。吳沙子說,我沒有答應,我也不會答應,這已經(jīng)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做人的原則!青子說,你想要干什么?吳沙子說,我要讓他進監(jiān)獄,我要讓他知道騙人的下場,我要讓他明白拿著別人對他的信任而去羞辱別人的結(jié)果,我要讓他知道錢不是擺平所有的力量,我要讓他知道做人做不好是要受懲罰的,上帝不懲罰你,我們也要!我們不僅是要回錢,還要回我們對他的信任,這比要錢更重要,懂嗎!大家不說話了,風姑說,我同意吳沙子。靈子說,我也同意吳沙子。青子說,那到西昌了解清楚了干什么呢?吳沙子說,我要了解他這五年干的一切,我要掌握他所有的證據(jù),我要在法庭上抽絲剝繭地揭穿他,我要讓他知道,我們知道他過去是怎么騙人,他還會怎么騙人。青子不吭聲了,吳沙子說,法院執(zhí)行庭的通緝令上個禮拜被解除了,因為張運河運作了,而且還騙法院,已經(jīng)補償了我們的所有欠款!
6號門臉一片沉寂,大家能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吳沙子沒有說是張運河托誰來的,他不想說,張運河托的是嬋嬋。大家也沒有問是誰,因為知道問了吳沙子也不會說。嬋嬋和吳沙子說這件事是在一家牛扒店,嬋嬋知道吳沙子最喜歡吃牛扒。這家店的牛扒很貴,吳沙子對嬋嬋說,去這家干什么,太貴了。我現(xiàn)在沒有錢,去了也是你請客。在這家牛扒店的最好位置,能鳥瞰這座城市的全貌,都在云氣里罩著,隱隱約約能看到周圍的山巒,像是女人的乳房一起一伏。嬋嬋說完,吳沙子問,張運河給你多少錢?嬋嬋生氣地說,你怎么把我想成那樣。吳沙子說,連本帶利給我得四百多萬,你是不是該跟我復婚了。嬋嬋撅著嘴說,不是不能考慮。吳沙子對嬋嬋笑了笑,四百多萬,我怎么也得買套房子吧,花個一百萬。我再買輛高爾夫,花個二十萬。還有三百萬呢,我愁怎么花呢,我想去瑞士的圣莫里斯,在那可以滑雪多好啊。嬋嬋說,你答應了?吳沙子用刀子切著牛扒,他要的是四分熟,切開都能看到里邊的血絲兒。他說,還有另外幾個人呢?嬋嬋說,張運河說那幾個都在你的店里,你是老板,就是一句話。吳沙子笑了,他對我門清呀。嬋嬋說,他還知道我呢,我這次職稱晉級就是他給辦的,本來一點兒可能都沒有。吳沙子點點頭,跟他比我就是傻子。嬋嬋說,你能這么認識就是提高了。吳沙子看了看外邊的萬家燈火,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地上。他說,即便我同意了,他們也同意了,還有溫兄呢?嬋嬋說,張運河說,他已經(jīng)把溫兄擺平了,溫兄的老婆在醫(yī)院做透析,張運河交齊了溫兄所有的欠款,二十萬呢。吳沙子點點頭,張運河有錢了。嬋嬋要了一杯紅酒,然后抿著說,他一個小指頭就比你的腰還粗。吳沙子小心翼翼地問,那還能再多給我錢嗎?嬋嬋說,他說不是不可以商量,因為還有你和他的私人感情,他對不起你。吳沙子抹抹嘴站起來,我再想想,我這個人沒有主意,我想好了再說。吳沙子慢悠悠走了,他走了很遠回頭看,嬋嬋還在那喝著紅酒,姿態(tài)很優(yōu)雅。其實,嬋嬋看到吳沙子走后就給張運河打了電話說了一句,憑我的感覺,他在猶豫。張運河說,他不是那么簡單,真殺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嬋嬋嗔怪著,你傷害了他,你還這么說。張運河氣哼哼地說,我不是給了他最高的補償價格了嗎,你知道我在外頭躲著五年什么滋味兒,我也不比他好受。嬋嬋說,他五年來賣房子賣車子,就剩下長椿街6號門臉了,存款超不過十幾萬。張運河說,我不是騙他們,我原先是真的給他們分錢的,我不是也賭輸了嗎,誰知道市場這么冷酷無情。貴州六枝那幾個人精心設局坑了我,我怎么辦呢,我那兩千萬不是也打漂了嗎!他窮光蛋,我比他還窮。他沒本事翻過來,我是翻過來了!
