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東波

有沒有人如我這般干凈地想你

●伍東波

（組詩）

只等你來，陪我坐會兒

我在風(fēng)中站成影子了

我的影子隨著塵埃爬升，是要離開我了嗎

一個小時之前，我還在對面那間屋子里，打掃，清理

你的畫板蒙了許多的灰，從畫框內(nèi)一直流淌到了畫框外面

你最初的樣子，就那樣靜靜的躺在畫布上

你的眼睛就盯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慢慢的濕潤了

濕潤了，你還是靜靜的看著我，我的頭頂，我的身背

只等你來，等你看一看我的皺紋有多深了

噢，不能給你看的，皺紋里有太多的秘密了，有些洗干凈了，有些還在

我是加了洗潔精這樣的工業(yè)產(chǎn)品的，皂角之類的生態(tài)產(chǎn)品我已經(jīng)找不到了

要不，就聽一聽我講的故事吧，一些哲理的？或者一些甜膩的

那種散發(fā)著樟木香氣的故事，我已經(jīng)把它還給村前那顆斑駁的木棉樹了

小時候，他倆是鄰居呢，立在他倆之間的白色柵欄也早就不見了

你一定記得，我倆在那道白色柵欄前摔過跟頭的，鼻青臉腫的

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就想你來，陪我坐會兒

就坐在村口那座千年古橋上，那里有你我先祖的靈魂

你來了，也可以那么靜靜的坐著，不說話，不回頭，不打聽

你來了，燕子回窩了，掛鐘停擺了

老牛在干欄①下反芻了呢，柴扉不動了呢

塘火②，當然，塘火是不能熄滅的，你我出生的時候，它就那么紅著了

怎么樣？來吧，陪我坐會兒，就那么坐著，看著塘火那么紅著

注：①干欄是南方少數(shù)民族住宅建筑形式之一。分兩層，用木、竹料作樁柱、樓板，墻壁也有用磚、石、泥等從地面砌起來的。上層住人，下層圈養(yǎng)家畜或置放農(nóng)具。

②“塘火”，火塘中之火。火塘，是在房內(nèi)用土鋪成的1米見方的土地，終年備火，煮飯、取暖。在許多少數(shù)民族中，每年都要進行火塘祭祀，祈求家人安泰。

時間就這樣被停在11:52'45''了

時間就這樣被停在11:52'45''了

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個時間該記在哪一年，哪一月里了

只記得，之后就有了你的囑托

讓我好好的，去把時間修好，好讓它繼續(xù)掛在家里

繼續(xù)眷顧我們，這樣一個在時間的長河里不會被細數(shù)的家庭

盡管我們一再地，一再地，被時間的風(fēng)一鞭一鞭的抽打

從開滿鮮花的家鄉(xiāng)抽打到長滿荊棘的他鄉(xiāng)，從他鄉(xiāng)抽打到連他鄉(xiāng)也遺忘的地方

在那個地方，就在那個地方，你給時間修建了一個堅硬的外殼

我卻沒能修復(fù)它脆弱的心臟，盡管用了這許多的線材

甚至自己的神經(jīng)、脈絡(luò)、血管，一圈圈的纏繞，緊密，細致

也已經(jīng)無濟于事，讓它再次轉(zhuǎn)動的叮囑，就這樣板結(jié)在另一個他鄉(xiāng)了

這另一個他鄉(xiāng)，開滿了玫瑰、百合、朱槿、紫羅蘭，還有你喜歡的油菜花

三十年，是啊，有三十年了，我第一次打開了這個外殼

里面布了些塵埃與蛛絲，你走的時候，沒有蛛絲，沒有塵埃，這我知道

我所不知道的，塵埃是遺忘了，還是失望了

蛛絲是碎念呢，還是思念呢，也許都是，也都不是

只是因為，你在你的時間里了，而我在我的時間里了

我在我的時間里，終于記掛起你的時間了，愧怍了，父親

這樣的愧怍，是因為，我想再一次地進入你的時間里

卻發(fā)現(xiàn)，你的時間沒有一點遺漏的空空如也，沒有了，你滴滴答答的蹤跡

沒有了，你滴滴答答的氣息，也沒有了，你滴滴答答的心跳

這樣的愧怍，是因為，進入你的時間里，現(xiàn)在已然需要攻略了

聞不到時間的香了，時間就這樣被停在11：52'45''了

我真應(yīng)該記清，這個時間該記在哪一年，哪一月里的

他躺在搖椅上

他躺在搖椅上

一個男人的花樣年華，搖啊搖思想是男人的花兒

一只飛蟬從樹叢里飛過，那是它的人生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了它的靜

其實，風(fēng)兒更難畫的，因要畫得了它的動

蟬卻是一種智慧的動物，攪得了靜的，也攪得了動的

那些曾經(jīng)使用過的文字，很少與年華關(guān)聯(lián)

生活太嫵媚了，似一個水嫩的少女，有那么多的擁躉

多一個少一個又有甚么關(guān)系，寫與不寫又有甚么關(guān)系

靈魂去了更遠的河流嬉戲，就在那個早春的雨晨

父親下葬的墓地，他最后一個離開

那一年，他患上了抑郁癥，停不下來了

騎回來的單車累了，像一只忐忑的耗子蜷縮在頹墻的磚縫里

把一種聲音聽成了另一種聲音，咳嗽聲驚了一身寒涼

森林里，彌漫著生龍活虎的生殖氣息，是春天了

他對自己說，年輕真好，是思想的季節(jié)

躺上了搖椅，目光齊慘慘的被雨簾阻隔了，打了個折射

盯在自己的瞳仁上，雨簾的那邊是一片清亮的群山

搖啊搖……

他年輕時就那么好

就是不下著雨，也沒有甚么事情

他坐在老屋前畫畫，用自己的眼睛

現(xiàn)在是黃昏六點半鐘了

夕陽慢慢暈開，慢慢的釋放它的光芒

一個人，安靜極了，三只灰喜鵲拖著長長的尾巴

一忽兒上，一忽兒下，嘎嘎，嘎

松針隔著光影，劃了一道弧線，有點寂寞了

茶水已干，“怎么，不換換水？”

“隨它罷。”沒有比這更醉心的

一個人就這樣在暈黃的波光里被時光遮蔽了

若畫一幅畫，不一定要在夢里

夢里，你是醒著的，太想要了，它就逃了

若看一朵花，不需要走至近前

遠遠的看，風(fēng)自會捎來它的香，想避了，也就難了

黃昏六點半，路過許多三岔路口、十字路口，走了漫漫時光才趕到的

到了，頜下的絲巾染了點秋色，舊年的涼，倏的，也就到了

晤面，來訪，變得有點古意了，桂花黃了

那一年，他掛了一身的桂花香就走了

一走，村前的小溪起了一溪的漣漪和漩渦

這一年，他回來了，小溪變了路基

就是不下著雨，也沒有甚么要緊事

他坐在老屋前，看一幅字帖——“他年輕時就那么好”

詩人簡介：伍東波，著有詩集《謊言集》，現(xiàn)居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