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聿　科京

朝鮮不顧國際社會反對，堅持發(fā)展核武器“謀求國家安全”。而中亞國家哈薩克斯坦今年卻在慶祝放棄“世界第四核大國”地位20周年，他們認為此舉保障了本國的安全與繁榮。人們不禁要問，1996年9月24日，哈薩克斯坦共和國代表在紐約聯(lián)合國大會上簽署《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那一刻，在哈薩克斯坦主動放棄從蘇聯(lián)遺產中繼承的全部核武器的那一刻，在哈薩克斯坦總統(tǒng)納扎爾巴耶夫宣布拒絕“世界第四核大國”地位的那一刻，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鮮花，只有抗議”

1949年8月29日早上7時整，蘇聯(lián)第一顆原子彈在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塞米巴拉金斯克試驗場引爆成功。由于哈薩克處于安全的腹地，蘇聯(lián)隨后在此設立大批戰(zhàn)略火箭軍和戰(zhàn)略轟炸機基地，部署有數以百計的核彈頭。更可怕的是，塞米巴拉金斯克試驗場共進行了456次核試驗，占蘇聯(lián)核試驗總數的64%。僅1957至1960年間，就約有160萬人受到放射性污染影響。

上世紀80年代后，隨著阿富汗戰(zhàn)爭的失利和蘇共對國內局勢的日益失控，哈薩克也萌發(fā)明顯的離心傾向。趁此機會，西方利用多個非政府組織向哈薩克進行滲透，綠色和平組織為哈薩克的反核人士提供組織經驗和境外發(fā)言平臺，并偷運放射檢測儀表。美國反核組織與哈薩克人士則成立“內華達-塞米巴拉金斯克宣言”運動（內華達州為美國本土主要的核試驗場），倡導全球無核化。但真實目的卻是促成哈薩克的獨立，這樣可讓蘇聯(lián)失去最重要的核試驗場、航天發(fā)射場和主要的核導彈發(fā)射和核燃料生產基地。

而僵化的蘇聯(lián)中央政府卻維持掩耳盜鈴的態(tài)度，甚至一如既往地進行核試驗。1989年2月12日和2月17日進行的兩次核試驗中，部分放射性氣體飄散到塞米巴拉金斯克市、庫爾恰托夫鎮(zhèn)等居民點。綠色和平組織的檢測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輻射超標后迅速向當地公眾發(fā)布消息。當地民眾群情激奮，連哈薩克最高蘇維埃也致信蘇聯(lián)中央政府，要求國家重視哈薩克群眾的“核關注”。1989年10月19日，試驗場進行最后一次核試驗，但迎接爆炸成功的不再是歡呼、鮮花和紅旗，而是幾十萬男女老幼聚集到核試驗場附近進行聲勢浩大的反核試游行。

西方國家連篇累牘的反核宣傳和蘇聯(lián)老年癡呆般的應對，讓哈薩克人民對境內的試驗場和其他核設施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哈薩克民眾相信，核試驗場的基本成果全部被蘇聯(lián)獲取，而留給當地的是無窮盡的污染。如果爆發(fā)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哈薩克人將成為當地這些核武器的殉葬品。

就這樣，哈境內全民一致的反核和獨立情緒就水到渠成了。以納扎爾巴耶夫為首的當地領導層也對蘇聯(lián)失去信心，他們開始積極謀求國家獨立，讓蘇聯(lián)從領土上撤走核武器，從而擺脫無休止的核試驗噩夢。檔案顯示，有意無意間，反核意識成為哈薩克獨立過程中的重要推手之一。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1991年宣布獨立的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在歡呼之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世界第四大核國家，境內的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核武器數量多達1410件，僅次于美國、俄羅斯和烏克蘭，其中部署在德日涅斯克的第57導彈師和日格涅斯托別的第38導彈師各有52枚被北約稱為“撒旦”的SS-18重型洲際導彈，部署在查干的第79重型轟炸機師共有40架圖-95遠程轟炸機。塞米巴拉金斯克的武器庫里還有370枚可攜帶核彈頭的Kh-55式空射對地巡航導彈。擁有如此令人震撼的核武裝，哈薩克斯坦無論從政治、經濟還是國民心理上都沒有準備，納扎爾巴耶夫在自己的回憶錄里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從未把自己定位成一個擁有如此規(guī)模核力量的強國?！?/p>

