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虎
1987年生于江蘇沭陽。曾獲2011年、2014年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首屆《兒童文學》金近獎,第39屆香港青年文學獎,第14屆臺灣國語日報牧笛獎首獎、2015江蘇《少年文藝》年度最佳作品獎。近年來致力于圖畫書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在第四屆、第五屆信誼圖畫書獎中共獲得三項文字創(chuàng)作獎。已出版兒童小說集《我中了一槍》。獲“2014鳳凰傳媒·中國好編輯”獎?,F(xiàn)為少兒出版社文學編輯。
周益民:透過你的作品,我發(fā)現(xiàn)你將自己真正放進作品里,寫作就是你生命的一個組成,因而很慎重,很用心,所以很慢??梢赃@樣理解么?
孫玉虎:每一次創(chuàng)作我都是調(diào)動了最大潛能,有時候?qū)懙礁叱笔侄紩澏?。就像你說的,我把自己真正放進作品里或者說是藏在作品。因而,我也偏愛那種看得見作者的作品。那樣的作品就像一個裝秘密的盒子,盒子打開給你看了,秘密也說出來了,但秘密依然是秘密。
從2007年第一次正式發(fā)表小說開始,我每年都會寫一到三個短篇。2014年有幸出了一本小說集,但現(xiàn)在不敢再看了,就像是做了整容手術的人,恨不得把以前的照片全部銷毀。通常一篇稿子寫下來,我已經(jīng)念過幾十遍了,這樣的小說是可以被抑揚頓挫地念出來的,所以我寫得也很慢。
周益民:也就是說,你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曾有過自我懷疑和否定?這種感覺從什么時候起有所突破的?
孫玉虎:《樓梯上的光》發(fā)表之后,除了小讀者和少數(shù)幾個大人給予了肯定,其他人要么沒感覺,要么認為寫得不好。這篇小說之后我就沒寫過短篇小說,一直在反思和積淀。在《上上下下》的寫作過程中,我開始找到了一種寫起來很舒服的童話表達方式,還讓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童話的邏輯。比如,電梯只能通過電梯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電梯,那就是讓乘客說樓層,然后電梯按照乘客的要求把他送到那一層?!渡仙舷孪隆返淖x者反饋基本都是肯定的。
周益民:《遇見空空如也》獲得了2015年臺灣國語日報牧笛獎首獎,你去臺灣領獎過程有哪些可以跟我們分享呢?
孫玉虎:我以為《遇見空空如也》很難被人接受,沒想到這次去臺灣,很多人都說喜歡?,F(xiàn)場還讓我朗讀“爸爸”出現(xiàn)的那個高潮,有人說“鼻子酸酸的”。
這次收獲很多,出來走走還是能刷新一下大腦的,已經(jīng)有了不少靈感。此外,這次同行的還有慈琪和她的先生楊鑫,他們都是中山大學博雅學院的,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楊鑫研究的是中國哲學,他用儒家思想幫我厘清了很多寫作上的困惑。我以前可能還是憑著自己的趣味在寫作,以后我要為兒童、為人類寫作。哈,聽起來好像很大的樣子,其實當你深刻地理解了兒童,這就會是一種切身的發(fā)自肺腑的欲求。
楊鑫給我講那個“狼來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當故事里的小孩第三次說狼來了的時候,就沒有人相信他了,小孩只好被狼吃了。楊鑫說,如果你真正愛兒童,就不會那樣寫。想想看,如果那個孩子是你的孩子,當他第三次說狼來了,你會不會救?大人們依然會跑去救他,因為他們對那個孩子是懷有愛的。狼聽到大人的腳步聲被嚇跑了,大人以為小孩又撒謊了,但即便如此,他們沒有放棄這個孩子。這時,小孩就會有一種深深的委屈和愧疚,當然,他更能感受到大人對他的深切的愛。這才是好的兒童文學要給人的力量。
周益民:這的確是很有意思的收獲,對傳統(tǒng)的文本有了不同視角的解讀。作家難免會受到別人的影響,華語作家中,你喜歡哪些?
