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這一生看到的最雄偉壯麗的山景，是位于甘肅迭部縣的扎尕那的景色。這段穿越行程之艱險曲折、驚心動魄，不可言喻，只有走完全程的隊員才能體會得到；即便是只走了半程的隊友，也見證了扎尕那的遼闊、蒼涼、壯麗、凄美。永遠(yuǎn)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山人隊長，不停地?fù)]動手中的紅旗在前方召喚，隊友們邁著或堅實、或飄忽的腳步，翻越過一個又一個埡口，一幅幅全新的山景就像舞臺上不斷開啟的大幕，在我們眼前漸次打開：有時是一望無際、遼闊無垠的草場；有時是舉步艱難的泥濘沼澤；有時遍地亂石如天上繁星灑落人間；有時滿眼是地層陷落留下的斷裂帶和泥炭層；有時陰云密布，天色愁慘，山峰隱現(xiàn)，似有鬼哭神嚎；有時陽光燦爛，一馬平川，天高地闊，令人豁然開朗……

這里神奇而詭異的山形地貌，又像在寓意著人生的不同階段：從純真無瑕、天真爛漫的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時代，進入到開始初嘗人世風(fēng)雨但不失美好青春記憶的大學(xué)階段，直至走上紛繁復(fù)雜的現(xiàn)實社會。人生恰似這漫長的旅途，或一路順風(fēng)漸入佳境，或?qū)以獯煺坼浂簧幔换虼猴L(fēng)得意功成名就，或誤入歧途墜入深淵……總之，可謂是喜怒哀樂，五味雜陳，令人心蕩神馳，驚魂攝魄。高原曠野的左右兩邊，還忽遠(yuǎn)忽近不時出現(xiàn)或猙獰、或雄渾、或兇險、或祥和的奇特山景，千奇百怪，令人嘆為觀止。有人拍到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峰，在白色祥云的襯托下，活脫脫就是一位仰臥著的威嚴(yán)而又不失和藹的山神形象，眉眼、鼻梁、嘴唇、頭發(fā)無不惟妙惟肖。走出無人區(qū)后我們才感悟到，原來這里的每座山都有一個山神，每座瑪尼堆都有一位神靈。一路上之所以有驚無險，平安順利，正是有著諸多山神與神靈在冥冥之中不離不棄地守護、庇佑著我們。

盡管這一路走得格外艱辛，但帶給我們更多的還是驚喜與感慨。扎尕那的險峻與至美融為一體，一路上不斷激發(fā)起隊友們探究秘境、奮力向前的勇氣。原先相對集中的隊伍，前后漸漸拉開幾公里長的距離，大家全然忘了這里是海拔4000米的高原，更不知道已經(jīng)進入一個當(dāng)?shù)夭孛裰辉谄甙嗽麻g才偶爾到此放牧的原始地帶，夜晚甚至還有嗜血成性的高原狼出沒其間。事后有人總結(jié)說，大家之所以自我感覺良好而沒有衰竭崩潰，很可能是高海拔造成的極度缺氧導(dǎo)致頭腦高度亢奮，像吸了毒品一般飄飄然，這才會有后來難忘的迷途經(jīng)歷……

一、漸入佳境

2015年10月6日，上午8：30，甘肅省迭部縣益哇鄉(xiāng)東哇村村口

一輛掛著“川AC”牌照的旅游中巴從迭部縣城青年賓館門口開出，向著西北方向疾馳。大約半個多小時后，中巴在縣城西北28公里處的益哇鄉(xiāng)東哇村村口公路邊緩緩?fù)Ｏ隆?0位來自東南沿海福州市、手拿各式數(shù)碼相機的驢友，迫不及待地跳下車，舉起相機對準(zhǔn)前方的大山和迷人的藏族村寨連連拍照，拍了幾張又繼續(xù)向前奔跑，都想搶占最佳拍攝位置，贊嘆驚呼聲和“咔咔”的快門聲響個不停。眼前是一片云霧繚繞的大山，隨著晨霧漸漸消散，陽光從云縫間透射下來，巍然聳立的連綿山峰下，隱現(xiàn)出一個美麗的小山村。山坡上除了層疊錯落的藏族民居，還有藏傳佛寺特有的金碧輝煌的金頂和潔白無瑕的轉(zhuǎn)經(jīng)塔。這便是聞名遐邇的扎尕那。

“扎尕那”是藏語，意為“石匣子”。這是一座天然的石城，其地形既像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宮殿，又似一座天然巖壁構(gòu)筑的城堡，山勢險峻，景色絕美，堪稱一個至今鮮為人知的世外桃源。即使在全國各地大力開發(fā)旅游業(yè)的時代大潮下，這里也僅僅是初步開放，連門票都沒有，只收取10元景區(qū)垃圾處理費。簡陋的收費憑據(jù)的反面，印著扎尕那景區(qū)大致的旅游路線，一部分還是虛線，表示該段線路尚未開發(fā)。

早在100多年前，受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委托，美籍奧地利探險家約瑟夫·洛克來到中國，進行了長達(dá)20多年的科學(xué)考察探險活動。1876年至1928年間，來到中國西北地區(qū)的外國探險隊多達(dá)42支，但深入到甘肅迭部山區(qū)的只有約瑟夫·洛克一人。在藏族向?qū)У膸ьI(lǐng)下，他深入到這片西方人從未涉足的神秘土地，探險尋秘，細(xì)致觀察，寫下了大量日記，拍攝了1000多張照片，至今仍有巨大的研究價值和審美價值。他在日記中感慨地寫道：“迭部是如此令人驚嘆，如果不把這絕佳的地方拍攝下來，我會感到是一種罪惡?！薄拔移缴匆娙绱司_麗的景色。如果《創(chuàng)世紀(jì)》的作者曾看見迭部的美景，將會把亞當(dāng)和夏娃的誕生地放在這里?！辈⑶摇Ｋ麑⒌糠Q作“植物金礦帶”和“香巴拉世界”。但這里至今仍是一塊處女地，在海拔3700米以上的荒原上，完好地保存著古代山谷冰川侵蝕地貌，強烈風(fēng)化所形成的泥石灘以及冰斗、角峰、懸崖巍然聳立，構(gòu)成了神奇壯麗的自然景觀。

讓我們的視線回到這支共有30名隊員的團隊。在福州山野風(fēng)戶外運動俱樂部組織的“醉美川甘線：川北-青東-甘南13天環(huán)行”的這支臨時團隊里，既有驢齡長達(dá)20多年、當(dāng)年是福建省登山協(xié)會會員的老驢友，也有剛剛加入這支隊伍的“新驢”，這些“菜鳥”臨行前僅參加過為這次遠(yuǎn)足而組織的幾次“磨腳”（爬鼓嶺、白云洞、北峰古道），有的人甚至未參加過一次“磨腳”。但是此刻，所有隊員都被扎尕那天然、原始的絕美景色深深震驚了。經(jīng)過前兩天乘中巴從海拔500米的成都市一路爬升到海拔3800米的青海久治縣，又經(jīng)受了環(huán)繞海拔4000米的年寶玉則神山和仙女湖的18公里徒步跋涉的艱難考驗，大家逐漸適應(yīng)了高海拔地區(qū)的缺氧環(huán)境，正處于漸入佳境之狀態(tài)。不知為什么，有著20多年戶外登山活動經(jīng)歷、經(jīng)驗豐富的山人隊長，竟然要求大家輕裝出發(fā)，自己也把抓絨衣、繩索、頭燈等徒步穿越必備用品留在中巴車上，甚至連對講機都沒帶，背包里只裝著紅旗、口哨、午餐干糧與水，就這樣帶著這支男女各半、年齡不一、驢齡新老不齊的隊伍上了山。誰也不知道，一個不可知的巨大危險就從此刻開始漸漸向他們逼近。

2015年10月6日，上午9：00，扎尕那景區(qū)入口

沿著東哇村簡陋的山區(qū)公路前行約半小時，就來到了進山口，開始踏上沙土上坡路。沿途盡是巍峨聳立的山崖、怪石嶙峋的荒坡、色彩繽紛的森林草場、潺潺流動又清澈見底的溪水、悠閑吃草的牦牛和犏?！@讓隊員們眼花繚亂，興奮不已?？釔蹟z影的“弓箭”不時回望著身后來路，看到遠(yuǎn)處山巖在陣陣縹緲的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陡峭鋒利的山峰與柔曼飄動的云霧相得益彰，心中不禁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拿起手中專為此行新購的高級數(shù)碼單反，拍下了一幅又一幅美景，同時也用手機拍攝作為分享之用。隊伍很快來到一處斷崖邊，腳下是一塊巨大的球形石和洶涌奔騰的溪流。三分之二（人名）健步奔上巨石，手持繪有福州山野風(fēng)俱樂部標(biāo)志的紅旗，擺出一個個瀟灑的POSE拍照，其他隊員見了也紛紛攀上巨石留影。

2015年10月6日，上午9：40，扎尕那景區(qū)老虎口

進山繼續(xù)前行半個多小時，便到了導(dǎo)游圖上的第一個景點——老虎口。這是一塊高數(shù)十米、寬數(shù)百米的巨大紅色砂巖斷崖，形似猛虎，一個黑黝黝的天然巖洞酷似虎口，故名“老虎口”。越過老虎口之后，一重重氣象萬千的山勢在眾人眼前漸次展開：腳下是奔騰不息的溪水與千年不變的怪石，上方是紅黃綠藍(lán)層次分明的灌木與樹林，再往上則是青白灰黑顏色各異、形狀千奇百怪的山巖與斷崖。其間云霧繚繞，氣勢磅礴，眾多山峰有的像利劍直刺云霄，有的像天兵天將俯瞰大地，有的像雄鷹展翅鯤鵬騰云，有的像山精樹怪張牙舞爪面目猙獰。

崎嶇的山路上忽然響起了急遽的馬蹄聲，騎在兩匹黑馬背上的是兩位膚色黝黑、剽悍精干的藏族青年。他們經(jīng)過隊員們身邊時放慢了速度，熱情地問大家要不要騎馬上山，這自然被我們這群熱愛徒步旅行的驢友謝絕了。隨著青年騎手一聲吆喝，兩匹黑駿馬邁開四蹄，矯健地奔上山坡，很快消失在隊員們的視野中。

2015年10月6日，上午10：00，扎尕那景區(qū)一線天

在山人隊長的召集下，原本拉成一條長蛇陣的隊伍漸漸匯攏，到達(dá)了導(dǎo)游圖上的第二處景點——一線天。這里實際上并不是以往常見的巨大山巖中裂開的一道狹縫，而是一條兩座高山中夾著溪流的險峻小道。穿過一線天，前方不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頂白色帳篷，帳篷上方飄著裊裊炊煙，一位面容和藹的藏族老奶奶正在那里賣奶茶。走在前面的開路先鋒和三分之二先品嘗了一杯，興奮地招呼后面的女隊員：“喂，快過來，這奶茶5元一碗，味道很不錯！”小林、疏影、如如、茉莉等女隊友紛紛上前品嘗，還端著奶茶碗擺出POSE歡樂地合影。

過了一線天，接下來的山路開始變得陡峭，隊員們也逐漸放緩了步伐。隊友中，老隊員勇者的內(nèi)弟小魚是個陽剛帥氣又快活的聾啞人，半路上不知從哪里尋得一根“金箍棒”。此時為了給大家鼓勁，他一路擺起了孫悟空金猴獨立、手搭涼棚眺望前方的經(jīng)典造型，把大家逗得哈哈直笑，一時忘記了高原登山的疲勞。隊伍中不乏攝影愛好者，紛紛眼疾手快地用相機或手機拍下這些精彩的瞬間。

愈往上行山路愈難走，景色也愈發(fā)迷人。遠(yuǎn)處高聳入云的山峰，由遠(yuǎn)而近層層疊疊的山巖、樹林、雜樹、灌木，它們按照青灰、墨綠、翠綠、金黃、鮮紅的層次，色彩鮮明地展現(xiàn)在驢友們面前。此時此刻如此美景，隊員們已不再驚呼出聲，而是在心中默默地驚嘆這大自然的造化，不時停下腳步用相機拍下這絕美景色。尤其是第一次參加山野風(fēng)俱樂部戶外徒步活動的新隊友，都深深感激山人隊長經(jīng)過大半年時間精心策劃了這條路線，慶幸自己加入了這次無悔的旅程。

2015年10月6日，上午12：00，扎尕那景區(qū)神王廟

又經(jīng)過1個多小時的徒步，隊員們翻越過一座高峻的山頭，沿途經(jīng)過一處瀑布，即第三個景點小瀑布，再走不遠(yuǎn)就來到了第四處景點——神王廟。這是一處巨大空曠的山坳，在一大片平緩的草地和灌木中間，有幾塊天然巨石和碎石堆砌的巨大瑪尼堆，五顏六色的經(jīng)幡在瑪尼堆上迎風(fēng)飄揚，橫跨兩邊高山的幾條跨度極大的繩索上，五彩風(fēng)馬旗正獵獵舞動。隊長讓大家坐下休息，補充能量，同時聚攏落在后面的隊員。隊員們?nèi)玑屩刎?fù)，紛紛放下背包找干凈地方坐下，拿出食物和飲料開心地吃喝說笑起來。曾當(dāng)過兵、有著豐富野外生存經(jīng)驗的隊友橘子當(dāng)即制止大家高聲喧嘩，說經(jīng)幡之處有神靈，萬萬不可驚擾，以免帶來不利。沒想到他一語成讖。