吳沙子和靈子走的那天雪不知不覺停了,一縷陽光掙脫了云層的保護顯露出來。就這么一縷,像是一條金項鏈,散發(fā)著一種溫暖的橙黃。
吳沙子和靈子從省城乘飛機到了重慶江北機場,然后轉(zhuǎn)機去西昌的青山機場。去西昌的飛機誤點,這時候青子打來電話,告訴吳沙子,他的一個戰(zhàn)友叫蔣振子,已經(jīng)從成都開車過來接他們,住的地方安排完了。吳沙子有些感動,青子就是這么一個外冷內(nèi)熱的男人。他走的時候問過大家,誰有認識人,青子沒有回答。其實靈子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安排好距離市中心不遠的一家快捷酒店。吳沙子告訴靈子青子的電話內(nèi)容,靈子笑了笑,看著碩大玻璃外邊飛起飛落的飛機問,你是不是還放心不下嬋嬋???吳沙子點點頭,嘆口氣說,緣分已盡了。說完買了兩杯咖啡過來,遞過一杯給靈子,問,你是不是也放心不下張運河啊?你們倆的婚房都安排好了,就差去民政局扯結(jié)婚證了。靈子問,你是怕我辦他不狠心嗎,不狠心我跟你在6號門臉整整五年呀?吳沙子說,你就是想找他討個說法。靈子狠狠地說,你小看我了,我要讓他知道欺騙一個女人的代價!吳沙子看著靈子問,我們相處五年,我曾經(jīng)想溫暖你,結(jié)果你拒絕了。這和你說的這句話矛盾呀,說明你內(nèi)心還給他留著一塊地方。靈子怔了怔,沒有再說話。
走出西昌青山機場,吳沙子看見一個健碩的男人舉著他的名字就走過去,那男人握著吳沙子的手說,我叫蔣振子,青子是我戰(zhàn)友。吳沙子和靈子坐上了蔣振子的車,一直開到邛海周邊的一個小二樓賓館,雖然外表看著不起眼,進去后卻很是考究。吳沙子說,是不是有些奢侈了?蔣振子說,這地方隱蔽,你做什么事情都能藏得住。三個人黃昏到邛海島里的一個酒館吃飯,是撐著船過去的。酒館里有醉蝦,味道很鮮美。吳沙子問蔣振子,你對西昌的情況熟悉嗎?蔣振子說,我只是在這里做工程,別的不摻和,這里水比較深。青子和我說了你的情況,我真幫不上你。靈子問,張運河在這里呆了五年,西昌也不大,就一點兒痕跡也找不到嗎?蔣振子說,很有可能,這里外人很多,彼此交往也不多,誰干什么都藏著掖著。吳沙子沉默了片刻,蔣振子說,你們在這里能呆多久?吳沙子說,你不用管我們,你是忙人,這已經(jīng)過意不去了。蔣振子說,你誤解我了,我就是要幫助你們。青子在云南救過我命,那次是為了緝毒,他沖上去替我挨了一槍,本來那槍是打我心臟的。靈子看了看吳沙子,他們真不知道青子曾經(jīng)受過傷。三個人在船上坐著回來,夜很靜。湖面如鏡子,把月亮罩在船頭就有了燈。蔣振子問吳沙子,張運河擅長做什么生意啊?吳沙子說,他好像懂礦。靈子補充說,他的數(shù)學特別好,經(jīng)常在家里畫圖什么的。蔣振子看了靈子一眼,吳沙子腦子嗡了一聲,說,他在大學是學工程機械的。蔣振子有了精神,這我熟悉啊,我也是干這行的,可我在西昌沒有聽說過張運河這個人啊。船在湖中心慢下來,吳沙子問,怎么慢下來了?船夫說,前面有好多白鷺、牛背鷺、夜鷺,響動太多了就驚醒它們。靈子說,驚醒它們就驚醒吧。船夫笑了笑回答,這里就是它們休息的地方,驚醒多了它們就不來了。