然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蘇聯(lián)解體后，嚴密的核武庫管理措施也隨著這個超級大國的消失而分崩離析，許多國家和組織的掮客紛紛前往哈薩克斯坦，希望能分到一杯羹。中東和其他敏感地區(qū)的一些人對哈薩克斯坦現(xiàn)成的核材料和核導彈垂涎欲滴，據說當時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的代表曾直接向哈官員開價一枚核導彈給500萬美元，核彈頭和武器級濃縮鈾也分別報出相應的價碼，“如果嫌少，錢的問題還好商量”。

三方博弈，各得所需

當時的哈薩克斯坦領導層內心是矛盾的，蘇聯(lián)遺留的核武庫是巨大的政治財富，不少哈薩克斯坦軍人把這些看成是蘇聯(lián)長年在本國國內進行核試驗的“應有報償”，不愿意輕易舍棄。況且核武器是終極武器，一旦切實掌握，就能確立哈薩克斯坦的大國地位，并且省去發(fā)展常規(guī)軍力的大筆投入。

但另一方面，哈薩克斯坦在技術和經濟上是弱國，沒有莫斯科的支持，哈薩克斯坦人甚至無法獲知發(fā)射導彈密碼和必要程序，更別提維護核武器所需的強大技術保障和更新能力了。此外，哈薩克斯坦的獨立是以旗幟鮮明的反對核試驗和部署核武庫獲得國際支持，如果轉而謀求自身核武裝，那么它與俄羅斯、西方的關系肯定會同時陷入僵局。對于哈薩克斯坦這樣一個內陸國家，全面經濟制裁必將導致國家崩潰。

老練的納扎爾巴耶夫總統(tǒng)很快說服了不甘心放棄核武器的追隨者，決定繼續(xù)在獨立后保持無核化的態(tài)度。不過，哈薩克斯坦明確提出，進行無核化需要西方和俄羅斯提供必要的經濟援助。

納扎爾巴耶夫的呼吁意外地得到美俄的齊聲贊同。俄羅斯和西方一樣，非常擔心哈薩克斯坦的核武庫失控會影響自身安全。而在美國看來，哈薩克斯坦的無核化將從根本上削減俄羅斯核武庫規(guī)模。此外，將核武器從邊防薄弱的哈薩克斯坦轉移保管到警戒條件相對完備的俄羅斯，白宮也才能安心睡覺。

俄羅斯撤走核武器的速度相當快，大量技術專家派駐哈薩克斯坦的核武器倉庫，著手核彈頭的安全檢查和確認。第一批彈頭經過重新設置保險和包裝后，于1992年通過鐵路全部運回俄羅斯。同時值班核導彈的拆除工作也在快速展開，燃料從一枚枚導彈中抽走，導彈從發(fā)射井里吊出，分批運回俄國內分解解體。1995年春，俄羅斯飛行員直接駕駛40架圖-95MS轟炸機從哈薩克斯坦起飛，撤至俄境內的恩格斯空軍基地，查干基地留下的7架報廢的圖-95則由哈方在美國專家監(jiān)督下自行銷毀。

經過各方努力，俄羅斯的核武器撤離計劃提前了19個月，于1996年8月全部完成。但美國不依不饒要斬草除根。在美國專家的指導下，哈薩克斯坦在空蕩蕩的發(fā)射井和附屬設施內安置了炸藥，足以抗擊核爆炸的發(fā)射井被逐一炸毀。為建設這些基地，蘇聯(lián)前后花費了14億盧布，美國人只用了不到3000萬美元就將其完全摧毀。冷戰(zhàn)時期美國計劃用上百枚核導彈才能摧毀的心腹之患，就這樣消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