大家吃飽喝足，準(zhǔn)備起身出發(fā)。放眼對面山崖，左右展開的兩爿山巖好似雄鷹張開的巨大翅膀，環(huán)繞四周，我們分明感到自己正處身在一座由巨大山巖構(gòu)筑成的天然城堡中。大家以為這就是進山時垃圾費收費憑證導(dǎo)游圖上標(biāo)出的石林，經(jīng)驗豐富的山人隊長說：“石林還在前邊，石林前面還有石城。大家再加把勁兒，到達(dá)石林我們就回頭?！被叵肫饋?，這也許就是隊長上山時把對講機、抓絨衣、繩索、頭燈等徒步穿越必備用品留在中巴車上的原因吧。

2015年10月6日，下午13：00，扎尕那景區(qū)

沿著緩坡前行約1小時，隊伍來到了一處山坡，路邊出現(xiàn)一座石頭堆砌的小瑪尼堆，隊員們紛紛上前照相留影。此處山勢愈加險峻，鋸齒般連綿不絕的山峰中，不時冒出一兩座突兀的尖峰，似猛獸的獠牙，又似直刺天穹的利劍，不時驚起隊友的感嘆。這時天空忽然陰沉下來，緊接著下起了小雨，隊友們紛紛打起雨傘或戴上帽子。幾位隊員看時間不早了，建議返回，隊長看了看陰沉的天色也同意返回?？墒莿偦仡^走了沒多遠(yuǎn)，碰到了走在后面的隊友老關(guān)。他一向愛跟隊長調(diào)侃打趣，此時見隊長回頭，便說：“怎么下點雨就不敢走了？你這膽小鬼！”老隊員老理也走過來說：“山里天氣就是這樣，這雨一會兒就會停的?！标犻L正猶豫間，一路走在后邊陪伴愛人的老隊員勇者也跟上來了。他對隊長說，昨晚在賓館洗漱時，碰到幾個從扎尕那游玩回來的人，他們說從前面的石林、石城、大峽谷下山，不走回頭路，而且一路上風(fēng)景更美，只是途中有幾處45度的下坡，路比較難走。隊長綜合考慮了一下，對大家說：“那好，我們往前去石林，走到石林就回頭或者繞一圈下山，走不動的人可從原路返回。”

隊伍回頭走了不一會兒，遇到一個10人左右的驢友團隊，正蹲在路邊圍成一圈吃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一位騎黑馬的青年藏民經(jīng)過他們身邊，那匹大黑馬聞到方便面的香味，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伸長脖子低頭想吃驢友手中的方便面。青年藏民拉緊韁繩，笑著對那伙吃方便面的驢友說：“你們吃什么這么香呀，連我的馬也想吃呢?！?/p>

隊長走上前，問青年藏民到石林怎么走，藏民答說：“還很遠(yuǎn)，前邊路不好走，有岔路還有陡坡，要去的話我可以給你們帶路?！标犻L問：“帶路要多少錢？”藏民說要200元。隊長覺得多了點，看看導(dǎo)游圖，石林應(yīng)該就在前邊不遠(yuǎn)，于是決定自己走。隊伍又繼續(xù)前行，果然小雨很快就停了，大家的勁頭又高漲起來。但誰也不會想到，隊長剛才做出這個決定時又犯了一個錯：不該因為200元帶路費而不請藏民帶路，尤其是對這一帶地形完全不了解，又沒帶對講機、頭燈、干糧、御寒衣物等徒步必備用品的情況下，而且隊伍中還有這么多第一次參加戶外活動的新人。他始終認(rèn)為，在他20多年戶外登山經(jīng)歷中，這只是一個輕松的輕裝徒步旅行，下午完全能夠回到村口，順利完成今天的旅程。

二、分道揚鑣

2015年10月6日，下午14：00，扎尕那景區(qū)石林

山人隊長盡管在這次川青甘藏區(qū)之旅出發(fā)前腳部受了傷，但在年寶玉則神山和扎尕那徒步旅行中始終一馬當(dāng)先?？粗犻L精神抖擻地在前面帶路，不時回身揮舞著一面印著“福州山野風(fēng)戶外俱樂部”字樣的紅旗讓大家跟上，多數(shù)隊員的反應(yīng)是精神一振，加快腳步。走過第四個景點神王廟后，有著20年登山經(jīng)驗的老隊員老理隱約覺得不應(yīng)該繼續(xù)往前走了，但也說不出具體原因。因為原先就約定隊員可根據(jù)自身情況隨時中途返回，他看時間已近下午兩點，于是不再往前走，一人直接沿原路返回。路上看到幾個美院師生在寫生，他駐足看了一會兒，便一路邊走邊拍照地下山，大約5點就回到了村口。走在隊伍后面的橘子、虹虹、山霞、三分之二、長河等幾位隊友，見富有登山經(jīng)驗的老理都回頭下山，于是也決定返回。

半路上，弓箭看到一位50多歲的中年人往回去的方向走來，以為他是單身游客，一個人不敢繼續(xù)前行，于是停下來邀請他加入我們的隊伍，說荒野上多人同行比較安全?？墒悄侨苏f他不想往前走了，他是美院教師，還有一些學(xué)生在后面路上寫生。弓箭這才和他揮手告別，心想原來路上看到的那伙吃方便面的驢友是來此地寫生創(chuàng)作的美院學(xué)生。

老關(guān)本是個有10多年戶外登山經(jīng)驗的老驢友，雖說年近60，但在本單位工會組織的歷次登山活動中都是一馬當(dāng)先，連身強力壯的小青年也不是他的對手，他還曾參加過野人戶外俱樂部的重裝徒步登山活動?？墒沁@次，他卻不太適應(yīng)高原地區(qū)的低氣壓，第一天就出師不利，在海拔4000米的仙女湖畔幾乎一步一喘，幾步一歇，心臟狂跳，最終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返回，直到吃了弓箭給的速效救心丸后才有所好轉(zhuǎn)，成為大家調(diào)侃打趣的對象。但這天在扎尕那，他似乎逐漸適應(yīng)了高原環(huán)境，一路跟在隊伍后面慢悠悠地邊走邊拍照。大家終于看到遠(yuǎn)處的石林了，那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小山丘，山谷、山坡、山頭上突兀地冒出上百根刺向青天的石柱，有的像人，有的像刀劍，有的像怪獸……隊員們興奮不已，紛紛把相機鏡頭對準(zhǔn)石林，噼里啪啦拍了起來?？上旃蛔髅溃藭r陰云密布，不見陽光，眾多石柱、石峰灰蒙蒙的一片，缺少逆光下披著金邊、“刺破青天鍔未殘”的效果。

隊伍繼續(xù)前行，按導(dǎo)游圖上的路線，石林再往前便是石城，是環(huán)繞下山的路。可是走著走著，老關(guān)開始感到有點不對勁。只見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準(zhǔn)確地說根本就沒有路，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和泥濘沼澤，還得經(jīng)常在半干涸的河灘兩邊穿梭前行，似乎進入了無人區(qū)。他對同行的勇者說：“不對呀，怎么沒有路了？這里像是無人區(qū)呀！我不走了，哪怕就我一人，我也要原路下山?！庇抡咭灿X得老關(guān)說得有道理，他想與隊長聯(lián)系，可是前邊遠(yuǎn)遠(yuǎn)看得見隊長的身影，就是打不通手機，喊話更是不可能聽見。于是他說：“你回去也好，后邊還有4個人，都是體力比較弱的，你遇到他們，就把他們帶下山吧?！崩详P(guān)答應(yīng)了一聲，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頭走了不遠(yuǎn)，老關(guān)便看到女隊員雨霖和弟弟開路先鋒，還有旺達(dá)魚（人名）和茉莉4人艱難地走來。老關(guān)忙向他們說了前面的情況，說大家都沒帶干糧和御寒衣物，不能再走了，要趕緊回頭。但茉莉說：“隊長在前面招手，說明有路；我們要是現(xiàn)在回頭，還要走6個小時才能出山。所以不能回頭，只能跟隊長往前走?！崩详P(guān)苦口婆心地說：“前面根本沒路了，回頭下山比上山快，原路返回不用6小時，最多只要4個小時。”但他們堅信隊長經(jīng)驗豐富，不會有錯，根本聽不進老關(guān)的話。老關(guān)沒辦法，只好自己一人走了。茉莉等人絲毫沒意識到，他們錯過了最后一次機會。事實上，此時跟老關(guān)返回，只要不到3個小時就能回到東哇村口；而她們由于判斷錯誤，不但后來挨餓受凍，露宿山頭，而且整整多花了20個小時才回到縣城青年賓館。這算是后話。

荒原上氣候瞬息萬變，老關(guān)在返回路上又遇到下雨，并且陰云籠罩的茫茫曠野中看不見一個人影。他心里有點發(fā)虛，一路小跑快步下山，完全忘記了高原上不能奔跑的禁忌。盡管很快就雨過天晴，陽光把群峰照耀得格外美麗，他也沒心思拍照，隨便按了兩下快門又匆匆趕路。直到跑到一線天附近，看見了賣酥油茶的藏族老奶奶和白色帳篷，還遇到4個江蘇游客也往山下走，他才松了一口氣。再往下走不遠(yuǎn)，他看到有一群美院學(xué)生和老師在路邊寫生，這才徹底放心了。于是他放慢腳步，一邊拍照一邊輕松下山，于6點15分左右到達(dá)村口，與正在中巴車上休息的橘子、虹虹、山霞、三分之二、老理、長河等人會合。橘子、老理、長河都是攝影發(fā)燒友，下山的路上正值傍晚，又是雨后天晴，空氣通透，山色澄明，都拍到了不少日照金山的美景，此刻他們正在車上欣賞交流。

三、誤入歧途

2015年10月6日，下午14：30，扎尕那深山無人區(qū)

到達(dá)石林附近時，走在隊伍前面的隊長遠(yuǎn)遠(yuǎn)看見前方有兩個背著大容量登山包的重裝徒步者，以為他們也是環(huán)繞這條路線出山，于是加快腳步趕上去，想等后面隊友跟上來后，請他們幫忙拍張合影。可是高原上視野開闊，遠(yuǎn)遠(yuǎn)看得見卻很難追上，他緊追了半個多小時才趕上他們，原來這是一對30來歲的中年男女。隊長說明意圖后，那兩人卻抱歉地說沒時間等后面隊伍，他們的計劃路線是3天穿越扎尕那，從另一個村子出山，今晚要趕到前面的山口宿營。隊長聽了他們的話，才想到自己可能已經(jīng)偏離了從石林走到石城，然后從大峽谷下山，再經(jīng)通天洞、仙女灘返回東哇村的旅游線路。他趕緊招呼最先趕上來的侯哥和快樂，說了這個情況。侯哥也是個有著20年登山經(jīng)驗的老驢友，說：“沒事，我看看能不能找條路從這里穿下去?！标犻L說：“那好，你到前面探路，我在這里收攏后面的隊員?！痹瓉硭麄円郧暗巧綍r經(jīng)常遇到這種事，走錯了路就將錯就錯，不走回頭路，原本預(yù)計一天的行程，早晨出發(fā)半夜到家是家常便飯。但這次情況完全不同，可以說他倆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因為此時是下午兩點半，如果馬上回頭還不算晚，7點天黑前可以回到東哇村口。但是沒有“如果”，大錯就此鑄成！因為沒帶對講機，此地手機已經(jīng)沒信號，隊長沒法通知后面走不動的隊員趕緊原路返回。

勇者是個有10多年登山經(jīng)驗的老驢友，因為第一次帶愛人和小舅子參加高原徒步活動，此行一路上都陪著愛人在后面慢慢走。老關(guān)回頭下山后，他發(fā)現(xiàn)隊伍越拉越長，前后足有幾公里，而且相互無法聯(lián)系，預(yù)感到可能會出事，心中隱隱不安?？墒撬懊娴年犻L也聯(lián)系不上，此時只能被動地跟在后面走。作為一個老隊員，他深知自己的責(zé)任，于是叫過小舅子小魚，打著手勢表示：“我要照應(yīng)后面的隊員，不能照顧你姐了，你陪著你姐先走。”然后他又叫身強力壯的山俠跟他一起走，兩人一塊斷后。小魚果然沒有辜負(fù)姐夫的重托，在后來最艱苦的行程中，不但出色地完成保護姐姐的任務(wù)，還像孫悟空當(dāng)年保護唐僧西天取經(jīng)一樣，承擔(dān)起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重任，當(dāng)隊伍穿越溪澗時總是一馬當(dāng)先，往沒有踏腳處的溪流中間扔大石塊作為踏腳石，遇到水流湍急處干脆站在溪水中，一手撐棍一手扶人，全然不顧自己的鞋子濕透。弓箭對他伸出大拇指表示夸獎，他卻不好意思地?fù)u頭，指著自己伸出小拇指。弓箭后來對侯哥說：“現(xiàn)在隊伍里有兩個猴哥了，一個是你侯哥，一個是小魚。他是孫猴子的那個猴哥?！?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6/11/21/shzk201611shzk20161103-1-l.jpg" style="">

2015年10月6日，下午16：30，扎尕那深山無人區(qū)

