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蕓鋒
小時候我發(fā)現(xiàn),老家的秋收習(xí)俗和周圍地區(qū)有很多不同,收割稻谷叫“割谷子”,其中讓人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把子”。
老家所在村莊叫馬蹬壩,是一座貌似奔馬的山峰擋出來的一個山間平壩。翻過這座山,就進(jìn)入了雙龍場田家河。小時候去雙龍場趕場,沿途見有人收割稻谷。他們把一個俗稱“搭斗”的木制工具抬到稻田里,前面的人將稻谷割倒放在地上,后面的人依次將谷子摔打進(jìn)“搭斗”,最后,再將“搭斗”里的谷子擔(dān)回去。經(jīng)摔打去掉谷子的稻草,則統(tǒng)一堆成草垛,成為田野里一道入秋的風(fēng)景。
馬蹬壩收割稻谷的方式則不同。莊稼人清晨便出門,到稻田里用鐮刀將水稻割倒,以雙手合攏為限,捆扎成把,這就是他們所稱的“把子”。到了中午,天氣漸熱,割谷的人們陸續(xù)收工乘涼。待下午熱氣慢慢消褪,田里的“把子”也逐漸曬干水汽,莊稼人再出工收“把子”。
收“把子”有自己的程序,需要一定技巧。先將兩根拇指粗的草繩,呈“一”字形連接擺地上,然后分別放上數(shù)量相同的“把子”,把“芊擔(dān)”(中間圓兩頭尖的木棒,專用于挑“把子”)壓放上去,再在“芊擔(dān)”上放與先前同樣數(shù)量的“把子”,最后用鋪在地上的草繩捆綁起來,擔(dān)回家。
然而,這個看似枯躁又簡單的環(huán)節(jié),卻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考驗(yàn)著莊稼人。
其一,“把子”數(shù)量的掌握。一個“把子”兩三斤重,挑多少個“把子”,直接考驗(yàn)莊稼人的力氣。稻田離家遠(yuǎn)的約二三十分鐘路程,近的約10多分鐘,而一個壯勞力最多也就挑60個“把子”。
其二,“把子”的捆扎。單個“把子”不大也不重,但要將幾十個“把子”捆一起,尤其中間還包裹著一根滾滑的“芊擔(dān)”,需要一定手勁才行。如果力氣沒有用足,“把子”沒有捆緊,挑到半路就有散架的可能。
其三,將成捆的“把子”放上肩膀。站到“芊擔(dān)”面前的莊稼人,通常雙手將“把子”提起,有點(diǎn)類似舉重那樣,力氣大者一下子將“把子”舉過頭頂,穩(wěn)穩(wěn)壓到肩上;力氣小者,就只能半蹲下來,將“芊擔(dān)”提起依次放上雙膝、大腿、雙腕,然后狠憋一口氣,使勁舉上肩膀。
挑“把子”回家的過程無疑沉重且艱苦。老家雖然位于山間壩子,但仍有很多起伏不平的田間小路,偶有上坡、下坡,而從河邊到我家石壩,還有28步石梯。回憶當(dāng)年,每當(dāng)我重重地將肩上的“把子”丟到地壩,心頭瞬間升騰起來的輕松與成就感,很少有其他事情可以相比。也總是在那時,我心里都會浮起疑問:父母為什么非要用挑“把子”方式收割稻谷,而不用相對輕松的“搭斗”方式?
原來,老家的莊稼人們,在替他們的“勞動伙伴”——耕牛們著想。收完稻谷逐漸入冬,山野草木慢慢枯黃,如果沒有谷草接濟(jì),耕牛們整個冬天的“口糧”就成問題。因此,老家的莊稼人還得將稻草緊扎成捆,一捆一捆地圍綁在一棵樹上。這棵樹,就有了另一個名稱“草樹”。
20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老家很少有人挑“把子”。父母說,一般都用機(jī)器收割,割谷機(jī)在田里便將谷子與稻草分離,僅需挑谷子回家。耕牛們也有了更營養(yǎng)、更便于飼弄的青貯飼料給它們預(yù)備著?!鞍炎印遍_始從老家消失,令我悵然若失。每到秋收割谷時節(jié),我都習(xí)慣性撫摸被“把子”壓出疤痕的肩膀,也只有這些深植身體并埋進(jìn)靈魂的記憶,才能讓我的目光越過千山萬水,看到老家田野里忙活的那些熟悉身影,嗅到來自“把子”一路飄蕩過來的故土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