轉(zhuǎn)天上午,吳沙子和靈子都在網(wǎng)上繼續(xù)搜尋著張運河的跡象。但都沒有,所有的工程項目也沒有他的下落。蔣振子過來,拿著一張表對吳沙子說,這是這幾年西昌修高速的一張工程表。吳沙子拿過來看了看,其中有西香高速、西昭高速、宜攀高速、樂山至西昌、德昌永郎至會理、西昌繞城高速,涼山境內(nèi)等好幾條高速,而且準備開工和已經(jīng)開工的還有好幾條。靈子湊過來看了看說,不可能有他,每條高速都是幾百個億的投入,他沒有這么多錢,打死他也不會有。吳沙子問蔣振子,是不是分段投資???蔣振子點點頭,對,都沒有這么大的實力投資,都是一百多公里開始投,但那也是幾個億啊。靈子提高了嗓音,他能有兩千萬算不錯了,你們朝這邊想是死地。吳沙子站了起來,認真地說,我說是筑路機械,他是研究工程機械的,這些高速公路的修建需要設備吧,總會有人制作筑路機械吧。蔣振子說,有,我就是搞筑路機械的,就是做加工的活兒。吳沙子眼睛里有了亮色,說,你也需要資金投入吧。蔣振子說,我就是專門做筑路機械里的駕駛室設備的,是給德國一家公司做的。還有,在這里做筑路機械的大都是德國的品牌,好使,不壞,就是貴了些。吳沙子對蔣振子說,你給我找找,看看干你這行的有沒有外地人,投資大體在兩千或者三千萬左右,而且要求三年或者四年就要有回報。這個人可能不叫張運河,但一定是我們那的人,或者是我那所大學的,或者是不肯說自己是哪的。還有就是不走,在這里專門盯著,每天都盯著,然后每個季度都要拿到回報,自己過著豬一般的生活。靈子不滿地說,那是你對他的想象,他是潔癖,好干凈,穿戴也很得體,不喝酒,但抽煙,抽煙一定抽熊貓的。還有他還喝咖啡,不愛喝茶。他穿皮鞋還穿愛步牌的,從來不換。他從來不留胡子,總是把下巴頦刮得跟雞蛋清那樣。他喜歡唱歌,一唱歌就愛唱《挪威森林》。靈子說不下去了,眼圈紅紅的。
三天過去了,蔣振子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吳沙子也不催,靈子急得火燒屁股。青子那邊打來電話,說這兩天總有人打電話或者來人找你,問你去哪了,為什么手機號碼關(guān)了。吳沙子笑了,說,有人比我們還著急,其實我手機一直開著。青子問,蔣振子怎么樣?吳沙子回答,很夠朋友。青子感觸地說,我沒有想到他沒有變,還是過去那樣,現(xiàn)在沒變的人還有多少啊?這三天,吳沙子就在賓館里看書,靈子煩躁了就帶她去邛海走走。在邛海深處有幾家茶社,里邊都是躺椅可以靠上去,陽光從叢密的葉子里瀉過來,貼在臉上很舒服。吳沙子就躺在那喝茶看書,靈子就喊他,你能不能給蔣振子打個電話,我都要急死了。
第四天一早,蔣振子到了賓館,在樓下的客廳里等著吳沙子和靈子。見了面,蔣振子給了吳沙子一份單子,上邊寫得很清楚,在筑路機械欄里有雙鋼輪壓路機,在西昌下邊一個山里有個加工廠,專門加工三級減震和空調(diào)設備。每年的利潤大體在一千萬左右,其中有個外地人分紅時占了一半。蔣振子說,這個外地人叫張倫奇,是你們那的人。這是他偶爾去工廠時留下的照片。說著遞過來幾張照片,靈子搶過來看完了就罵街,這王八蛋!吳沙子就不再看了,擁抱住蔣振子,說,不知道怎么答謝你,知道你付出了很大辛苦。張運河小時候的名字叫張倫奇,他上大學時自己改的名字。蔣振子說,確實不容易,這個叫張倫奇的幾乎不露面,他的另一個股東是成都人,跟我認識但不是很熟悉。據(jù)他說,他現(xiàn)在每年還投資這么多,這四年估計分了他兩千多萬吧。吳沙子納悶了,他們之間怎么交往的呢?