第一次參加戶外徒步穿越活動的弓箭，是個有40多年“攝齡”的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此時剛好退休一年整。這次跟單位兩位好友山俠、老關(guān)同行，還差點報不上名。為了這次出行，他提前一個月進行鍛煉，每天堅持疾走，從5公里、10公里直到15公里，周末還到鼓嶺“磨腳”。這種鍛煉在這次高原徒步旅行中起到了巨大作用。在扎尕那的行程中，肩負(fù)背包徒步走在將近4000米的高海拔地帶，盡管常常讓人喘不過氣來，但他感覺比前幾天在同樣海拔高度的年寶玉則神山和仙女湖畔輕松多了。面對平生所未見過的美景，他深深地陶醉在其中，一手拿相機一手持手機，一路拍個不停。感覺喘不過氣時就停下腳步，拿起手機拍幾張身前身后的景色和隊友，既是留念又是休息；等氣喘勻了，再用相機拍攝高原山地的風(fēng)光美景。就憑著這個辦法，不坐下休息，他居然走在了隊伍最前面的幾人中。走著走著，他也感覺有點不對勁：眼前是一座連一座形貌猙獰、幾乎沒有草木的高山，腳下根本就沒有路，有時是一大片沼澤，有時是斷崖必須繞行，有時則是雪水漫流的亂石灘，連前面一路上看到的牛糞都基本見不到了。他聽有經(jīng)驗的驢友說過，有牛糞就有路。可是此地已不見牛糞，豈不是進入了荒無人煙的地區(qū)？此外，上午還基本走在一起的隊伍，此時已稀稀拉拉地頭尾長達(dá)幾公里，身前身后除了遠(yuǎn)處看得見的一兩名隊員，沒見到一個旅游者，而且時間已是下午4點多了，還看不到出山的路。最糟的是手機沒信號，聯(lián)系不上前面的隊長等人，無法了解情況；如果自己此時返回，那前面的隊員怎么辦？……一連串的疑問讓他感到有些心慌，但作為沒有一點登山經(jīng)驗的一名新隊員，他完全不知該怎么辦，此時他只能相信經(jīng)驗豐富的隊長，繼續(xù)往前朝著隊長指引的方向走。

這時又來到了一處埡口，這已是第3個明顯的埡口。前面的山坡上有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巖石，隊長站在那里指示大家往巨石后面下山。弓箭看到老隊員哈哈也在焦急地催促后面的人趕緊跟上，不解地問她：“現(xiàn)在才4點多，這里要7點才天黑，為什么這么著急？你們以前登山不是經(jīng)常走到晚上摸黑出山嗎？”哈哈有些緊張地答道：“這里不一樣，誰也不知道這深山里的情況，所以我們要趕緊集中隊伍，抓緊下山?！惫牫隽怂难酝庵?，也感到有些緊張。他把相機收進背包里，緊緊跟上走在前面的隊友阿寶和土丘，加快腳步下山。

轉(zhuǎn)過巨石，沿著灌木稀疏的陡坡直下一二百米，就進入了一個大峽谷。兩邊全是90度的陡峭山崖石壁，腳下是大大小小石塊構(gòu)成的亂石灘和溪流，僅在開闊處生長著一些小灌木。此時只有一條路，就是沿著溪水下山，但經(jīng)常走著走著就遇到崖壁，必須越過溪水的另一邊繼續(xù)前行，有時還遇到斷崖，得跳到下邊的巖石上。看著這種連牛馬都無法行走的地形，弓箭更加懷疑走錯路了。他一再問走在前面的阿寶和土丘：“你們以前戶外活動經(jīng)常走這樣的路嗎？會不會走錯了？”阿寶肯定地回答：“不會錯，地上有侯哥留下的標(biāo)記?！惫樦种傅姆较蚩慈ィ訛┥瞎徊粫r出現(xiàn)登山杖劃出的箭頭和用樹枝擺出的路標(biāo)，阿寶也不時用登山杖加深箭頭記號，或折下樹枝增加新路標(biāo)。眼看溪澗越來越險，隨時有滑倒摔跤的可能，弓箭最后拍了幾張大峽谷的照片，就收起手機，整理好背包，緊緊跟上阿寶和土丘。

走著走著，弓箭開始感到視線有些模糊。起初他以為是眼鏡臟了，就停下來用手帕擦鏡片，可是戴上后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他又想，是不是眼鏡腳架角度不對，又摘下眼鏡調(diào)整腳架，可是仍然沒用。他不知道，這是人在疲勞到極點、體力接近虛脫時的自然生理反應(yīng)，因為從早上到現(xiàn)在已走了整整10個小時，而且從午后就基本沒有食物與飲水補充。但此時他什么也顧不得了，一心只想著不能掉隊，必須竭盡全力跟上前面的隊員，否則出現(xiàn)岔路找不到路標(biāo)，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由于擦眼鏡耽誤了時間，此時阿寶二人已經(jīng)走出他的視線，他只得加快腳步追趕。在越過一處溪水時，由于看不清溪中狀況，他一腳踩翻了踏腳的石塊，右腳鞋子馬上進了水。他奮力一躍過溪后，立刻脫下鞋子倒出里面的水，擰干襪子重新穿上，然后繼續(xù)緊追。走了不遠(yuǎn)，又遇到一處斷崖，必須跳下一個一人高的巖石才能下到溪邊。他蹲下身子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沒想到踩到的竟是一塊活動的石頭，右腳頓時踏空，整個人側(cè)身摔倒在巖石上。他先是一驚，隨后冷靜下來。此時想喊前面的阿寶他們，可他們已經(jīng)聽不見了，只能想法自救。他首先小心地活動了一下右腳踝，發(fā)現(xiàn)不疼，說明沒有受傷。然后想翻身起來，可是右腳被卡在巖石縫隙中，上面還壓著石塊，整個身體動彈不得。于是他慢慢地用右腳去蹬壓在上面的石塊，用力蹬了幾下，真是萬幸，終于把石塊蹬開了，否則只好等后面的隊員來營救了。右腳踏空而沒有受傷，應(yīng)該說多虧了出行前女兒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雙堅固厚實的優(yōu)質(zhì)登山鞋。他翻身爬起來，繼續(xù)追趕，終于追上了阿寶和土丘，此時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四、深山遇險

2015年10月6日，傍晚18：30，扎尕那東哇村村口

中巴上的7位隊友和2位司機一邊休息，一邊耐心地等著隊長和其余隊員出山。時近黃昏，還不見一個人影。老關(guān)只有隊長和弓箭的手機號，可是都打不通。他感覺很不好，對其他幾個人說：“這時候怎么還不回來，看樣子今晚可能會出事?！崩侠碚f：“別瞎說，再看看吧?！焙绾?、長河等人也有點緊張，不停地?fù)艽蚪Y(jié)伴出來的隊友的手機，想知道大家現(xiàn)在走到哪里了，可是都沒有回應(yīng)。眼看天色漸黑，正在著急時，傍晚6點41分，長河與山霞的手機接連收到了女隊友小林發(fā)出的求救短信：“我們在山里迷路！”

突如其來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把車上的7人全驚呆了。年齡稍長的山霞很快鎮(zhèn)定下來，連續(xù)回復(fù)兩條短信：“你們原路返回”，“你們有指南針嗎？”長河也回短信：“朝陽光方向返回?！崩详爢T老理馬上給小林打電話詢問具體情況，小林在慌亂中沒聽到手機鈴聲，后來看到來電顯示，打過去告訴老理：她和前后隊員失去聯(lián)系，一個人獨自走了10多分鐘，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已經(jīng)迷路了。她說的情況更讓大家擔(dān)心不已。此時已近天黑，孤身一人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迷路，其后果大家都十分清楚，而且還不知道其他20多人是什么情況。此刻大家心中都萬分焦急，只能寄希望于她趕緊找到其他隊員，與大部隊會合。將近7點，小林又打來電話，說已經(jīng)和苗紅相遇，目前只有她們兩個人在一起。這時大家才稍感安慰，心想幸虧她的手機還能聯(lián)系上。

老理心想，這里是景區(qū)，不知景區(qū)與村委會是什么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找他們幫助。他和長河等人下了車，首先找到路邊飯店的老板，問明村委會和景區(qū)管委會是一回事后，就要去村長家找村長。沒想到，村長正好在這家飯店的小房間里喝酒，他走出來聽了情況后，不慌不忙地說：“你們放心，沒問題的。今天4個進山的江蘇游客已經(jīng)回來一個了，還有3個已聯(lián)系上，很快也會回來的?！比缓缶蛦枺骸澳銈冏≡谀睦铮俊崩侠泶鹫f，住在縣城青年賓館。村長說：“你們不要住城里，今晚就住我們村里，我們會解決好，我們這里從來沒出過事?！崩侠硇南?，村長可能是想讓大家住他家的客棧，就說：“我們今晚就在汽車上等，但是請你們派村民幫助找人，我們會付酬勞的?！贝彘L聽了又進了小房間，繼續(xù)和幾個人喝酒，一邊商量怎么辦，但一直沒有行動。

時間飛快地流逝，又過了半小時。老理聽小林說除了苗紅還沒有看到其他人，于是果斷決定報警。晚上7點34分，他給當(dāng)?shù)?10打電話，說福建一個旅游團在扎尕那山中迷路，請求幫助。110民警答復(fù)：會馬上向上級匯報，但因為沒有GPS設(shè)備，晚上無法搜山。村長在里間聽到老理報警后，不高興地走出來說：“我剛才說過我們會解決的，你們?yōu)槭裁匆獔缶?？就是警察來了也要找我。這事我不管了，你找警察吧。”說著氣呼呼地又進里屋喝酒去了。

再說老理報警后，虹虹、老關(guān)、橘子、長河、三分之二、山霞6人去山坡上另一家飯店吃飯。他們跟飯店老板說團隊在山里迷路，請他幫忙找兩個村民進山找人。熱情的老板馬上找來兩個年輕藏族村民。村民問迷路的人大概在什么位置，老關(guān)趕緊拿出照相機回放照片，說是在石林分手之后往前走迷路的。他們和村民談好連夜進山，每人400元報酬，但兩位村民沒拿錢就立即騎上一輛摩托摸黑上山了。這是第一撥進山搜救的隊伍，此時將近晚上8點。

吃了飯，大家回到車上繼續(xù)焦急地等待山上的消息。7點54分時，小林再次發(fā)來短信，告知滯留山中的23人都聯(lián)系上了，正在找路。說不用擔(dān)心，我們沒事，你們先去吃飯。并交代千萬不要在微信群里說，免得隊員的家人擔(dān)心。老理于是又打電話給110民警，說山上人員已找到，要求撤銷報警。110民警說可以撤銷，但要他留下身份證以便結(jié)案。

不久小林發(fā)來短信：“我們找到路，正在往山上走，不知道幾點會到?！贝蠹铱吹竭@消息才松了一口氣。因為只要人員到齊，20多人在一起，還有隊長等經(jīng)驗豐富的老隊員，這樣隊員的安全基本就有保障了。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所謂找到路，并不是下山的路，而是在山上暫避一晚的路。這是山頂上的侯哥、阿寶、弓箭等人為了給他們鼓勁才這樣說的。

時間已是晚上8點，天已全黑，伸手不見五指。溪澗中的18人中，僅有幾人帶有頭燈或手電，勉強照應(yīng)著前后的人，更多的人只能借助手機微弱的光亮照著腳下，大家相互攙扶著，在溪澗和山巖夾縫中艱難地沿溪而下。遇到溪澗斷崖，一些女隊員膽怯心慌，不敢跳下來，只能由老隊員在下面半抱半架著下來。個別第一次參加戶外活動的女隊員早已筋疲力盡，想到今夜不可預(yù)知的前景，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淚。但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已經(jīng)沒有退路，就是千難萬險，也只能跟著隊長向前。

2015年10月6日，晚上19：30，扎尕那深山峽谷

溪澗左前方的一座小山頭上，一直在前面探路的老隊友侯哥和女隊員快樂正焦急地等待后面的隊友。傍晚6點鐘左右，侯哥走到溪澗的一處斷崖時，已經(jīng)感覺到此時時間和路況還有這批隊友的體質(zhì)都不可能在今夜順利出山了，必須盡快為大家找到一處安全的過夜之處。山溝旁邊肯定不宜露營，除了不夠?qū)掗?，容納不下這么多人，更是因為要防備可能突然發(fā)生的暴雨山洪。于是他認(rèn)真看了一下周圍地形，帶著年紀(jì)雖輕但也有六七年驢齡的女隊員快樂，爬上了位于山溝左上方的這處小山頭，并告訴還在山溝中的阿寶他們也上來。

兩次遇險落在后面的弓箭終于趕上了阿寶和土丘。阿寶說：“侯哥和快樂就在前面山上，他們已經(jīng)找到路，等下大家一起到山上集中。”說著帶頭往溪流對面的小山上爬。

這時天色已漸漸黑下來，面前的小山雖不高，但是根本沒有路，是一處70度左右的陡坡，全是塌方形成的碎石區(qū)，每走一步就會蹬下幾塊石頭，危及到下方的人員。阿寶和土丘都是老隊員，叮囑弓箭要從邊上有泥土的地方找路走，盡量不要走碎石中間。好在此時陡坡下面沒有其他人，他們手腳并用，拼盡最后的力氣艱難地爬上了小山。此刻時間已是晚上7點30分，3個人筋疲力盡，坐在一株被雷電劈斷樹梢的大云杉樹下喘氣休息。

在山上，阿寶、土丘、弓箭并沒有看到侯哥與快樂，更糟的是阿寶、土丘都沒有帶頭燈或手電。弓箭說：“我包里有一個手電，等下我們一起走?！卑氄驹谠卮蠛傲藥茁暎骸昂罡?，你在哪里？”好一會兒才聽到侯哥在更高的一處山頂上答話，喊大家上去。原來這處山頭地勢陡峭，容不了幾個人，待阿寶3人朝山上爬后，他們又繼續(xù)攀登到另一個更高的山頭，終于找到一處可以容納20多人的平臺，并招呼阿寶等人上來。

阿寶喊話問侯哥上面是什么情況，侯哥說已找到路，還有一塊較大的空地，可以容納二三十人。但是此刻阿寶3人已經(jīng)筋疲力盡，沒有力氣繼續(xù)往上爬了，同時也需要他們留在這處可以看得見下方溪澗的地方，接應(yīng)后面的隊員。于是他們決定繼續(xù)留在原地等待。