孫玉虎: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遲子建。她的50部中篇,我看過41部。遲子建的早期作品有一種童話氣質(zhì),她寫過很多以兒童為主角的小說,《北極村童話》《霧月牛欄》《清水洗塵》《花瓣飯》,太多了。與其說我是被她影響過的,不如說是人以群分,我就是喜歡那樣的小說氣質(zhì)。
我有一陣喜歡讀木心的書,最喜歡他的小說集《溫莎墓園日記》。有些人的作品是要散文配著小說看,比如王小波;有些人的則是要小說配著散文看,比如木心。一旦顛倒了主次,可能印象就大不相同了。我那時候很矯情,也談不上多喜歡木心,但因為我喜歡的那個人喜歡木心,所以我就想看看木心都寫了啥。所以讀書有時候不僅僅是讀書,它會和某些人,某些場景,某些事關聯(lián)在一起。
周益民:兒童文學作家對你的影響大嗎?
孫玉虎:我從小就是看著中國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長大的,先是期刊,然后是圖書。我雖然知道中國兒童文學跟世界一流的兒童文學有差距,但從來不會覺得中國兒童文學差到不能看了。說說梅子涵老師吧,那是“繁華落盡見真純”。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他在《兒童文學》發(fā)表的那些短篇小說是先鋒小說那一路的,很注重形式和技巧,像《我們沒有表》《藍鳥》《雙人茶座》等,不是一下能看懂。自從寫了《女兒的故事》《我的故事講給你聽》后,他的小說、散文一下就變得很清澈了,很樸素,就是回到故事本身了。后來我看到他對一些作家作品的點評,真的很佩服他。
周益民:《兒童文學》是國內(nèi)兒童文學領域的名刊,你是《兒童文學》的小說編輯,這個身份對你的創(chuàng)作有影響嗎?
孫玉虎:有人說看多了普通稿件,會降低自己的審美。我恰恰相反,我的創(chuàng)作反而是在我做了編輯之后逐漸成熟起來的。我的編輯哲學直接影響了我的創(chuàng)作觀,之前我寫小說只考慮如何表達好自己的內(nèi)心,現(xiàn)在,我會思考在故事里掏出一個洞來,透過這小小的洞讓我心里的微光投射到讀者那里。
周益民:作為一名編輯,你與許多作家直接接觸,與上一輩作家相比,你對年輕的90后作家有怎樣的印象?
孫玉虎:用代際的劃分看待文學似乎并不明智,但每一代人的確又有每一代人的經(jīng)驗和趣味,不管是90后還是60后,能否為文學注入新的活力是每一代作家都要思考的命題。跳出文學本身,從人類學角度看,故事不是構思出來的,你怎樣認識、理解兒童,你的筆就會通往哪里。所以,故事在關鍵的節(jié)點上多數(shù)時候更關乎作家如何選擇。前面已經(jīng)說過,作家的最高使命是為兒童、為人類寫作。別說90后了,80后里面發(fā)自肺腑愿為兒童寫作的人都太少了。
周益民:因為讀者群的原因,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有一個永恒的話題,即文學性和可讀性的關系。作為編輯,你如何看待?
孫玉虎:兒童文學領域有一條幾乎是被公認了的選稿法則,即文學性和可讀性兼具。我自己是寫小說的,會很看重小說的語言,只要語言好,就算它沒有一個精彩的故事,我也能津津有味地讀下去。相反,如果語言不是很好,我可能看了開頭就不想看了。但做了編輯之后,看到一篇語言很好但是故事一般的作品,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反問一句:小讀者會喜歡嗎?因為很多時候,小讀者投票投出來的第一名,往往是講了一個好故事或者是非常貼近他們生活的作品。但這時候,又會擔心這些人氣作品的文學性不夠高。
我退稿的時候常常扮演的是犀利哥的角色。我大致想了一下,六年來我碰到過跟我意見不合一來一去有過幾封探討郵件的來稿者,大概有四個。其中有兩個都是因為可讀性不太好被我退的稿。這兩個都是女作者,一個很年輕,是個研究生;一個稍微年長一點,之前是寫成人文學的。年輕的女孩對我說,她的小說的重點并不僅僅是情節(jié),而是時光中那些成長的片段。而年長的那位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我肯定了她的語言的出色,為什么又說她的小說可讀性不好呢?