蔣振子搖搖頭回答,這個我們?nèi)锒疾粏枺l都有誰的道。我問了,就是破了行規(guī)。吳沙子說,這買賣就這么穩(wěn)定嗎?蔣振子說,很穩(wěn)定,估計十年之內(nèi)也不會受到什么影響。靈子說,這小子精得很。吳沙子說,他平常在哪呆著呢?蔣振子說,我朋友也不知道他在哪,但一準在應該來的時候就到,辦事很規(guī)矩。只不過有一次他閑話說,這個叫張倫奇的剛從貴州回來。吳沙子知道,張運河是不忘貴州六枝那件事,他也要把錢要回來,真是一報還一報呀。靈子好奇地問,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呢?蔣振子笑著看著靈子說,就是你說的那幾個特征,特別是愛唱《挪威森林》。我那個朋友說,張倫奇就愛唱,每次見面唱歌都唱這首,都把我唱煩了。
在青山機場,蔣振子悄悄塞給了吳沙子一張紙條,低聲說,自己看吧。飛機有些顛簸晃蕩,吳沙子打開紙條看著,是那家加工廠的銀行賬號,而且清楚地標明張倫奇還有一千多萬在那里趴著。吳沙子心一熱,他閉上眼睛,任憑一股股暖流在身上彌漫。蔣振子費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拿到這個寶貴的情報,他回頭看了看靈子,發(fā)現(xiàn)剛才睡覺的靈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靈子問,你看什么呢?吳沙子把紙條遞過去,靈子看了看,說,找法院執(zhí)行庭,一分也不給他留!吳沙子笑了,你就這么狠心?靈子搖著后槽牙說,我的心沒有了!
吳沙子回來后的轉(zhuǎn)天,長椿街口發(fā)生一件事,有人酗酒駕車被交警攔住,然后從車上跳下來兩個人把交警打了。后來有人看到那個酗酒駕車的也下來,踹了交警一腳,然后開車拉著兩個人走了。這件事不大,在長椿街卻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看見酗酒駕車的從車里拿出一把獵槍。吳沙子問過剛子,剛子說,真不知道,交管局沒有人告訴我們呀。吳沙子著急地說,這條街的監(jiān)控是我?guī)椭闩模乙纯?。剛子說,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吳沙子固執(zhí)地,我就是想看看。剛子被吳沙子這么執(zhí)著感動,就調(diào)出監(jiān)控看。當時在路口,燈光不是很亮,但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幾秒鐘所發(fā)生的一切。那個酗酒駕車的下來還真拎著一把獵槍,吳沙子定格在那里,剛子細致地看完,很有經(jīng)驗地說,這是用無縫鋼管做的,軸承的鋼珠做的子彈,口徑不小。吳沙子對剛子說,知道這是誰嗎?剛子說,誰呀?吳沙子說,張四張。剛子驚在那里,說,我們派出所的人都知道他那張臉啊,這個不像啊。吳沙子把監(jiān)控調(diào)到最大位置,對剛子說,這是張四張,他留頭發(fā)了,但肯定是他。吳沙子說,我要把這段監(jiān)控錄下來。剛子拽住了吳沙子,你惹不起他,他不要命啊。吳沙子說,我也不要命,他的侄子張運河騙走了我們八百萬啊,弄不倒他,我們就徹底被他弄死。剛子說,那你也不能單槍匹馬呀,現(xiàn)在市局換了新局長,是從北京調(diào)來的,叫韓新城,我有他電話。你有急事可以跟他聯(lián)系,我提前給你打窩。吳沙子問,你怎么知道他的?剛子說,前天他到這里來了,我跟他說起你們見義勇為的事情,他很感興趣。吳沙子抿著嘴,動氣地問,這么大的事情,兩個交警被打了,就這么無聲無息了?剛子說,不好說,也說不了。里邊還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