時間飛快地過去，天色完全暗下來。在山頂和村口兩撥隊員的焦急等待中，晚上8點05分，落在后面的隊員陸續(xù)到達(dá)小山下的溪谷。小林收到村口山霞的短信，得知他們已找了兩個村民上山當(dāng)向?qū)ВR上告訴隊長。這個信息猶如及時雨，給正在山谷中艱難穿行的隊員們增添了許多勇氣。這時山上的弓箭也看見了下面漆黑山谷中閃現(xiàn)的頭燈亮光，他興奮地大喊：“喂——我們在這里！你們過溪后往對面山上走，我們已找到路了?！蓖瑫r不停地?fù)]舞手電指示方位。阿寶和土丘也高聲呼喊，給溪澗中的隊員鼓勁。山下隊員們聽聞此聲，頓時激動得歡呼起來：“好的，我們就上來?！辈⒂妙^燈和手電光呼應(yīng)?？粗獫局行切屈c點移動的亮光逐漸增多，弓箭知道越來越多的隊員已經(jīng)到達(dá)山下，他高興不已，聲音都快喊啞了。因為他剛剛體驗過爬上山的艱難，想到下面還有許多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的新隊員，其中不少還是女隊員，她們要在筋疲力盡的情況下，摸黑爬上陡峭又滑坡的山坡，更是千難萬難。他想，此刻唯一的辦法就是給她們鼓勁，也多虧了天黑，她們看不清上山的路究竟有多險，無形中會減少幾分心理壓力。于是他現(xiàn)搬現(xiàn)賣阿寶傳授的知識，告訴下面隊員沿著兩邊有泥土的地方走，避免塌方碎石滾下傷人。下面不時有隊員喊：“上面到底有沒有路？沒路我們就不上去了，下邊好像也有路。”因為大家都走怕了，生怕爬上山后沒有路又得下來，那就更慘了。弓箭已經(jīng)知道侯哥并沒找到下山的路，只是想讓大家在此過夜，但為了不讓他們失望泄氣，他仍然對下面大聲喊：“放心，已經(jīng)找到路了，還有牛糞，快加把勁上來吧！”

8點30分，老將燭光和女隊員哈哈首先爬上小山頭，接著如如（人名）帶著疏影幾位女隊員，也借助一臺手機微弱的光亮，摸黑踩著塌方碎石艱難地爬了上來。10月1日是燭光64歲生日，他不但在這支隊伍里年紀(jì)最大，還患有嚴(yán)重的糖尿病。但他情緒樂觀，堅持鍛煉，是個老驢友，一路上始終保持高昂的情緒，不停地給大家拍照，并照顧體弱的女隊員。此時弓箭、阿寶看到他們高興極了，忙問他們山下的隊員有多少人，已出山多少人？他們說山下共18人，出山7人。大家一算，加上山上5人，滯留山中的23名隊員全部到齊，并且無人受傷?！叭娺^后盡開顏”，此刻弓箭心中真有一種戰(zhàn)友會師、酣暢淋漓的感覺，他覺得今晚能爬上山的這23名隊員個個都是好樣的。此時他的喉嚨快喊干了，手電的電池也耗得差不多了，加上侯哥又在山頂呼喊，于是他把接應(yīng)下面隊員的任務(wù)移交給戴著頭燈的燭光，和阿寶、土丘一起向侯哥和快樂所在的山頂方向攀登?？墒俏⑷醯氖蛛姽庠谄岷诘纳缴细究床磺逅麄兊奈恢茫由蠘O度疲勞，怎么也找不到上山頂?shù)穆?。最后還是侯哥下來，把他們帶到了山頂。

到達(dá)山頂后，已看不見溪谷中的燈光，但看得到剛才小山頭的位置，燭光正在那里用頭燈繼續(xù)指引溪谷里和山坡上的隊員上山。為了給他們鼓勁，弓箭繼續(xù)在山頂上向已到達(dá)小山頭的隊員喊話，說已經(jīng)與探路的侯哥會合，上面有空地，并且找到道路，請大家再加一把勁到上面會合?？粗爢T一批批地上來，大家心里都有說不出的高興。

五、報警求援

2015年10月6日，晚上20：00，扎尕那東哇村村口

在已下山的7人中，女隊友虹虹是特別要提到的一個人。她和哈哈、苗紅在同一單位，本次活動中負(fù)責(zé)提前聯(lián)系落實一路上住宿的賓館，為團隊順利出行出了不少力。因為她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高原徒步穿越活動，十分小心謹(jǐn)慎，在扎尕那的半路上覺得體力不支，便果斷放棄了環(huán)繞石城下山的計劃，與山霞等隊友原路返回。

得知上山隊友迷路后，虹虹心中萬分焦急，不但因為這是同行的團隊，其中還有她的兩位老同事兼好朋友。老理向當(dāng)?shù)?10報警后，110民警答復(fù)說沒有GPS設(shè)備無法搜山，她非常擔(dān)心山中迷路隊友的安危，悄悄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動用自己的熟人關(guān)系，聯(lián)系甘肅省的有關(guān)方面，告知我們旅行團在扎尕那深山迷路的情況，請求救援。除了當(dāng)?shù)毓簿职凑３绦蛳蛏霞墔R報有關(guān)情況，準(zhǔn)備救援外，她的求助電話也起了重要作用。迭部縣委、縣政府立即召集當(dāng)?shù)毓?、消防、旅游、衛(wèi)生等部門以及相關(guān)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dǎo)連夜開會，組成聯(lián)動搜救指揮部，不事聲張地緊急開展搜救工作。

2015年10月6日，晚上20：30，扎尕那深山小山頭

已有10多年驢齡的老隊員三張，一路上不斷用手機查海拔高度。到達(dá)山頂后他告訴大家，下午經(jīng)過的地方最高海拔3950米，此刻所在山頭位置3840米，附近山頂?shù)暮０稳砍^4000米。此時他首先想到了用GPS衛(wèi)星定位向外界求援，他的小米手機很快就查到大家所在的位置：北緯34.14.30，東經(jīng)103.15.25。他把GPS定位數(shù)據(jù)念給小林，8點43分，小林將該數(shù)據(jù)發(fā)短信給扎尕那村口的領(lǐng)隊司機唐師傅，告知他：“手機信號不好，我們在原地等待，請幫忙報警。”唐師傅隨后通過短信告訴她一個手機號碼，說：“這是已經(jīng)進山搜救村民的手機，快與他們聯(lián)系，實在不行就在安全的情況下燒堆火?！钡藭r山上手機信號極差，時有時無，根本聯(lián)系不上進山的村民。直到第二天上午9點半，這兩位在荒野深山中找了幾乎整整一夜的勇敢的村民，才在溪谷里找到正在艱難下山的迷路隊員。

晚上8點45分，一路負(fù)責(zé)斷后的勇者和山俠，帶著最后一批隊員爬上山頂，23人全部到齊。從早上8點半到現(xiàn)在，大家已走了整整12個小時，這時才知道，按目前處境，當(dāng)晚走出深山已不可能，只能在山上過夜。小林立刻給長河發(fā)短信：“我們23人都在一起。”8點55分，老理再次和小林短信聯(lián)系，詢問是否要報警。小林問隊長，隊長本不想報警，因為以前山野風(fēng)俱樂部組織戶外活動時，在野外露營過夜是常有的事，他自信明天一定能夠帶領(lǐng)大家安全出山；而一旦報警，必然要驚動許多人，給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和公安帶來許多麻煩，還可能給俱樂部帶來不利影響。但他又想，這次情況不同：一是不熟悉這里的情況，二是隊伍里有那么多新隊員，身為隊長，必須對全體隊員負(fù)責(zé)，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同意讓老理報警。老理于是馬上再次打110報警，隨后又把山上發(fā)來的GPS衛(wèi)星定位數(shù)據(jù)發(fā)給110民警。

晚上9點33分，老理接到當(dāng)?shù)?10民警回的短信：“你好，李先生，我是今天的110值班民警。我已經(jīng)將你們的求助信息上報給局長、政委，我單位正組織尋找?！?點52分，民警再次發(fā)短信：“我們已經(jīng)將警情上報給縣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很重視，正全力組織搜尋事宜。請你們注意安全，隨時聯(lián)系我們?！辈⒁笤偬峁讉€山上隊員的手機號碼，以便聯(lián)絡(luò)。可是民警查對了GPS數(shù)據(jù)所在位置后，對山上隊員提供的衛(wèi)星定位數(shù)據(jù)有疑問，說迷路隊員不可能在這個位置，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扎尕那所在的益哇鄉(xiāng)，而是在迭部縣電尕鎮(zhèn)范圍，一定是搞錯了，要求山上隊員重新定位?？墒顷犛讶龔堅俅斡檬謾C進行GPS定位后，仍然是這個數(shù)據(jù)。第二天隊伍出山后才知道，三張在山上的衛(wèi)星定位數(shù)據(jù)沒錯，這是因為迷途隊伍當(dāng)時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走出了扎尕那景區(qū)范圍，來到電尕鎮(zhèn)沙拉村附近的深山中。按照行前隊長制訂的行程計劃，預(yù)計本次扎尕那之行穿越距離為16公里，而我們此行已走了三四十公里。

六、原地堅持

2015年10月6日，晚上21：00，扎尕那深山小山頭

晚上9點，23名隊員全部安全到達(dá)山頂，四下一片漆黑，為了節(jié)省電池，只開了一盞頭燈。大家這時才勉強看清，大家所處的位置是在一個小山頭上，四周環(huán)繞著黑黢黢的高聳山崖。這是老隊員侯哥在今晚走不出深山的情況下，臨時為大家找的一處避風(fēng)山坳中的宿營地。由于在山頂，所謂空地也就是僅能容納二十幾人的一小塊坡地。大家把半米高的荊棘壓倒，就地坐下，緊緊地擠在一起相互取暖。隊長陪著小林一直在與山下緊張地聯(lián)系，此時上來，幾乎沒有空間可以落腳。大家相互擠了擠，又騰出一些空間，才讓他倆坐下。有人在分發(fā)所剩無幾的食品和水，為幾乎虛脫的身體補充能量。從傍晚起一直在隊伍后面跟著勇者斷后的山俠站起來大方地說：“我這里還有熱茶，有沒有人要喝？”說完，又拿出僅剩的兩條巧克力，分給身邊隊友每人一小塊，6個人一起分享了這份珍貴的美食。

在小林和山下短信聯(lián)系的間隙，大家從最初的恐慌狀態(tài)逐漸安定下來。這時有人開始埋怨起來：“這是什么鬼地方！下次請我來我也不來了！”旁邊馬上有人應(yīng)道：“就是，以后我再也不來了！”還有人怒氣沖沖地說：“隊長怎么把大家?guī)У竭@種鬼地方？要是發(fā)生問題，他要負(fù)全部責(zé)任！”更有人提出：“應(yīng)該馬上派人下山探路，找到一條路把大家?guī)С鋈ィ^對不能在山上過夜……”埋怨、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可是隊長因為自己粗心大意帶錯了路而深深自責(zé)，始終沒說話。許多老隊員怕爭論起來會引起混亂，也都沉默不語。

面對這亂紛紛的局面，第一次出行就碰到這種事的弓箭心里也十分著急。平時他在單位不愛說話，行事低調(diào)，可這時他想，現(xiàn)在必須有人出面講幾句話，盡快統(tǒng)一思想，不然的話，隊伍一亂就無法收拾局面了。于是他不再猶豫，站起來說：“大家靜一下，聽我說幾句。我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徒步活動，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今晚能在這里是一種緣分。大家都是成年人，參加這種活動應(yīng)該預(yù)見到會有一定風(fēng)險，既然大家都是自愿參加的，事情發(fā)生了就要有勇氣承擔(dān)后果?，F(xiàn)在不是我們追究責(zé)任的時候，等到以后再去總結(jié)教訓(xùn)，而且我相信今后也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我們今天應(yīng)該說是非常幸運的，23個人全部到齊，沒有一個掉隊，也沒有人受傷生病。只要我們在這里再堅持幾小時，等天亮后隊長就可以帶大家下山。如果現(xiàn)在摸黑下山，萬一有人摔傷或者發(fā)生其他情況，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們后面的行程也全都要受影響。我建議大家原地不動，克服困難，再堅持幾個小時，等天明后一起下山。”弓箭一口氣說完這么一大篇話，隊長也站起來說：“我同意弓箭老師的意見。今天發(fā)生的事責(zé)任在我，錯全在我一個人。今晚我們就原地堅持，明天天亮后，我一定能把大家平安帶出山?！标爢T們這才暫時安靜下來。

可是沒過多久，又有人開始喊：“好冷啊！我冷死了！冷死了！”上午上山時，大家為了輕裝，把羽絨衣、抓絨衣、毛衣全放在車上，此時身上基本上就是內(nèi)衣加沖鋒衣，腿上只有兩條單褲。加上摸黑過溪時不少人滑到溪里，鞋襪、褲腳全濕了。有個女隊員缺乏戶外活動常識，到了山上干脆脫下濕透的鞋襪，此時更是凍得渾身發(fā)抖。弓箭對她說：“你還是要把鞋襪擰干穿上，這樣可防止腳上熱氣散失，比沒穿鞋暖和。我就是這樣，現(xiàn)在腳并不冷?！迸赃呌袀€女隊員也遞給她一個遮陽帽，說：“這帽子給你包腳，你把腳伸過來，我給你捂著，就不冷了?！标爢T們互助的情景十分感人，可是畢竟處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中，內(nèi)心的恐懼與焦慮還是使得喊冷聲此起彼伏。

