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曉彥
曾有朋友說,吳堡,太遠(yuǎn)了。聽之心里一陣震顫黯淡。至遠(yuǎn)者非天涯而在人心。大家會說北京不遠(yuǎn),甚至紐約不遠(yuǎn),而吳堡確實遠(yuǎn)。遠(yuǎn),是偏遠(yuǎn)、渺小。我明白,這不只是飛機不能直達(dá)的遠(yuǎn)。
吳堡,有我從小生長的故土,我一直引以為豪,如一個孩子對母親的眷戀。
前些時日,于西行的火車上,巧遇一雙精神矍鑠的老兩口。他們年輕時從安徽支援西部,去了西安郊區(qū)的工廠工作,退休后又雙雙隨獨生的兒子在北京生活。寥寥幾句,得知我是吳堡人,很意外見他們驚喜異?!绕洳季嫉难凵袼矔r放出喜極而顫的光芒,聲音激動地不自然地提高八度,連聲說:吳堡?吳堡是慕生忠的老家,太了不起了!他是我特別敬仰崇拜的一個人……
難得二位老人因為了解天路之父慕生忠、了解吳堡,一路與我津津樂道。
之前提吳堡,迷惑者多;但說慕生忠、柳青故里,千年石城、毛澤東東渡黃河所在的寶地,聽者才許依稀甄辨。吳堡,一代民歌大師張?zhí)於髟诖顺懥粟s牲靈等信天游,也是經(jīng)濟(jì)學(xué)家張維迎、畫家野雪、篆刻家馮東旭、剪紙大師賈四貴等等濟(jì)濟(jì)人才的生長之地……
柳青故里,是這一年里聽到最多的、頗受歡迎的吳堡美稱。柳青先生誕辰100周年,故鄉(xiāng)吳堡及他旅居的長安、北京等多地民間、政府、文藝團(tuán)體,紀(jì)念活動如春潮涌起。先生的故鄉(xiāng),自然是更火熱的。在這片積滯了千年文化卻無比蒼涼的黃土地上,知名人士紛至沓來,小小的吳堡,一片盎然春意前所未有!文人騷客拈詞造句,揮毫潑墨,談笑間,乾坤懷暖。
吳堡,棲居于黃土高原秦晉大峽谷西的山川之地,與柳林軍渡隔河相望。這里四季分明、氣候適宜,是我心目中人居的絕美之境。踩上這片土地,你會感覺流動的空氣、旋轉(zhuǎn)的音符里都有一種明快爽朗,有如滾滾黃河浪濤的執(zhí)著奔放,有如大山里涓涓溪流的細(xì)膩婉約;有如夏日熾烈單純的熱情潑辣,有如春芽勃發(fā)的淳樸清新;有如寒冬青山暮雪的沉著厚重,有如秋收時農(nóng)家小院的殷實滿足。
走進(jìn)吳堡,撲面而來的便是雄美的山川、浩瀚的黃河、碧空白云、飛鳥清風(fēng)、綠樹黃土……落目之處,都是一處美不勝收的山水畫。你的鏡頭可以輕易框住一角,框住這里樸素雋永的美。品讀吳堡,也只有踏上這方熱土,極目一山一水,雙手親觸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步步行走泥土路、一天天安住土窯洞,心靈才許會充盈一種安實激越的感觸。
站在黃土高坡,讓人由衷浮生回歸大自然的暖意,胸懷舒暢親切。這里醇厚質(zhì)樸的風(fēng)光深處,蘊藏著豐富的礦藏,高原的力量在于黃土、在于巖石,粗獷之秀美充斥視野直逼心底,不動聲色抖動靈魂的震撼,總會勾起一種蒼遠(yuǎn)的情懷,詩意濃重。這里的信天游如長著翅膀,隨時飛出嗓門,遠(yuǎn)遠(yuǎn)地透過耳膜、直穿心靈之空。
陜北神奇,是來到陜北的偉人名家不約而同留下的深刻感慨。吳堡神奇,也如是。
靈地出人杰,想之不是偶然。領(lǐng)袖毛澤東一行于吳堡川口村,借以木船橫渡黃河,何其是審時度勢的選擇。想他也曾在這里,拾起過何等卓越的思慮,盤算著醞載著奔赴去西柏坡指揮革命。
吳堡之奇,大概也在于這里山高川窄,人們眉目清秀,吳儂軟語。這里與陜北其他所有縣的方言完全不同,以至鄰縣的人都聽不懂。曾經(jīng),地勢險峻的窮山惡水,駐戍的幾名邊防軍在此落戶扎根,于千百年后,站立成一個特別的隊伍,便是吳堡。歷史考證,吳堡的祖人來自江浙一帶,方言與今吳縣、鎮(zhèn)江一帶極相似。于千萬年前到如今,我們是一家,炎黃子孫。