離春節(jié)還有半個月,長椿街的大學生很少了,但外地游客開始多起來。天氣逐步放晴,但總是有很厚的云層裹著。法院對面有個天澤書店,里邊有茶,也有咖啡,還有很多好看的書。執(zhí)行庭的高庭長吃完飯就到天澤書店,里邊的高山茶他喜歡喝,而且他正在看《如彗星劃過夜空——造就美國的34次判決》。他看見一個熟悉的人也在對面看書,他認出來是吳沙子。因為張運河案子,吳沙子找他多少次,但他確實執(zhí)行不下去了。張運河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完了,財產(chǎn)、房屋、銀行存款、汽車等等,留下的就是他的老母親,還有老母親住的一間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高庭長不是不作為,是想了很多辦法找張運河但都沒有找到。所有執(zhí)行不下去的案子就是這么拖著,后來吳沙子再也不找他了。他倒是打聽過吳沙子,知道他在長椿街6號開了一個修理電腦和配件的門臉。他想找他,但下不了決心。后來張運河托人告訴他,他回來了,而且償還了所有債務,拿來了吳沙子等幾個人的簽字。高庭長有心找吳沙子去核實一下,但不愿看吳沙子那張楊白勞的臉,再加上案子太多了。他給吳沙子打了招呼,見吳沙子走過來,說,你也不印證我們簽字的真?zhèn)?,就想撤銷通緝令啊。高庭長說,那是瞎傳,還沒有撤銷呢。吳沙子說,那你認為是真是假???高庭長說,我得見到你才能知道。吳沙子把一疊材料遞過來,然后要了一杯卡布基諾在那慢慢呷著。高庭長看著冷汗就下來了,每一張都是鐵證如山,都是白紙黑字。吳沙子說,他的錢足夠還我們的了,但我想知道,他會受到什么法律懲罰。高庭長穩(wěn)了穩(wěn)心,說,我不能就這么說,還要根據(jù)案情定。吳沙子走了,高庭長從他背后問了一句,你沒留復印?。繀巧匙踊仡^笑了笑,給你就是給法律了,我留什么底稿。我就是有咱們對話的錄音,還有圖像。高庭長愕然地看了看,你在哪錄的呢?靈子從書柜后面款款走出來說,我還留著一手。高庭長嘆了一口氣,你們一直在找他,而且找了五年吧。靈子幾乎哽咽地說,你找不到,不能不讓我們找吧,我們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了。
吳沙子和靈子走了,高庭長坐在一把椅子上繼續(xù)喝著高山茶,覺得澀澀的。他本想告訴吳沙子是他前妻嬋嬋找他,替張運河說這件事。他當時信了,因為當初要錢要得最兇的就是嬋嬋。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長椿街按照習俗每個門臉都賣吊錢和春聯(lián),還有大家喜歡吃的糖瓜什么的。這天上午,張四張帶著兩個人走進6號門臉,吳沙子隔著窗戶看見還有三個站在門外守候著。張四張拎著那把獵槍,進來就順在吳沙子的桌子前面。進來的兩個人過來就收大家的手機,然后把所有電腦的線全拔掉了。