弓箭只得再次大聲說：“大家都不要喊冷了。今晚在這里的人都一樣冷，你喊冷只會讓大家感覺更冷?！庇腥诵÷曕止菊f：“不喊冷也不會熱起來。”弓箭耐心地說：“不喊冷是不會熱起來，但至少不會讓大家感到更冷。大家相互靠在一起，抱團取暖，堅持到天亮就好了?！贝蠹疫@時紛紛采取措施，有的兩個人前胸貼后背緊抱著，有的背起雙肩包抵御身后的風(fēng)寒，有的抱著身邊隊友取暖，有的把雨衣穿在身上或包在膝蓋和腿上，所有的雨傘也都撐在頭頂擋風(fēng)。阿寶上山時沒穿沖鋒衣，早就冷得不行了，可他是個老隊員，一直忍著沒開口。燭光見他直發(fā)抖，主動拿出雨衣叫他穿上，旁邊隊員也和他緊貼著抱團取暖……這樣果然好多了，沒人再喊冷了。

弓箭坐在隊員的最外圈，緊貼著山俠，也冷得渾身發(fā)抖。山俠感覺到他在打抖，想起包里還有一件薄毛衣，于是取出來遞給他，緊緊圍在他的脖子上，自己又戴上手套，伸出手臂摟著兩邊隊員的肩膀。可是弓箭還是感覺冷，左手緊緊抱住山俠的腿。山俠想起自己以前曾經(jīng)想調(diào)到弓箭所在的部門工作，但因一些原因沒能如愿，此時正好調(diào)侃他一下，便開玩笑說：“哇！領(lǐng)導(dǎo)都來抱我大腿了！”弓箭也想活躍一下悲觀沉悶的氣氛，看到山俠左邊也緊貼著一位女隊員，于是調(diào)侃他說：“看來今晚最幸福的人就是山俠了！你們看，一邊是領(lǐng)導(dǎo)抱他大腿，另一邊是美女抱他大腿，看來他馬上要時來運轉(zhuǎn)、交桃花運了！”大家頓時樂起來，也紛紛拿身邊的隊友打趣。這時忽聽女隊友如如大喝一聲：“誰的手在我腿上亂摸？！”大家一驚：難道隊伍里真有色狼，這時候還敢伸咸豬手揩油？真是太過分了！可是馬上又聽她說：“哦，是你呀！沒事沒事。”原來是一位女隊員找東西摸錯了地方，惹來大家一陣哄笑。很快又有人發(fā)現(xiàn)，年紀(jì)最大的燭光正被一位女隊員抱在懷里，于是立馬檢舉揭發(fā)：“哇！燭光你好幸福，還有美女擁抱！”燭光趕緊不好意思地解釋：“我的屁股底下是斜坡，隨時可能掉下去，所以……”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寒意似乎減弱了許多。

七、緊急出動

2015年10月6日，晚上21：45，扎尕那東哇村村口

夜晚9點45分，寂靜的扎尕那東哇村突然熱鬧起來，一輛輛小車、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先后呼嘯而來，在村邊公路上排起了長龍。首先到達(dá)的是縣消防大隊長率領(lǐng)的10多名消防官兵，他們一下車就向村長、老理等人了解情況，要求派人帶路進山。但村長對老理報警有情緒，認(rèn)為是小題大做，因此有些愛理不理。消防官兵又向老理等人問迷路隊員的大概方位，老關(guān)告訴他們位置在石林下面。消防官兵說需要人帶路，老關(guān)、老理、三分之二都愿意去。虹虹說不能都去，萬一大家意見不統(tǒng)一，會影響搜救。最后決定由經(jīng)驗豐富的老理帶路進山。

老理建議消防官兵先開車上山，到了山口再走路，這樣可節(jié)省一些體力和時間。但身強力壯的消防官兵說：“不用，你走不動我們架著你走?！崩侠碲s緊去買了3瓶礦泉水帶上，10多個消防官兵每人帶著一個手電、一瓶水，跟著他快速上山。這時大約還不到10點。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了山口，老理已累得不行，連喝了兩瓶礦泉水。

正走著，上山的消防隊員突然接到指揮部電話，要求停止前進，原地待命。不久又接到第二個電話，叫消防官兵撤回來。原來這時縣里的公安、旅游、衛(wèi)生、鄉(xiāng)鎮(zhèn)干部等各路人馬全都到齊了，要集中商量如何組織搜救。老理和消防隊官兵返回后，幾方面領(lǐng)導(dǎo)一起開會商量搜救方案。村長也積極行動起來，很快找來幾個年輕村民參入搜救隊。迭部縣的干部有一個特點：辦事不咋呼，輕聲細(xì)語研究商量，做出決定后馬上悄悄行動。他們很快商量決定，由10多位公安、消防、村干部和村民組成聯(lián)合搜救隊，分為4組，帶著礦泉水和手電連夜上山，遇到岔路分開搜索，最后在石林前方會合。搜救隊于凌晨0點30分出發(fā)，老理立即將搜救隊已上山的信息通過短信告知困在山中的隊員們。

與此同時，民警和長河通過短信不停地與小林聯(lián)系，要求她把隊員們在山上的情況和位置告知指揮部。夜里11點09分，民警給小林發(fā)短信：“我是當(dāng)?shù)嘏沙鏊罹?，報告一下你們的人員、食物、被裝情況，盡力準(zhǔn)備柴火，準(zhǔn)備發(fā)明火信號?！?1點10分又發(fā)短信：“請你們不要擔(dān)心，我們正在集合人員搜救你們?！毙×指鶕?jù)隊長意見，連續(xù)答復(fù)：“我們在山頂上，希望你們用燈光往山頂照。因為我們所在的山上周邊有很多干草，不方便點火，你們用哨子吹、喇叭喊、打燈光做信號吧?！薄拔覀円还?3個人，食物還有一點兒，就是很冷?！卑胍箖牲c過后，手機忽然有了微弱的信號，于是和民警接通了。弓箭想起一件事，對小林和隊長說：“一定要告訴他們，我們是從山口一塊長方形大石頭處下到峽谷的，不然他們不知道我們從哪里下山，是找不到我們的?！标犻L干脆讓小林把手機給弓箭，讓他直接和民警說。由于緊張和激動，弓箭喘著粗氣、聲音發(fā)顫地向民警說了隊伍下山時的地形情況。小林擔(dān)心手機信號不好聽不清，又用短信把這些情況告知長河并請他轉(zhuǎn)告民警，同時用彩信發(fā)了幾張昨晚天黑前在峽谷中拍的照片。但信號太弱，彩信都沒發(fā)送成功。

八、星光燦爛

2015年10月6日，凌晨24：00，扎尕那深山小山頭

老天爺似乎對我們這些迷途者格外垂青，在這海拔3840米的高山山頂上，大家平生第一次真正領(lǐng)略到什么叫做“今夜星光燦爛”：頭頂上深藍(lán)色的夜幕里，是一片燦爛無比的星空，或明或暗、不可勝數(shù)的繁星，組構(gòu)成各種奇異的星座、星團、星云、星河、星海，展示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此時此刻，大家心中都在暗自遺憾，平時沒有多了解一些關(guān)于星座與星空的知識，以至于此時叫不出這些美麗星座中哪怕其中一個的名稱，平日耳熟能詳?shù)莫{子座、金牛座、天秤座、處女座，還有大熊座、小熊座分別對應(yīng)的北斗七星、南斗六星，此時卻一個星座、一顆星也認(rèn)不出。在這美麗的星空下，每個人都靜靜地想著各自的心事：或許是親情、愛情、友情；或許是生活、工作、事業(yè)；或許是想說還沒來得及說的話，想做還沒來得及做的事……但有一件事是所有人心中共同想著的，就是：堅持到底，熬過今夜就是勝利！山上隊員中，有那么多攝影發(fā)燒友，那么多高級數(shù)碼相機，竟然沒有一個人拿出相機把這異常美麗的星空拍下來。即使如此，這美麗的星空和難忘的一夜，已經(jīng)永遠(yuǎn)銘刻在了每個人的腦海中。

夜色深沉，寒意和睡意一陣陣襲來，山頂上饑寒交迫的23名隊員，咬著牙蜷縮在一起，苦苦堅持著，靜靜地聽著小林不時匯報與山下人聯(lián)系的情況。在這深山中，多數(shù)人的手機不是沒電便是沒信號，唯獨小林的手機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和山外保持著聯(lián)系。弓箭問小林用的是什么手機，小林自豪地說是華為榮耀，并且如數(shù)家珍地介紹說這款手機有待機時間長、信號強等諸多優(yōu)點。她也許沒意識到，自己在這深山中給國產(chǎn)手機做了一個效果極佳的免費廣告，大家都牢牢記住了“華為”這兩個字。但再好的手機也有電量耗盡的時候，小林只好向大家求援。多虧隊友旺達(dá)魚背包里帶了移動電源，馬上找出來讓身邊隊員傳遞給她，為她這部唯一能與山下保持聯(lián)系的手機提供了寶貴的電量。

小林不斷接到長河和民警發(fā)來的短信，要求山上隊員在空曠地方生火取暖，同時也可以給搜救隊發(fā)出信號，并要求把山上地形拍照，用彩信發(fā)給山下，讓村民辨認(rèn)。但此時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天上微弱的星光，根本不可能拍照，即使閃光燈也不可能照亮對面山頭。這時氣溫越來越低，許多人因為過溪時在水里滑倒，鞋襪褲子全濕了，盡管緊緊地擠在一起，還是冷得發(fā)抖。生火似乎是一個好主意，小林問隊長怎么辦？隊長還沒答話，有人馬上搶著說：“對，生火！”許多人當(dāng)即踴躍響應(yīng)，但幾個老隊員依然一語不發(fā)。隊長耐心地對大家說：“不能生火，我們沒有帶工具，這里都是干燥的灌木，地方又這么小，生火燒到人怎么辦？到時是救人還是救火？”弓箭擔(dān)心隊員和隊長爭執(zhí)起來引起混亂，便說：“我同意隊長的意見，絕對不能生火。這里地形不具備生火的條件，正如隊長說的，萬一燒起來，是救人還是救火？現(xiàn)在秋季氣候干燥，萬一發(fā)生火災(zāi)，把扎尕那風(fēng)景區(qū)燒了，我們就是罪人，要去坐牢的。”可是還有個別人反對，說公安、消防、村民都叫我們生火，即使發(fā)生了火災(zāi)，也不是我們的責(zé)任。有人堅持說，火光傳得遠(yuǎn)，只有生火，進山的搜救隊才看得到。也有人說，我們只要生一小堆火，不會發(fā)生火災(zāi)，就算出了事，我們自己負(fù)責(zé)。還有人說，要不我們幾個人到下面山溝里生火，不會燒到山林……要求生火的呼聲越來越大，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弓箭這下可真急了，他用力拍打身邊隊員讓他閉嘴，再次站起來大聲說：“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用頭腦好好想一想！生火發(fā)信號在這深山里根本沒用，轉(zhuǎn)個彎就看不見了。下山生火也不可行，剛才上山已千難萬難，現(xiàn)在再摸黑下去，萬一摔傷怎么辦？如果搜救隊到了山下，我們用頭燈和手電給他們發(fā)信號，就可以聯(lián)系上。除非是燒起大火，遠(yuǎn)處的人才可能看到?？墒俏覀儧]帶工具，不可能開辟防火道，而且這地方這么小，無處可退，萬一火勢蔓延，我們是救人還是救火？怎么救？人員摔傷、燒傷怎么辦？至于說發(fā)生火災(zāi)我們沒責(zé)任更是不可能，雖然公安和村民都叫我們生火，但萬一發(fā)生山林大火，最后坐牢的一定是我們而不會是他們。我們出來旅游是來尋找快樂的，難道有人想后半輩子在監(jiān)牢中度過嗎？有人說后果個人負(fù)責(zé)，你怎么負(fù)責(zé)？誰真的要生火，就拿紙寫下姓名和‘責(zé)任自負(fù)4個字交給隊長，誰寫的誰承擔(dān)后果！”隊伍里沒人吱聲了，可是一會兒又有人說：“可是我們就是冷怎么辦？現(xiàn)在都到零度了?！惫f：“不可能到零度，到零度手腳、耳朵會凍僵，現(xiàn)在山上溫度應(yīng)該有四五度，也沒什么風(fēng)，應(yīng)該可以堅持到天亮?！标犻L也堅決地說：“我同意弓箭老師的意見，不要生火，也不要下山，大家就在這里再堅持一下，天亮后下山，明天中午一定能出山?！笨墒沁@時山下又發(fā)來短信，還是要求山里隊員在空曠處生火。弓箭擔(dān)心還會有人起哄要生火而引起混亂，干脆對小林說：“你答復(fù)他們，要是再提生火的事，我們就不要救援了，天亮后我們自己能走出去?！睘榱朔€(wěn)定大家的情緒，他又和緩語氣對大家說：“大家今晚克服一下，明天出山后一定會非常高興，因為我們有今晚難忘的經(jīng)歷，會記住一輩子。這種人生經(jīng)歷可遇不可求，以后永遠(yuǎn)不會有了?！鄙鸬氖逻@才徹底平息了。

在深山老林的夜晚中苦熬，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慢。小林的華為手機充電后還在頑強地堅持工作，不斷與外界聯(lián)系。有人不時問她幾點了，于是小林又承擔(dān)起報時員的工作：“現(xiàn)在是12點30分”“現(xiàn)在是半夜1點05分”，每隔半小時報一次。大家聽到她的聲音，似乎聽到了希望，漫漫長夜終將會過去，每一次報時都離天亮越來越近了。