吳堡之奇,一定在于千年石城。石城是吳堡現(xiàn)存最古老卓越的一處石頭建筑群。歷史記載,千年之前,是“吳兒堡”城,作為赫連勃勃大夏王朝的軍事要塞名震千里。它屹立于高高聳立、龐大的巖石山頂,三面峭壁,只有北側(cè)設(shè)一吊橋閘道通行,可謂“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銅吳堡”由此得名。建國前,日本侵略山西,在河對岸瘋狂投放慘絕人寰的大炮,轟炸機于石城上空喪心病狂投放炸彈,千年古城千瘡百孔。先人已去,古城經(jīng)修繕,而今依然剛強屹立,于時光中見不朽。像風(fēng)中誰曾淺吟:殘垣還日月,石堡映桃紅。風(fēng)雨之下,何患無痕?它以無限慈祥與包容,端莊肅立,迎接人們無限深情的感懷與淚眼。
吳堡之奇,還在于橫溝天然溫泉。這是方圓千里唯一的溫泉,泉水清洌見底,恒溫39度,富含多種有益微量元素。溫泉冬暖夏涼,在此泡澡,健身煥膚,一年四季人們絡(luò)繹不絕。寒冬,水面依依裊裊直冒潔白的熱氣;暖季,綠樹、青石、泥土、草香圍繞,純正的鄉(xiāng)土氣息籠罩著泉池,于黃土丘壑迷人的山間,恰似一灣遼遠(yuǎn)深邃的目光,望的你,心懷盈動,心底濕潤。
吳堡之奇,應(yīng)該還在于一個聚寶之地——同源堂。它是陜北唯一集觀光、旅游、文化、會議等一體的休閑妙地。七層窯洞大宅院、廳堂展館等仿古建筑巍然矗立,中華五千年姓氏文化、大河套民族圖騰文化、陜北民俗文化等在此集中展現(xiàn)。鐵路樞紐吳堡火車站于同源堂之北緊毗。毋疑,同源堂已是吳堡的一張新麗名片。它與民歌大師張?zhí)於鞴示咏?,同處張家焉村。這里曾是我教學(xué)的地方,學(xué)校正處二者之中,亦然一塊桃李芬芳的文化福地。
吳堡小城的奇,還在于它的特色小吃。特,便是唯一,別地兒是感受不到的。比如剛離樹的新鮮脆棗;比如滾糊糊碗脫;比如空殼茴香餅……只有現(xiàn)打現(xiàn)吃,味道才獨到正宗。尤其是空殼餅夾肉菜,這道餐中面點常獲餐桌前賓朋四座的點評夸贊:不愧為吳堡一絕!當(dāng)然,多數(shù)小吃是可以帶走品嘗的,比如糖餅、涼碗脫、錢錢、干棗等。最值一提的是手工空心掛面,于“舌尖上的中國”隆重登場開始,便走入全國各地大雅之堂乃至小村小戶,是一道不可或缺的主餐美食。它尤其以健康取勝,加之外形美觀、口感精道順滑,號稱民間手工食品的一大奇絕。
讀吳堡之奇,自然少不了黃河。
之前有朋友懷揣“黃河之水天上來”,想象滿眼渾黃、濁浪滾滾,如萬馬齊喑、浪濤萬丈勢不可擋、駭然奔涌之景象……,但于旱季之吳堡,隔遠(yuǎn)岸而觀黃河,卻是清澈安靜,尤其遠(yuǎn)觀碧綠如大溪,不免有些失落。黃河源頭巴顏喀拉山的雪水,匯集沿途雨水大小支流,途經(jīng)黃河引流、水電壩,于秦晉大峽谷奔流而來時,河水流勢自然減緩很多。只有在雨季,河水才漸次小漲。而旱季,黃河澄凈清澈,流速平緩,遠(yuǎn)觀如一條綠絲帶乘風(fēng)飄過山間。近看,大河浮岸,細(xì)浪滔滔,如大家閨秀輕撫古琴,優(yōu)雅從容,顧盼于青山碧空旁,不驚擾誰的寧靜,款款而行?!藭r觀黃河,就是賞它的靜謐美麗,心空寧靜如欣賞一朵花開放。
倘如你想一睹黃河大浪澎湃、氣勢沖天的豪壯,那便非“二磧”莫屬了!若說黃河的靜謐之處是一個羞答答的姑娘,那么二磧的黃河則是一群虎氣騰騰、駕馬而來的小伙子。這里是僅次于壺口瀑布的黃河大浪奇觀。
自吳堡縣城往上游驅(qū)車十余里,走下一段長石階,浩浩蕩蕩的黃河便直逼眼前了!此段正是傳說中的浪頭飛濺、濤聲震天!河床上下落差大幅度遞減,最大落差達(dá)十多米。岸邊碩大的天然巖石是最好的觀景露臺,觀大浪、采濤聲,聞風(fēng)涌、品雨星,此刻你可以沉思,但必須高呼對方才能聽到。你可以蹦跳,張開雙臂或仰面而躺,略釋心底激揚發(fā)潰的震撼……觀光采風(fēng)、休閑到此乘興抒懷,不免為快事所至!