這就是“小讀者會喜歡嗎”這條魔咒對編輯的判斷產(chǎn)生的影響。年長的作者反問,你怎么就知道小讀者不會喜歡呢?我覺得她的質(zhì)疑很好,甚至聽起來很有力,但是我也心平氣和地告訴她,第一,經(jīng)驗。經(jīng)驗告訴我,語言好但是敘事凝滯的作品,不會受小讀者的歡迎,至少不會受大多數(shù)小讀者的歡迎。其次,我雖然不是小讀者,但我曾經(jīng)是小讀者,我曾經(jīng)也是一個孩子,而且我依然葆有一顆童心,我不是靠猜測做出的判斷,我是靠自己的第一閱讀感受做出的判斷。
這聽起來挺矛盾的,第一個理由其實是一種公式,而且是隱藏著被推翻的危險的公式,畢竟沒有人用科學的方法去證明過它完全成立。而第二個理由,又實在是主觀的,感受一錯位,就是帶著個人喜好去評判來稿。所以,兒童文學的文學性和可讀性的角力是編輯部會議中永恒的話題,而討論的結果常常是編輯要努力在這之間找一個平衡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陳丹燕那些淡淡的成長小說,同樣是散文化敘事,但在少年讀者尤其是少女讀者中大受歡迎。
周益民:你在網(wǎng)絡中的表現(xiàn)也很有創(chuàng)意。前段時間,曹文軒老師進入2016國際安徒生獎短名單消息一出,你很快推送了一則分析他“獲獎勝算有多大”的文章,有理有據(jù),讓人佩服。你是如何做到?
孫玉虎:我在公眾號所寫的文章一定是有感而發(fā),寫作時就像有一種力量在推著你前進。我以前研究過安徒生獎的得獎名單,好多作品順著找來看過。以前,我做過一個百度貼吧吧主,現(xiàn)在使用的網(wǎng)名就是當年注冊的名字:四十四次日落,源自《小王子》。十二年來從未變過。我曾經(jīng)把少年文藝吧帶到了百度貼吧文學期刊類NO.1,超過了當時的最小說吧。
周益民:談談你的童年閱讀吧。
孫玉虎:我說說自己第一次讀長篇小說的感覺吧,畢竟第一次總是很難忘的嘛。那本書叫《山猴子》,大概是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在家里翻出的一本書。當時大人視三樣東西為洪水猛獸:足球、小說、游戲機。很長一段時間里,小說在我小小的腦袋里就是個壞東西,要堅決和它劃清界限。所以當我無意中讀到了《山猴子》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復雜的,因為我知道這就是大人所說的壞東西:小說。可是那正好是一本兒童小說,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太好看了,我根本舍不得放棄它,于是我每天只看一點點,然后把它藏在電視柜下面的抽屜里。很多年以后,我在舊書網(wǎng)上又把它買了回來,是明天出版社出的,作者宗介華。但我至今沒有重溫過那本書,因為我知道,回憶中的事物總會帶著夢幻的光澤。
現(xiàn)在,有太多有關閱讀的刻意為之的事情。我覺得閱讀還是自然一點好,緣分就在那里,書就在那里。沒有哪本書非讀不可,也沒有哪本書能讓人進化成天使或墮落成魔鬼。
周益民:最后,請給孩子們推薦一本書。
孫玉虎:我手邊有一本美國作家洛伊絲·勞里的《數(shù)星星》,就推薦它吧。這是中篇體量,通過一個小女孩的眼睛講述了二戰(zhàn)時期德國占領丹麥的那段歷史。同樣是寫戰(zhàn)爭,洛伊絲·勞里的切入點很小,故事環(huán)環(huán)相扣,那么輕盈,又那么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