小林先前在山上發(fā)短信給福州的一位攝影朋友豆豆，說她在山里迷路了。誰知豆豆認(rèn)識隊友哈哈的老公山哈的嫂子，馬上告訴她，山哈嫂子又馬上轉(zhuǎn)告山哈。山哈一聽老婆迷路困在山中，頓時急壞了，馬上打電話詢問情況，可是哈哈的手機怎么也打不通。他也算有本事，竟然打到了小林手機上。哈哈苦笑著接過小林的手機，對老公謊稱夜深已睡覺，叫他不要吵。山哈知道老婆是敷衍自己不肯說真話，擔(dān)心得不行，又不停地打電話給山下的長河等隊員，詢問搜救進展情況。長河等人自然不能如實相告，但對執(zhí)著的山哈也無可奈何，只能再三請他放心，說一切都沒事，天亮后哈哈自然就會和他聯(lián)系的。

2015年10月7日，凌晨0：30，扎尕那東哇村村口

半夜里聯(lián)合搜救隊出發(fā)后，山下幾位女隊員實在熬不住了，到村里旅館休息，老理等男隊員和司機唐師傅等繼續(xù)守在中巴車上，希望搜救隊能帶回好消息。這時，忽然村口公路上又開來一輛小車，車上下來一個人。老理趕緊下車迎上去，想看看是什么情況。來人晃了晃手電，問老理是什么人？老理說是福州山野風(fēng)旅游團的，那人忙說：“我是青年賓館的老板，給你們送點干糧來，不知你們隊員都下來沒有？”原來賓館老板昨天傍晚早就準(zhǔn)備好豐盛的送行晚餐，可是遲遲不見大家回來吃飯，十分著急，與司機電話聯(lián)系后，才知道隊員們在山里迷路還沒出山。他放心不下，于是趕緊蒸了一大堆饅頭，連夜送到扎尕那。老理和車上眾人都非常感動。雖然大家晚上在飯店吃了點東西，但此時也又冷又餓，帶著余溫的饅頭無異是雪中送炭。這時賓館老板又到附近藏民家拿來兩瓶開水，大家謝過老板，抓起饅頭就著熱水匆匆吃進肚子。老理請賓館老板先回縣城賓館休息，一有消息會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他。但他怎么也不肯走，非要留下來一起等，一直等到早上6點多天亮后才開車回去，并再三交代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他，他好提前準(zhǔn)備飯菜。

2015年10月7日，凌晨2：00，扎尕那深山小山頭

凌晨兩點多，不知哪位隊員首先喊起來：“快看！對面山頭好像有亮光！”大家頓時全都從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興奮異常。有的喊：“拿手電照，給他們發(fā)信號！”有的喊：“把手電光交叉打到天上去，這樣他們才看得到?！边€有的說：“我們一起大聲喊，他們才會聽到。”于是有人發(fā)令：“一、二、三！”大家同時放開嗓門大聲喊：“哦——”最搞笑的是，以前練過聲樂的燭光中氣特別足，別人的“哦”聲停了，他還像一只火雞在“哦——”個不停。可是這時誰都沒心思笑，只想著怎么把信息傳遞出去。對面山上的亮光一會兒就熄滅了，大家心里不由一陣失望?？墒遣欢嗑?，右邊山上又亮起了星星點點的亮光。隊員們再次興奮起來，手電光、呼喊聲此起彼伏……當(dāng)然最后還是一場空歡喜。大家開始懷疑，有人說那亮光是天上星光的反射，有人說是野獸的眼睛，還有人說是螢火蟲……說來奇怪，山上的23個人確實都看到了正前方和右面山上的亮光，有時兩三點，有時四五點，而且在移動。按照常識推斷，那不可能是野獸，因為野獸眼睛只會發(fā)出反射光，也沒有那么亮，而且兩只眼睛應(yīng)該靠得很近；也不可能是螢火蟲，這個季節(jié)，這種山上，不會有螢火蟲。因此最可能的只能是天上星星的反光，但這些亮光又會上下或左右移動，令人不可思議。

三番五次地出現(xiàn)亮光，三番五次地打手電呼喊，可是大家一次次由希望到失望，由興奮到疲乏，止不住的困意一陣陣襲來。這時已接近凌晨3點，氣溫越來越低。有經(jīng)驗的老驢友都知道，這種情況下千萬不能睡著，睡著了很容易著涼感冒，而在高原上感冒就可能引發(fā)肺炎、肺氣腫，甚至有生命危險。老隊員勇者于是大聲提醒大家不要睡覺，之后他干脆開始點名：“所有人一個接一個報數(shù)：1、2、3、4……”少數(shù)老隊員報數(shù)大聲干脆，多數(shù)人則是有氣無力，就這樣隔一陣子再來一輪。報了幾次大家都沒勁了，女隊友如如又想了一招。她打開手機播放音樂，自己帶頭唱起來。那些歌都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闹袊鴤鹘y(tǒng)老歌，有《洪湖赤衛(wèi)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夢駝鈴》《閃閃的紅星》《映山紅》《我的中國心》《讓我們蕩起雙槳》《輕輕地告訴你》《我和草原有個約定》……其中那首《映山紅》，似乎身臨其境，最貼切地反映出了大家此刻的心聲：“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fēng)。若要盼得喲紅軍來，滿山開遍喲映山紅，滿山開遍喲映山紅……”一曲曲親切的老歌深深感染了眾人，燭光、阿寶和疏影等女隊員也跟著唱起來。如如毫無倦意地領(lǐng)唱了一個多小時，嗓音依然清亮，對大家提振精神、避免瞌睡起了重要作用。

小林仍然每半小時左右報一次時間。當(dāng)她報告“現(xiàn)在是早上6點鐘”時，大家一下子都從半昏睡中蘇醒過來。盡管天還是那么暗，但天空已不再是深藍(lán)色，繁星也不再耀眼奪目，四下朦朦朧朧罩著一層薄霧。再過半小時天就要放亮了，大家都努力振作起來，準(zhǔn)備迎接新的一天。

2015年10月7日，凌晨4：00，扎尕那景區(qū)

當(dāng)夜聯(lián)合搜救隊上山后，由于山上岔路多，遇到岔路，隊員們便分組搜索，最后于凌晨4點左右在自然風(fēng)團隊下峽谷的山口附近會合。經(jīng)過近4個小時的搜尋，隊員們也十分疲勞。經(jīng)請示領(lǐng)導(dǎo)后，認(rèn)為深夜下峽谷搜救看不清腳印痕跡，同時搜救隊員自身也可能發(fā)生危險，于是決定暫停搜救工作，就地生火休息，待天明后再行動。

2015年10月7日，上午6：30，扎尕那東哇村村口

天色逐漸放亮，聯(lián)合搜救指揮部再次聯(lián)系小林，要求拍幾張山上的照片發(fā)來。小林用手機翻拍了昨天弓箭手機拍的下峽谷前的地形照片，又拍了四周山頭的照片發(fā)過去。這次彩信發(fā)送成功了，公安民警和老理馬上把照片拿給在村口售門票的村民辨認(rèn)。正好遇上一位村民騎著摩托牽著一匹馬過來，賣票的村民忙招呼他過來幫助辨認(rèn)。這位村民二話沒說便跳下摩托走過來，聽說要請他上山幫助找人，他立即又叫了一位騎馬的村民來。這兩位村民都認(rèn)出照片上的位置是另一條山溝，是導(dǎo)游圖上石林后面出山口之后的又一個埡口。老理等人和他們說好每人200元辛苦費，每匹馬300元，共1000元，麻煩他們上山給迷路隊員帶路。兩位村民一口答應(yīng)下來，錢也沒拿，連摩托車都沒有上鎖，就翻身上馬飛奔而去。細(xì)心的老理想到山上隊員早就餓壞了，應(yīng)該給他們帶些干糧去。他趕緊到飯店里買了兩袋饅頭和面餅，找了個面粉袋裝進去。一旁的民警看見了，主動過來付錢，讓他趕緊去追那兩個村民。可是倆村民已騎著馬跑遠(yuǎn)了。老理靈機一動，請賣票的村民騎上路邊那輛沒有上鎖的摩托車，自己拿著饅頭點心跨上后座去追趕。可是摩托車沒開多遠(yuǎn)，遇到上坡就開不動了。賣票的村民讓老理下來，他把面粉袋里兩袋饅頭點心拿出一袋叼在嘴上，一手提面粉袋，一手握車把，再次發(fā)動摩托車去追前面騎馬上山的村民。老理站在路邊看著這一幕，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聯(lián)合搜救指揮部根據(jù)山里隊員提供的衛(wèi)星定位數(shù)據(jù)和發(fā)來的周邊地形照片，判斷他們的位置已超出扎尕那景區(qū)范圍，深入到了電尕鎮(zhèn)沙拉村附近的深山中。于是指揮部緊急聯(lián)系電尕鎮(zhèn)領(lǐng)導(dǎo)，指示沙拉村村委會盡快組織村民上山搜救。沙拉村3位干部和村民顧不上吃早飯，立即沿著每年七八月間村民上山放牛的小道上山搜尋。

九、勝利出山

2015年10月7日，上午6：30，扎尕那深山小山頭

天終于開始放亮了，蒙蒙薄霧中，大家紛紛站起來活動雙腳。窩了一夜，每個人的雙腳都麻木了。弓箭的鞋子昨天進了水，又一晚上坐著沒動，此時雙腿幾乎僵硬了。他扶著山俠艱難地站起來，使勁在原地跺腳，擔(dān)心雙腳會不會就此廢了，等下下山能否走得了路。其實許多人也和他一樣，天黑過溪澗時滑落水里，鞋襪都濕透了，雙腳僵硬得邁不開步。這時大家才有機會看清所處的環(huán)境：正前方是險峻的絕壁，大家前一晚就是從崖壁下的溪谷里往上爬，經(jīng)過一片危險的滑坡區(qū)才爬上這個小山頭的?，F(xiàn)在看了才感到后怕，要是當(dāng)時看見這樣險要的地形，估計都沒勇氣爬上來了。

大家環(huán)顧左右和身后，不禁啞然失笑。三面同樣是高聳陡峭的山崖，光滑的石壁上連山羊都站不住，更不用說是人在上面行走了。所以昨夜大家在黑暗中看到亮光，以為是搜救隊來了，只是當(dāng)時環(huán)境下一種美好的愿望罷了。再看腳下，23個人昨夜擠在一處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山頂上，周圍根本沒有生火時必須留出的防火道的位置。地上到處長著帶刺的一米多高的灌木，難怪許多人的屁股、大腿和手臂都被扎得夠嗆。正因為地勢很陡，大家坐在地上，屁股止不住地要往下滑，沒幾分鐘就要挪動一下，稍不留意就可能滑下山谷。好在這山頭四面山崖環(huán)抱，形成一處天然的避風(fēng)港，隊員們昨晚才沒有飽受寒風(fēng)侵襲之苦。大家心中都默默地感激昨天傍晚在前邊探路的侯哥和快樂，選了這么一塊絕無僅有的風(fēng)水寶地。

隊員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活動手腳，整理行裝。女隊友雨霖一路上經(jīng)常給隊友們分發(fā)各種小點心，被稱為最受歡迎的人。此時她又像變魔術(shù)一般拿出一小袋魷魚絲，慷慨地分給身邊的隊友每人一小撮。大家分吃了背包里搜出的最后一點干糧和水，背起行裝，打起精神，準(zhǔn)備下山。

2015年10月7日，上午7：00，扎尕那深山峽谷

7點鐘時，天終于大亮了。山人隊長語氣堅定地對大家說：“請大家放心，我和勇者、侯哥這些老隊員一定能夠把大家安全帶下山，最遲中午就可以出山?！彼钢胺降纳较抡f：“那里是個山口，好像有一座獨木橋，從樹林形態(tài)看，那里一定有出山的路?！庇抡吣贸鰡畏聪鄼C，把鏡頭調(diào)到長焦端，拍了一張照片，但還是太遠(yuǎn)太小，看不清楚。燭光說：“用我的300mm長焦拍一張看看?！?00mm鏡頭在APS-C機身上相當(dāng)于450mm超長焦，他拍了一張，打開瀏覽，這下看清楚了：溪邊有一間小木屋，還有一座牛欄，連地上一坨坨牛糞都清晰可見。隊長徹底放心了，高聲說：“那就是下山的路。下面我安排一下：我和侯哥先下去探路，以哨子為號，聽到兩聲哨子就可以下來。阿寶、土丘跟在我后面，然后是弓箭。其他人員排成一排，女的、弱的在前，男的、強的在后，一個跟一個，不要掉隊。勇者跟山俠還是負(fù)責(zé)斷后?！贝蠹衣犃怂脑?，心中都充滿了希望。

下山更比上山難，還必須經(jīng)過那處70度左右的陡坡。大家小心翼翼地按照隊長探的路，一個接一個互相照應(yīng)，魚貫而下。弓箭從路邊撿起一根樹枝，折去枝椏，正好當(dāng)拐杖，下山再也不怕路滑了。將近8點，隊伍終于下到山澗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紛紛取出相機，回頭拍下昨夜的露營位置留作紀(jì)念。弓箭也取出相機，將鏡頭調(diào)到廣角端，將溪流、礁巖、斷崖、山坳、絕壁和行進中的隊員一并收入鏡頭，永遠(yuǎn)定格。

繼續(xù)前行了20分鐘，趟過幾處溪澗，終于看到了此前燭光的相機長焦鏡頭拍到的牛欄。隊長和弓箭提議大家停下，在此處合影留念。興奮激動中，大家亂紛紛地拍了幾張合影紀(jì)念照。