6號門臉的空氣要窒息,張四張笑著問,誰是我外甥女呀?風姑站起來緊張地說,沒有辦法,當時不這么說,一年幾萬就沒有了。張四張看著吳沙子半天才說,我只有兩個侄子,你辦了一個,現(xiàn)在又要辦另一個,要對我滅全家呀。吳沙子欠了欠身,說,四爺,是他們欠我的。張運河和我同班同學,我們曾經(jīng)情同手足,最后他騙了我們幾個人八百萬跑了,弄得我們?nèi)瞬皇侨斯聿皇枪怼埶膹堈f,你們當初也還不是因為一個貪啊,以為就是人樣兒了?大家不再說話,其實這句話吳沙子很早就在屋里說過,當時說的時候竟然泣不成聲。張四張說,現(xiàn)在他回來不是給你們還錢了嗎,你們還不要,還跑到四川西昌調(diào)查他,這是人干的,還是鬼干的呢?青子說,這不是錢的事情,這是我們之間信任與不信任的事情。你知道吳沙子為了還跟客戶借的錢,賣房子賣車,妻離子亡。張四張憤怒地說,我不愿意聽這個,我就問你們想把運河怎么辦?靈子插話,四爺,您說怎么辦?張四張說,我說,你們聽我的嗎?靈子說,您說得對就聽您的。張四張說,那就好了,欠你們的錢,我讓運河不差分毫地給你們,請你們吃頓飯了事。你們想多要點兒,我也可以跟運河說,他多少賺了點錢,每個人根據(jù)不同的錢數(shù)補一點兒。靈子問,完了嗎?張四張陰陰地笑了笑,依你呢?你們上次設局把我的侄子辦了,我找你們麻煩了嗎?為什么,那就是想送給你們一個人情。青子說,我們?nèi)ナ〕牵瑥堣F軍一張嘴就是一千,您說是不是太囂張了呢?張四張拍了桌子,他吃的就是這行,我管不著他!吳沙子說,那您就管我們,您是全市這行當里的老大,就這么主持公道?張四張瞥著吳沙子說,現(xiàn)在誰敢和我們這么說話,換別人我就封了他的嘴。
長椿街上已經(jīng)有人在放炮,稀稀落落的。
張四張說,我不想今天見血,但你們也別以為我好欺負。說句痛快話,不說咱們就按照我們這規(guī)矩辦了。吳沙子說,怎么辦呢?張四張把獵槍拎了拎,你們知道。吳沙子說,我要是不服呢?這句話炸開了,那兩個人站在吳沙子后面,其中一個把吳沙子拎起來,揪得吳沙子臉色紫青。青子要過來被吳沙子喝住了,艱難地說,誰也別過來。吳沙子窩在椅子上,脖子被揪了好幾秒鐘,對方才肯松手,吳沙子大口大口喘著氣。張四張笑著問,還不服嗎?吳沙子說,不服。另一個過來朝著吳沙子后腦勺就是一巴掌,吳沙子晃悠了一下挺住了。青子對那個人說,你再扇我就殺了你。話音未落,那個人朝吳沙子又是一大巴掌,吳沙子金星四冒。青子要過來,張四張的槍口對準他的胸口,說,你動一下我就扣動扳機。吳沙子喘勻了氣,擺了擺手,對張四張說,我跟您說一個人,您就不對我這樣子。張四張瞇縫著眼睛,你能說誰?吳沙子不緊不慢的,韓新城啊。張四張問,誰?吳沙子小聲地說,韓新城。張四張沉了沉,你他媽的少蒙騙我,他剛從北京來了沒幾個月,你一個小老百姓能認識他。吳沙子說,這個一會兒再說,我還知道你的一個事情。張四張哼了哼,什么?也不知道吳沙子碰了什么,在屋里的一個角落閃出一個屏幕的視頻,播放的就是張四張酗酒打交警那段。
