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煲
高二那年,我插班進某市重點高中文科班,老師安排好座位,同桌盯著我的臉看了兩分鐘,問我:“你長得像爸爸還是媽媽?”我想了想說:像媽媽。他忽然笑:“那你媽媽應該很漂亮?!蔽业哪橊R上紅了,不知道怎么回應他。
那時我戴著700度的眼鏡,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地梳成一條馬尾,因為貧血,唇無血色,一臉蒼白,鼻子上還經(jīng)常冒痘痘。因為個子太高,買不到女孩穿的牛仔褲,只好穿爸爸給我買的男款牛仔褲,整個人自卑得不好意思抬頭走路。我不覺得自己漂亮,也不知道同桌那樣說是好意還是惡意。
后來,前后左右的男生來偷我的日記看,我去搶的時候,他們說:“誰讓你把本子放在那么明顯的地方?”我上鎖了呀,可他們總嘲笑我:“這種鎖隨便一個發(fā)卡針就可以打開!”我憤怒:“上鎖代表什么?就是不給別人看!”誰知他們越發(fā)得意了,嘻嘻哈哈。女同學們用輕蔑的眼神看我,讓我心里發(fā)毛,那眼神像在說:瞧她那得瑟!和男生打情罵俏。
后來,我總是默默搶過本子,不再和男生爭辯什么。
我插班去那里讀書有我的苦衷。爸媽離婚多年,我一直和媽媽生活,可是那一年,媽媽突然去世了。爸爸已經(jīng)組建新的家庭,沒有準備接納我,他把我送到那所寄宿學校,給我生活費,算是對我盡到了撫養(yǎng)義務。
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x婚,只記得媽媽動不動就要感慨:“男人啊,哪有一個好東西。”克林頓被彈劾的時候,她看著電視這么說。成龍出軌的時候,她看著報紙也這么說。離婚后,媽媽沒有再嫁人,她說是為了我,我覺得她壓根兒不喜歡男人,恐懼婚姻。
高中畢業(yè),爸爸送我去日本讀書,混了個碩士學位,回國進了事業(yè)單位。爸爸說:他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我覺得自己像個包袱,終于被我爸卸下了。
可是我在單位干不下去了。
我的上司,一個和我爸年紀差不多大的老頭兒,忽然就對我熱情起來。見面就要擁抱,每次擁抱之后還要說:“好想你呀?!边@種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還是說給我聽……怪怪的。
這算是揩油嗎?我不知道。這是我畢業(yè)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我沒有任何經(jīng)驗,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媽媽不在了,不知該和誰說。只是覺得別扭。腦海中不斷盤旋著媽媽的那句話“男人啊,哪有一個好東西?!币粋€擁抱也就幾秒鐘,幾秒鐘很快也就過去了,我還能怎么樣?嚷嚷出來?讓別人看笑話,可能還覺得我在和領導拉拉扯扯。
很快,上司的動作升級了,那天我在打印室打印文件,他進來問了一句“打印什么呢?”我還沒回話,忽然感到屁股被人摸了。我完全蒙了,回頭看他,他眼睛望著門外,仿佛置身事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幾秒鐘后,他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我還傻在原地不動,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那天我回到宿舍就照鏡子,問自己:我哪里做得不對了?為什么有人會對我做這樣的事?我笑得太多?還是平時和他說話時表現(xiàn)得太熱情了?我對著鏡子笑笑,觀察自己的臉是不是太諂媚,讓人誤會。又捏自己的臉,懷疑自己的長相不對,為什么偏偏騷擾我?胡思亂想了一晚上,累得腦仁疼,最后告誡自己:你一定是笑得太多。
從此我上班就不敢穿裙子了,工作過程中能躲開上司就躲開上司,偶爾在走廊上碰到都含混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趕緊走開。心想絕對不能讓領導誤會我。
可是上司有一天忽然在單位門口堵住我,用很幽怨的口氣問我:“為什么老躲著我呀?!蔽覜]有談過戀愛,對這種小說里只有戀人之間才有的質問感覺詭異無比,他是要和我談戀愛么?開什么玩笑,他孫子都快上幼兒園了!我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詞兒,老頭兒忽然就笑著把嘴伸過來……真的,那一刻我嚇得要命,唯一做的抵抗就是把臉別過去……
我回家對我爸說:“我不想干了?!蔽野帚读艘幌?,都沒等我說什么,就怒目圓睜地吼道:“你知道現(xiàn)在找個工作多不容易嗎?!你馬上就要轉正了,這個時候說不想干了??我告訴你,死也給我死那兒!!”
我的心一下涼了,從頭到腳地絕望。
上司的騷擾不斷進階,直到有一天在他的辦公室里……那一刻,我的腦海里閃出一句話:一切都結束了,也許一切才剛剛開始。
從小,媽媽就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可是我還是沒有保護好自己。自我保護意識很強,自我保護能力很弱,我就是這樣一個慫蛋。
終于,上司有了新的目標,不太騷擾我了,我感到慶幸,這一頁終于翻過去了,又忍不住悲哀,我這一輩子算完了。
至今,我不敢和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覺得自己有污點,甚至不敢憧憬未來會有什么幸福,那件事是我一生的恥辱,是我一生要背負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