隊伍繼續(xù)沿溪澗下山，兩邊山勢逐漸開闊，早晨的陽光照得山巖頂峰一片金黃，與山坡上高低錯落、色彩鮮明的樹林灌木相得益彰，景色迷人。可是露宿深山、一夜未眠的隊員們早已歸心似箭，只顧盯著腳下，急急趕路，根本無心欣賞拍照。8點40分，隊伍來到一處漫長的塌方區(qū)，山谷兩邊巨大的山巖沖天而起，氣勢磅礴，一大片碎石坡成30度角向下方延伸。拉成一條線的隊員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穿行在碎石坡上，按隊長的吩咐快步通過，只有走在最后的有心人勇者拍下了這幅震撼人心的畫面。在隨后持續(xù)不斷的沿溪穿越中，隊友小魚再次扮演了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孫悟空角色，不時抱起大石投入溪中當(dāng)踏腳石，老將燭光則像吃苦耐勞又忠厚老實的沙僧，倆人與隊長和其他老隊員一起站在溪流中間與兩旁，保護其他隊員安全通過。負(fù)責(zé)斷后的勇者不時舉起相機，一路記錄隊友們團結(jié)協(xié)作、互相幫助的感人畫面。

2015年10月7日，上午9：30，扎尕那深山峽谷

上午9點過后，下山隊伍正在小心翼翼地沿溪澗下行時，小林的手機收到長河、山霞發(fā)來的一連串短信：“指揮部意見，呆在原地，等待救援?！薄叭绻浀迷?，請原路返回?！薄爸笓]部最終決定，請你們原路返回?！薄笆∈屑壒蚕泪t(yī)療聯(lián)動在這兒指揮救援，你們要配合，返回原地不動。昨晚派出的救援隊和今早的馬隊已會合了，你們別亂走了?！钡@時大家從山上沿著溪澗下來，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頭了。又走了半個多小時，正在艱難跋涉中，忽然聽到后面有人驚喜地喊道：“救援隊來了！”只見兩個年輕村民靈活地在溪澗中跳躍穿行，迅速來到隊員們面前，大家紛紛歡呼起來。弓箭驚奇地問其中一個精干的年輕人說：“你們是怎么找到我們的？”他答說：“是跟著你們的腳印來的?！惫此囊轮嗝玻聹y地問他是不是村干部，他點了點頭。弓箭想，他們可能是昨晚8點左右第一撥出發(fā)的扎尕那村民，又問：“那你們昨晚是怎么度過的？”他答說：“我們走到半夜，在山溝里休息了幾小時，天一亮又繼續(xù)找下來?！甭犃怂脑挘蠹叶挤浅８袆?。如果說早上大家對于山人隊長所說的中午就能出山還沒有十足的信心，而此刻已是百分之百充滿了信心。大家跟著這兩位勇敢的村民繼續(xù)沿溪澗下山，沒想到剛走了十幾分鐘，又聽到身后傳來喊聲，說是第二撥搜救隊也到了，讓大家立即回頭，向上方集中，準(zhǔn)備原路返回。

山俠一路跟著勇者在隊伍后面斷后，最先看到了他們。第二撥搜救隊共3人，正是一早接到指揮部通知緊急上山搜救的電尕鎮(zhèn)沙拉村村民。領(lǐng)頭的村干部看到他，第一句話就說：“這山上有狼，有很多狼，你們昨晚為什么不生火？”大家一聽這才明白，原來搜救隊和民警一再讓我們生火，本意并不是為了聯(lián)絡(luò)，而是為了防狼。但他們又不能直接說出來，那樣將導(dǎo)致大家恐慌混亂，更容易出事。隊員們都深深感激搜救隊的一片苦心，同時不由得感到后怕和慶幸。

可是聽說要回頭原路返回的消息，人人都面露難色。因為經(jīng)過昨天一天的艱難跋涉，加上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將近一整天沒吃沒喝沒睡，大家體力已基本耗盡，如何能夠爬上溪巖再走10多小時山路返回？但不管怎么說，總得集中一下商量如何出山，于是大家又艱難地回頭向上爬。但有幾位隊員坐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起身，說是實在走不動了。要返回的這段百多米長的山澗中，有一處極為險要，通過時必須全身緊貼90度直角的崖壁，腳下僅有一條二三寸寬的路，下面半米深才有踩腳的地方，再往下一米就是溪面。這崖壁極為光滑，沒有抓手，必須抓住前后樹枝才能保持身體穩(wěn)定地向前移動，但許多人無法同時抓住前后樹枝，這時只能放手讓身體滑落，落到半尺寬的下層地面，然后繼續(xù)往下。不少人在前面和下面的幾位老隊員的雙重保護下通過了這段險路，但此時又要重新返回，都面露愁容。弓箭第一次通過時就只得冒險松手從石壁上落下來，此時無法再按老辦法通過，于是采取爬上溪中大石的辦法，在一位隊員的幫助下好不容易爬了上去。他走到第二撥搜救隊員面前，反映說大家都沒有力氣走回頭路了，是否能繼續(xù)沿著溪流下山？山人隊長也不同意原路返回，說那樣時間太長，隊員們體力吃不消。但那位村干部說，下面的山溝沒有人走過，我們都不熟悉，很危險，只有返回才能保證安全。同時他說不用走回到扎尕那，只要走到剛才牛欄的上方，再翻一座山就可以到達(dá)村莊。隊長問他，往上走和往下走哪條路花費的時間長？他說當(dāng)然是往上走的時間長。于是雙方又僵持起來。這時，第一撥來的兩位扎尕那村民也上來了，5個人商量了幾句，讓隊員們就地休息，他們先下去探路，如果有路就繼續(xù)向下走。大家聽了又覺得有了希望，就地坐下眼巴巴地等著，一心盼望他們能找到下山的路。

隊員們此前在溪澗中穿行了兩個小時，早已口渴難耐，但是怕溪水不干凈，誰也沒想過要喝溪水解渴。一夜滴水未進的弓箭，此時口中干得似乎已把上下頜黏住，連潤喉嚨的口水也沒了。他想起當(dāng)年插隊當(dāng)知青時口渴了就直接喝田水的經(jīng)歷，于是從背包中拿出保溫水壺，先用杯蓋連喝了兩杯溪水，然后灌了滿滿一壺。他想等會兒一定有更多人忍不住要喝水，那時這壺水就派上用場了。土丘也用水壺接了一壺水，但沒喝，說要帶回賓館燒開后泡茶。

探路的村民很快就返回了，說可以沿溪下山。大家高興得再次歡呼起來。女隊員疏影以前只參加過輕松的一日游，昨天上午因為輕裝沒多帶東西，到中午干糧就基本吃完了。她餓了兩頓又一夜沒睡，剛才在溪邊已經(jīng)兩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貼著崖壁爬下爬上，這時又聽說要從原路下溪，不由心中發(fā)慌，腳發(fā)軟。第三次過崖壁時，她一不小心掉入溪中，崴傷了左腳，腳踝頓時腫起一個大包，疼得她說不出話來。她成為這支隊伍中受傷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但這時已經(jīng)沒有退路，女隊友如如馬上接過她肩上的背包，另一位女隊友快樂取下魔術(shù)頭巾，幫她包扎好傷口。在隊長和一位村民兩邊的攙扶下，她咬著牙步步艱難地下山。

2015年10月7日，上午10：30，扎尕那東哇村村口

在扎尕那東哇村村口度過這個不眠之夜的，還有迭部縣的公安、消防、旅游、衛(wèi)生、鄉(xiāng)鎮(zhèn)等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和官兵，他們也在各自的車上熬了一夜。當(dāng)天上午，縣人大主任也趕到扎尕那東哇村，和大家一起焦急地等待搜救隊的消息。10點30分，當(dāng)聽到山上搜救隊員打來的電話，報告說已找到迷路團隊，全體人員安然無恙時，縣人大主任、公安局政委、旅游局局長、益哇鄉(xiāng)長以及現(xiàn)場公安、消防官兵與旅游、衛(wèi)生局干部、鄉(xiāng)干部和旁邊圍觀的藏族村民，全都情不自禁地歡呼雀躍起來。這消息實在太令人高興了！后來得知，迭部縣委、縣政府已經(jīng)做出決定：如果到中午12點還找不到迷路團隊，就要請求當(dāng)?shù)夭筷爡f(xié)助，全面搜山營救。

老理在高興之余，想到應(yīng)當(dāng)向這些可愛可敬的人表達(dá)一下謝意，于是他問明當(dāng)?shù)厝似綍r都愛吸什么煙，馬上到小飯店買了幾包“蘭州”煙，分給在場的各方領(lǐng)導(dǎo)、干警和村民。他們也不客氣，每人接過一支煙高興地吸起來。這時大家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上午11點，搜救隊報告說，迷路旅游團隊不在扎尕那景區(qū)，而在電尕鎮(zhèn)范圍，出山位置就在沙拉村。于是聯(lián)合搜救指揮部決定：旅游團中巴和各部門車輛全部返回迭部縣城，根據(jù)山上迷路團隊和搜救隊人數(shù)，重新調(diào)集車輛，直接開往電尕鎮(zhèn)沙拉村村口待命。

2015年10月7日，上午11：30，電尕鎮(zhèn)沙拉村山坡

身心俱疲的隊員們終于走出深山，沿著平緩的山坡下山，來到藏民的村外。這里是一片開闊的山坡草場，還有一塊塊耕地，10多只憨態(tài)可掬的牦牛在山邊悠閑自在地吃草，不時瞪大眼睛看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隊員們又來了勁頭，紛紛取出相機拍攝這些可愛的生靈。在搜救隊村干部的提議下，陸續(xù)到達(dá)的隊員們在一處藏民搭的小木棚前停下休息。這是一片幾十平方米的草地，還有晾曬莊稼的木桿。大家或躺或坐，徹底放松下來。小木屋的主人是一位帶著孩子的藏族婦女，隊員們問她有沒有開水，她說熱的沒有，有涼的。村干部解釋說，涼水就是剛從溪里接的溪水，村民平時都是這樣直接喝溪水，沒問題的。大家聽了這才放心，紛紛跑到溪邊舀水喝，總算解決了口渴脫水的問題。有個隊員渴壞了，盡情喝了一肚皮溪水，肚子馬上疼起來。大家聽說后，趕緊相互轉(zhuǎn)告說只能小口潤喉解渴，再也不敢放開肚皮猛喝了。

時近中午，小林坐在草地上，給長河、老理發(fā)短信：“我們已出來，到最上邊村莊，有村干部在一起?！贝蠹以诓莸厣献税雮€鐘頭，烈日當(dāng)空，曬得人十分難受。疲勞再次襲上每個人的身子，許多人昏昏欲睡。但5位同時下來的村干部和村民始終半躺在地上休息，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弓箭心想，他們可能是在等民警到來后問話做筆錄，可是此時大家已將近一天沒吃沒喝沒睡，又累又餓，極度疲乏，不能再這么一直等下去。于是他上前對那位村干部說：“我們在這里要等什么呢？大家沒吃沒喝，又累又困，能不能打電話叫中巴車開過來，讓大家先回賓館休息，民警要是有什么話要問，等到了賓館再問也不遲?！贝甯刹拷忉屨f：“我們是在等昨晚參加搜救的民警、消防和村民，會合后一起走?？h里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和小車已經(jīng)從扎尕那回到縣城了，等下就和中巴車一起開過來?！币恍╆爢T聽了，擔(dān)心等下民警來了，可能會嚴(yán)肅批評我們迷路闖禍，害得縣里動用這么大的人力、物力來搜救。弓箭安慰大家說，我們是到旅游區(qū)來旅游的，不是亂闖禁區(qū)；再說戶外徒步活動也是政府鼓勵的，一個國家總不能人人都是小綿羊吧。山人隊長十分贊同，說：“到時我就說，我們是按導(dǎo)游圖進山旅游的，因為走錯路迷失方向，才報警求援。”他還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萬一民警要扣人，他就自己一個人留下來，讓隊員們繼續(xù)完成原先計劃的行程。

2015年10月7日，上午11：50，電尕鎮(zhèn)沙拉村山道

過了一會兒，4位消防隊員先到了，其中一人也扭傷了腳。大家心里十分感激，紛紛上前和這些可愛又可敬的年輕消防官兵合影留念。弓箭問一位消防隊員：“你們也是看路上腳印找下來的嗎？”消防隊員說：“是呀！你看，我還撿到了這個?！惫豢?，是個鏡頭蓋，馬上想起一件事：昨晚隊友山俠告訴他，過溪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相機鏡頭蓋摔丟了。他趕緊招呼山俠過來，拿出相機，把鏡頭蓋往鏡頭上一套，果然不錯。山俠喜出望外，連聲向消防隊員道謝。弓箭問一旁的村干部：“以前這里是否有旅游團在山中迷路？”村干部答道：“你們是第一支從扎尕那進山、從沙拉村出山的旅游團，也是第一支迷路的隊伍。”

不一會兒，幾位公安干警也下來了，但他們并沒有提出要問話做筆錄。山人隊長提議：“我們?nèi)w人員一起合個影作紀(jì)念吧！”隊員們欣然響應(yīng)，村干部和村民也笑著加入其中。公安和消防官兵讓弓箭幫他們用各自的數(shù)碼相機拍一張，作為這次搜救行動的資料。這時已近中午12點，大家收拾行裝起身，向村口前行。沒想到，休息的地方離村口還有好幾公里的距離，先是一段漫長的村道，然后是一段坡度很陡的下坡路。這段沙土路對于沒有登山杖的隊員真是一步一滑，對于崴了腳的疏影來說，更是寸步難行，即使有人在兩邊攙扶，仍然舉步維艱。多虧扎尕那東哇村那位村干部主動背起她，一溜小跑地沖下坡，一直走到平坦小道上才放下。由于他跑得太快，誰也來不及拿起相機拍照，就這樣錯失了一張精彩的照片。后來，疏影和他交談才得知，原來他是一位大學(xué)生村官。