張四張緊張地看著,吳沙子戳著另外兩個人說,你叫董強,你叫莫云龍。那兩個人驚恐地看著吳沙子,張四張穩(wěn)住神,問,你想怎么樣呢,你又能怎么樣呢?吳沙子說,我能把這段視頻給韓新城看,還有剛才你欺負我們的視頻。說著又碰了一下,視頻回放了剛才所有鏡頭。吳沙子說,我不想再多說,這兩段視頻都不是很重要,都不能要你的命,我還掌握你更見不得人的事。你認識一個人叫關(guān)麗麗嗎?張四張陡地站起來。吳沙子說,關(guān)麗麗是誰,你最清楚吧,你跟她的事情也知道危險在哪兒吧。吳沙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悄然遞給了張四張,張四站看完癱在椅子上。吳沙子從容地走過去,拍了拍張四張,你太狂妄了,你認為沒有你擺不平的事情,你太不把公安局法院放在眼里了,當然還有政府,你覺得你認識的人都能把問題全部解決??赡闫珓恿岁P(guān)麗麗,你動完了就知道后怕。關(guān)麗麗饒不了你,她還有比你更大的利益集團。我現(xiàn)在把這張紙給了關(guān)麗麗身后那個集團,你就徹底老實了。張四張牢牢攥住吳沙子的手,我求你別給,給我留一條活路。吳沙子質(zhì)問,你給我們留活路嗎?你侄子張運河給我們留后路嗎?張四張說,我讓他按照你的意思辦。吳沙子怒吼著,晚了,我不做交易。我要的是人格,我要的是給我們尊嚴,還我們信任。正說著,剛子帶著幾個民警齊刷刷走進來,一進來就把張四張的獵槍拿到了手,說,正要找這個證據(jù)。張四張看著剛子,你一個小警察別摻和。剛子說,幾分鐘前,吳沙子把所有錄像都傳到了派出所,我也傳到了韓局長那了。
張四張看著吳沙子,血紅的眼睛吼著,吳沙子,敢情你設好局在這等著我呢。好啊,你等著我,我早晚弄死你!吳沙子對剛子笑著說,把這段視頻也傳過去吧,我害怕。
不知道外邊誰放了二踢腳,山崩地裂。
長椿街6號門臉安靜下來,各自又忙活著各自的活兒。青子問吳沙子,怎么突然又鬧出一個關(guān)麗麗呀?大家看著吳沙子,吳沙子笑了笑,程咬金三板斧打不過張四張,一定要有致命的。關(guān)麗麗怎么回事我不說,你們也不要知道,知道會招禍害。風姑問,你有錢了還和我們一起在這干嗎?吳沙子伸了一個懶腰說,我要去瑞士圣莫里斯滑雪。風姑說,我們愿意接著干。吳沙子看了看靈子,靈子難過地說,我覺得不過癮,這不是我要的,我要親手扇他嘴巴子,我要問他,為什么會拋棄我,而且欺騙我!
吳沙子笑了,中午吃餃子吧,就算過年了。
責任編輯高鵬
李治邦/Li Zhibang
1953年5月出生于天津,河北省安平縣人。1970年入伍,1978年轉(zhuǎn)業(yè)到天津市群眾藝術(shù)館工作。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2年獲天津市委宣傳部青年作家大獎提名,曾出版長篇小說三部《逃出孤獨》、《城市獵人》、《繁花落盡》,散文小說集《我所喜歡的美麗女人》,中篇小說70多部,短篇小說100部,共計600萬多字。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代表作品有《一切如新》、《那一泡柔腸寸斷》、《天堂鳥》、《成熟》、《演繹情感》、《新聞眼》、《我找你找了好久》、《暗示》、《寂寞的自由》、《純潔》、《別人的城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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