有一種樹是吳堡栽植最多的,那便是棗樹。所到之處,抬眼就能望到它。紅棗是吳堡人千百年來賴以生存的一種水果、干糧。生活艱苦的日子里,從四月掛上小青果便開始啃食,天天巴望它快快長大成熟——“七月十五賣花紅牙棗”,直到農(nóng)歷七月中旬,棗的青色逐層褪淺,隨即漸次染上絲絲紅色,棗兒才變甜成熟。咬一口,香脆津甜,滋味美得讓人不忍下咽……八月的吳堡是最殷實的,你可以隨意挑一座山往上行走,目及之處,紅瑪瑙般的棗兒密密麻麻綴于汪洋碧綠的葉海中,伸手就是一串,木棗、團(tuán)棗、牙棗……好客的吳堡老鄉(xiāng)總會熱情地帶你去體驗采摘的樂趣、美美品嘗?!八芰軛棥弊钍谴嘞闼?,可惜它保鮮期最短。紅棗最怕秋雨,尤其是連陰雨,一旦遇到,便是滅頂大災(zāi)。所以,農(nóng)歷八月,抓緊時間來吳堡吧!這是采摘鮮棗的最好時節(jié)。
吳堡之奇美,在歷史,在地理、在人文,這里的生命,意志如勁草般堅韌,血液里的品質(zhì)仿佛黃土般厚實。你若來吳堡,一定不要驚異于當(dāng)?shù)厝说臒崆?。由于祖輩生活多艱苦漂泊,因此深知出門人的不易,對來客自然多了深厚的理解和關(guān)懷,這是代代言傳身教的待人禮節(jié)。尤其在他們的家園、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期盼,你也能喜歡這里,喜歡這個民風(fēng)淳樸的小地方。
這片熱土有很多感人故事,有眾多可圈點的美麗,故鄉(xiāng)以她堅毅的生命,沉思、歡笑,也流淚。如今,城鄉(xiāng)一體化在呼喚科技建設(shè)新農(nóng)村,廣闊的黃土高原的丘壑山川還有許多未開墾的荒地。靜靜的老村莊,時?;仨懜篙叺膰@息——祖祖輩輩用血汗?jié)补喔N的熟土地,在我們這代人的腳下似乎已疏遠(yuǎn)生冷。未來的日子,不知誰來挽救這片曾經(jīng)的故土,這片會隨風(fēng)飄散、隨水流失的黃土地……
吳堡,如這里蘊藏的天然上河玉,歷經(jīng)千古時光的磨礪,外層包裹了自然樸素的厚厚釉質(zhì),而它內(nèi)在的光澤里,依然散發(fā)著淡淡溫潤與柔和,那便是于千萬年洪流中大浪淘沙、愈演愈烈地擠壓、鍛打、沉積下來的玉的特別質(zhì)地……
于浩渺天宇中,吳堡,只是一個看不到的小點。而在我心里,這里是我的故土,是我??織拥牡胤健T谒蹚?,我永遠(yuǎn)是一個鄉(xiāng)情濃重的女兒。我對她愛意深沉。
茶余飯后,我時常徒步山頂,一路與清風(fēng)歡唱、與草木握手;也時常流連于小城之濱,與黃河對話,與翠山笑語……這黃土坡上生長的每一種生靈,都有她至純至真的思想與性格,都是一種詩意的存在。
若是您也想與這里的生靈對話,有空來吳堡。美麗的吳堡小城,它屬于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