12點左右，小林接到長河的短信：“有好幾部車進去接你們，有公安局局長、消防大隊長、旅游局局長等?！币驗榇謇锫氛?，還有一段路正在修，小車開不進來，一位村干部騎著摩托車在村子里外聯(lián)絡(luò)。他半路上看到疏影腳受傷走不了路，馬上停下讓她坐上摩托，一直把她送到停在前邊修路處的警車上。弓箭下山后便丟掉了那根當(dāng)拐杖用的樹枝，此時在這段陡坡上一連滑了幾下，差點兒摔倒。忽然旁邊有人主動遞過來一根登山杖，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山人隊長，不禁感激地接過，這才安全走下坡。隊員們盡管筋疲力盡，但之后的一路上，還是為沙拉村這個藏族小山村的美麗景色而感嘆，不時拿起相機拍照。

2015年10月7日，中午12：45，電尕鎮(zhèn)沙拉村村口

越接近村口，大家的腳步走得越慢，隊伍越拉越長。實在走不動的人便坐村民的摩托出村，價格再高此時也顧不得了。弓箭沿途不停地拍照，早已忘了疲勞，遠(yuǎn)遠(yuǎn)看到山俠跟上來，便問他渴不渴。山俠早已渴壞了，兩人于是分著喝光了弓箭水壺中的溪水，堅持著走到村口。這段不算長的村道，整整走了一個小時。

辛苦了一夜的公安、消防官兵和搜救的村民依然精神抖擻，健步如飛，走出很遠(yuǎn)一段路后，才在陰涼處坐下休息一陣，然后又起身趕路。在村口接應(yīng)的公安局領(lǐng)導(dǎo)在小飯館里準(zhǔn)備了兩桌簡單的飯菜，讓辛苦了一夜的公安干警、消防官兵和搜救村民吃飯，還招呼我們隊員一起吃。但大家都感到不好意思，婉言謝絕了，說回到賓館再吃。這時大家才看到，村口路上一字長龍停著7輛小車和1部小巴，每輛車上都有一位司機和一位公安。原來迭步縣鄉(xiāng)村公路極窄，中巴車都開不進來，搜救指揮部根據(jù)迷途隊員和搜救隊人數(shù)調(diào)用了這些小車，又租了一輛小巴。人員到齊后，隊員們和公安干警、消防官兵、搜救村民分別登車，一道出發(fā)。半路上車隊忽然停下來，原來是電尕鎮(zhèn)書記在路旁等候，他走上前親切地對每輛車、每位隊員表示慰問。汽車再次開動了，大家都累得幾乎崩潰，一路昏昏欲睡。

2015年10月7日，下午14：30，迭部縣城青年賓館

一個多小時后，車隊終于到達(dá)縣城青年賓館。隊員們從昏睡中醒來，滿懷欣喜地跳下車?？h公安局、旅游局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在這里等候多時，熱情地迎上來與隊員們親切交談，并且一起在賓館門口合影留念。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精壯沉穩(wěn)的公安局趙政委、一表人才的旅游局毛局長熱情地向大家表示慰問，只字未提做筆錄的事，連一句批評的話也沒有，讓隊員們既意外又感動，再三向他們表示感激之情。山人隊長說了在景區(qū)看不到路標(biāo)而迷路的事，旅游局毛局長肯定地說：“你們明年再來，一切就都有了，不會再迷路了?！?/p>

送走公安局、旅游局的領(lǐng)導(dǎo)和干警，青年賓館的老板和老板娘親切地招呼大家先進房間放下背包，然后到餐廳吃飯。賓館老板自從上午11點多得知隊員們安全下山后，馬上安排餐廳準(zhǔn)備午飯。主食是稀粥，還有青椒牛肉和青菜等。大家又饑又渴，接近脫水，進房間后首先是猛喝開水，補充水分。簡單洗漱后就來到餐廳，此時大家都感到稀粥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喝了一碗又一碗，桌上的青菜也吃得精光，鮮美的牛肉卻剩了大半盤。吃飯時阿寶坐在弓箭旁邊，豎起大拇指悄悄說：“昨晚多虧了你把大家鎮(zhèn)住，我們老隊員都不敢說話，怕意見不一致引起混亂。事實證明在山上堅持是對的。”弓箭說：“我也沒經(jīng)驗，只怕在山上出亂子，所以才說了那些話。”

吃飯時，老板娘關(guān)切地問大家昨晚在山上是怎么度過的，還說那山里確實有野狼，她娘家的牛群每年都會被野狼咬死七八只，你們這次沒出事真是萬幸，山神保佑。老板也過來慰問，說：“你們受驚了，多吃點兒，等下好好休息，晚上給你們喝酒加菜?！贝蠹颐獠涣烁屑ひ环?/p>

按照計劃，7日上午團隊本來要出發(fā)前往下一站松潘，游覽若爾蓋草原上著名的花湖和松潘牟泥溝。但許多女隊員反映實在太累走不動了，希望能在原地休息一晚，明天再出發(fā)。隊長當(dāng)即決定退掉松潘酒店預(yù)訂的住房，寧可多付一天房費，讓大家下午好好休息，晚上在賓館餐廳補上昨晚的牛羊肉大餐，明天早晨再出發(fā)?；氐椒块g，許多人這才上洗手間，拉出了自從昨天一早出發(fā)到此時超過30個小時的第一泡小便。

2015年10月7日，傍晚18：30，迭部縣城青年賓館餐廳

睡了幾小時，隊員們不同程度地恢復(fù)了體力和精神，6點30分準(zhǔn)時齊聚餐廳。這頓晚餐格外豐盛，有手抓羊排、辣味牦牛肉、紅燒豬肉、苦瓜、青菜等，擺滿了一大桌。青年賓館老板再次請大家喝青稞酒，給大家壓驚。這晚的青稞酒特別好喝，比頭一晚更甜更香更濃烈。山人隊長首先端起酒杯，輪流到每一桌向隊員們檢討，說自己昨天不知怎么搞的，吃了老鼠藥，把隊伍帶到無人區(qū)，害得大家吃苦受罪，擔(dān)驚受怕。有幾個隊員毫不留情地批評隊長不負(fù)責(zé)，胡亂帶隊，把新隊員當(dāng)老隊員對待，這次荒野迷路深山過夜沒出事，實屬萬幸，以后再也不能有這種冒險行動了！席間老隊員勇者也過來嚴(yán)肅地對隊長說，昨天的事你是有責(zé)任的，作為隊長，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樣的錯誤。但更多隊員則是“感謝”隊長帶錯路，讓大家在荒無人跡的深山宿營過夜，留下一段終身難忘的記憶。在一片碰杯聲中，大家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感慨，所有昨夜在山下和在山上的隊員都感到扎尕那之夜永生難忘。這是因為，有了這次經(jīng)歷，今后山野風(fēng)俱樂部出行再也不會這樣輕率大意了，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再有這次的好運氣了。大家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隊長，感謝俱樂部，感謝保佑我們的扎尕那山神……

酒桌上，弓箭想起昨晚不讓大家生火的事，問身邊的侯哥：“你認(rèn)為昨晚該不該生火？”侯哥說：“照理野外過夜應(yīng)該生火，但是昨晚的地形情況絕對不能生火?！惫謫栍抡叩壤详爢T，大家的意見也和侯哥一樣。弓箭想起昨晚好像是一位女隊友堅持要生火，于是又問她：“你現(xiàn)在還是認(rèn)為昨晚應(yīng)該生火嗎？”她說：“我認(rèn)為應(yīng)該生火，因為實在太冷了。我們可以圍成一圈，點一小堆火……”看來當(dāng)時是否該生火的事還不能統(tǒng)一意見，估計以后還會有爭議，但值得慶幸的是大家全都平安回來了。

大家開心地相互敬酒，并向賓館老板和老板娘敬酒致謝。隊長、勇者、侯哥、阿寶、如如、小林等人紛紛來向弓箭敬酒，說幸虧你昨晚挺身而出說了那些話，把一些要生火和下山的意見壓下去，不然真要出大事。弓箭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沒經(jīng)驗，只是為了大家安全才瞎說一氣，說過頭的了請大家諒解……”通過這一夜的事，原本不善言談的弓箭又交了幾個好朋友，大家交換手機號并互加微信。老理精辟生動地分析說：“我就感到奇怪，昨天經(jīng)驗豐富的隊長和那些老隊員怎么也會迷路，估計是海拔4000米的高原低氣壓，讓大家大腦嚴(yán)重缺氧，精神亢奮，意識不清，像吸了毒品一樣?！痹S多人也回憶說，確實奇怪，昨天下午大家似乎都感到體能和精神狀態(tài)格外好，都想多走路，考驗和挑戰(zhàn)自己的生理極限……更多的人說，我們多虧山神保佑，一夜無風(fēng)無雨無野獸無冰雪。老隊員土丘在手機微信群上發(fā)了一張照片，說是他在扎尕那廖無人煙的荒原上拍的，連綿起伏的山峰就像一位仰臥的惟妙惟肖的山神，看來確實是扎尕那山神在冥冥中保佑著我們……

大家正開心地喝酒聊天，老理忽然想起一件事：應(yīng)該給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和有關(guān)部門寫封感謝信。于是他馬上在手機上起草了一條短信，又讓弓箭修改了一下措辭，拿給山人隊長看后，當(dāng)場發(fā)給益哇鄉(xiāng)派出所民警：“民警同志您好！這次我們團隊進山迷路，得到迭部縣委、縣政府、公安、消防、旅游、衛(wèi)生、鄉(xiāng)政府及當(dāng)?shù)夭刈宕迕駸o私、全力的幫助，平安出山。為此我們?nèi)w隊員由衷的感激，并請您代轉(zhuǎn)我們對全體參加救援人員的感激之情！我們將永遠(yuǎn)記住這次終身難忘的經(jīng)歷，回去后要大力宣傳迭部縣扎尕那的美麗風(fēng)光和藏族同胞的美好情誼，讓更多親人朋友同事來此觀光旅游?！焙芸烀窬惆l(fā)回一條短信：“我是益哇派出所民警，今天在賓館接你們并講話的是我們趙政委。你們平安返回才是對我們最大的褒獎?！贝蠹覀骺粗謾C上民警的回復(fù)，和隊長商量，回到福州后一定要多做幾面錦旗，寄給當(dāng)?shù)乜h委、政府和有關(guān)部門，表達(dá)我們的謝意，上面就寫8個大字：“快速救援，執(zhí)政為民”。全體隊員都格外開心，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話兒怎么也說不完，大家度過了又一個難忘之夜……

尾聲

扎尕那的風(fēng)光確實奇特，山清水秀，遼闊壯麗，蒼涼凄美，震撼神奇，險峻莫測，驚心動魄，愛恨交加，終生難忘……許許多多想得出的形容詞，似乎都不能完整道出扎尕那的獨特與美麗，即使親眼見過，親身走過，親自感受過，也只能體會到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于是，我們這些曾經(jīng)在扎尕那山中和山下度過了一個刻骨銘心的不眠之夜的隊員，各自留下了自己零星片段的深刻感受：

“團隊合作，激勵自我，挑戰(zhàn)極限?！?/p>

“焦急萬分，感觸良多，一句話真不知如何表述。”

“隊長判斷失誤，負(fù)有重責(zé)！”

“經(jīng)歷風(fēng)雨見彩虹?！?/p>

“奇幻美景與受困焦慮并存。”

“所有語言都蒼白無力，唯有云白風(fēng)清，心曠神怡，物我兩忘?！?/p>

“人生一輩子，難得有些事情可以一輩子都記得，也是旅途中美好的回憶?！?/p>

“人生無常。一些事，不一定再經(jīng)歷；一些人，不一定再遇到；一些路，不一定再重走。時刻提醒自己，珍愛一切，心懷感恩與慈悲走在人生的路上?！?/p>

“感謝隊長的精心策劃與大意誤導(dǎo)，讓我們有了這次終身難忘的經(jīng)歷！”

“扎尕那之夜讓我知道珍惜生命，珍愛美好的一切！”

“扎尕那之行刻骨銘心，人生必須有一次！”

“扎尕那，我愛你！我還會回來看你的！”

附記：中央電視臺2016年3月7日晚間新聞、3月8日新聞聯(lián)播連續(xù)報道，甘肅迭部縣發(fā)生兩起森林火災(zāi)：大火從3月2日晚11時50分發(fā)生，過火面積數(shù)百公頃，全省4000多名森林警察、公安干警、消防官兵、地方專業(yè)隊、林業(yè)職工和干部群眾奮力撲救，多架直升機全力配合，歷經(jīng)9個晝夜，至3月11日明火才被全部撲滅。國家森林防火指揮部為此特向火災(zāi)撲救前線指揮部發(fā)去慰問電。經(jīng)查，這兩起火災(zāi)原因都是因偷伐林木者在山中生火而引起。

在此謹(jǐn)向甘肅省英勇的消防官兵、公安干警致敬！

衷心祝愿美麗的扎尕那青山永在、綠水長流！

注：本文內(nèi)容為作者真實經(jīng)歷，但其中戶外俱樂部名稱與人名均為化名，請勿對號入座。

作者簡介：龔永年，畢業(yè)于福建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和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學(xué)系?，F(xiàn)為福建省圖書館研究館員，《福建圖書館理論與實踐》常務(wù)副主編，系中國圖書館學(xué)會會員、福建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省級以上報刊發(fā)表散文、小說、報告文學(xué)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