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浣
作者有話說:人生的因緣際會真的很難預(yù)料,每個董小姐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學,我想為你們寫一片草原,希望你們能喜歡這個故事!
那一年,所有上天派到我身邊陪我長大的人,忽然都不見了。我像是從一個熱鬧的夢里醒來,終于醒悟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
一、你看,這個二維碼里面有你哎
高三畢業(yè)時,同學間掀起了一股“畢業(yè)旅行”潮,全班有一半以上的人奔赴西藏、云南、陽朔等地積極尋找人生意義;家境好的同學紛紛趕往高迪公園、愛琴海、北極之類的“圣地”,每天花一半的時間在朋友圈發(fā)照片,感慨生活,感慨未來。
我也未能免俗,去了廈門,一個人。
正好放假回國的覃琴想跟我一起,被我無情拒絕。她一臉想不通的樣子:“哪有人的畢業(yè)旅行是一個人的!”
我嚴肅地糾正她:“你們的旅行是畢業(yè)旅行,我的旅行只是旅行?!?/p>
她雖然不屑地“嘁”了一聲,但終究沒有跟來,我一個人背著包登上開往廈門的火車。
到達廈門后,我乘BRT到港口,買了船票登島。
我并不是第一次去鼓浪嶼,當然也并不是第一次吃島上的海蠣煎。這間小食店開在人來人往的商店街上,很是熱鬧。小小的店面中有一堵貼滿了便利貼的墻,上面寫著各種雞湯、祈愿、祝福,我在桌旁坐下,并沒有提筆寫點什么往墻上貼的沖動。
座位對面的女孩從我坐下就一直盯著我,搞得我心里有點發(fā)毛,她沖我笑笑,釋放善意,然后又用胳膊肘推搡身邊的旅伴:“你看你看,像不像?”
我莫名其妙:“像什么?”
她向我這邊探過身子,指著我身后:“你看,這個二維碼里面有你哎!”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扭頭,看到那堵留言墻的一角,貼著一張印有二維碼的紙片,二維碼的中央位置,有一個頭像。
我探頭過去仔細看,那個頭像真的很像我。不對,那就是我,三年前的我,那個在做題時被林桑偷拍,對著鏡頭一臉茫然的我。
我馬上掏出手機,打開掃碼軟件去掃那個二維碼。等待網(wǎng)頁打開的時候,我竟然有點手抖。
網(wǎng)頁打開,跳出一個淘寶頁面,上面掛著一個標價9999的信封,寶貝詳情上寫著:非本人收件不發(fā)貨,備注緊急暗號,成功拍下自動改價。
我的心怦怦跳起來,聲音大得像不遠處澎湃的海浪。我點擊購買,在備注欄輸入“XXXXS”。
過了幾秒,付款頁面上9999的價格變成了0.01。我知道淘寶根本沒有備注后自動改價的功能,于是拼命點擊客服旺旺,對方明明在線卻毫無反應(yīng),我情急之下填上旅館的地址,拍下了那個信封。
在我付款之后,訂單頁的狀態(tài)很快便變成“已發(fā)貨”。
物流信息顯示,賣家并沒有使用任何一家常用快遞,無法查詢追蹤。
因為那個信封,我原本漫無目的的游玩,忽然有了明確的期待和焦灼。
二、你們冥王星,用的是冥幣嗎
入夜之后的海島變得安靜,船只送走一撥撥旅行團,送走白日的喧囂。我百無聊賴又心浮氣躁,趿著拖鞋游蕩到海邊,趴在沿岸的欄桿上,望著海面上明滅的燈火發(fā)呆,耳邊傳來海水拍岸的聲音,風在巖石里迂回的聲音,以及越來越大的,回憶的聲音……
三年前的九月,我剛剛升入高一,正等待著第一節(jié)班會課開始。
班會課的內(nèi)容是毫無新意又新意十足的新生自我介紹。
一個長得很帥的男生走上講臺,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大家好,我叫林桑,初中在二中。我的特長只有一個字——帥,所以請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則后果自負?!?/p>
做完自我介紹,他在一片嘩然中走向自己的座位,卻沒有坐到老師指定的位子上,而是直接把桌子和椅子搬起來,自己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他的舉動直接影響了我的發(fā)揮。我記得自己的自我介紹是這樣的:“我叫蘇可可,我是冥王星人,特長是發(fā)動冰凍光波。所以請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則后果自負?!?/p>
全班哄堂大笑起來,接下來就是各出奇招——
“我叫蜘蛛俠,我的手很黏,所以請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則后果自負?!?/p>
“我叫大黃蜂,我酷到閃瞎眼,所以請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則后果自負?!?/p>
……
本來普通至極的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簡直被玩壞,班主任鐵青著臉上完一堂課,便迫不及待地將林桑和我請到辦公室談心。
從辦公室出來,林桑對我說:“你故意的吧。其實沒必要幫我,因為我說的是真的。你看,如果你不學我,就不會被談話了。”
我“啊”了一聲:“幫你?我說的也是真的?。 ?/p>
他嘴角抽動了一下:“那你倒是發(fā)射個冰凍光波來看看?!?/p>
我哈哈一笑:“給錢??!”
他笑道:“你們冥王星的錢,是冥幣嗎?”
我做出一個奧特曼發(fā)射動感光波的手勢:“嚯嚯嚯,嗶嗶嗶……”
我的冰凍光波還沒發(fā)射出來,對面的人已經(jīng)笑得蹲到地上去了。笑了半天,他慢慢站起來,眼角掛著笑出來的淚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神經(jīng)……不是,我的意思是……很搞笑……”
我和林桑就是這樣,從那節(jié)班會課開始,漸漸熟識起來。當時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們之間竟會有那么深的淵源。
他是那種在男女生里都很吃得開的人,開學沒幾天身邊就多了一群好兄弟,放學經(jīng)常有女生等在門口假裝和他同路。
那一天放學我推著單車走到校門口,正好看到又有女生要跟他一起走。他本來向東走,看到我后忽然掉頭走到我身邊來。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女生很生氣:“你不是說你家在東城小區(qū)嗎?”
他揮揮手:“我看到她,忽然就不想回家了不行嗎?”
女生憤恨地跺腳:“蘇可可,算你狠!”
被點名的我愕然地回頭,那個留著童花頭,像紅富士一樣甜美可人的女孩瞪著我:“我叫覃琴,你隔壁班的,記住了??!記住沒有?”
我茫然地“哦”了一聲,既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的,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氣勢洶洶地要我記住她。
覃琴喊完話,跳上自行車飛速離去,留下我和林桑大眼瞪小眼。
我說:“你真無聊,干嗎耍她,還連累了無辜的我?!?/p>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無辜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一種罪——原罪,懂嗎你?”
懂你個大頭鬼!我只想扇他。
三、其實她挺不錯的
我本以為他只是單純地捉弄人,沒想到他真的跟在我身邊,一路向西騎過去。
騎到第三個紅綠燈,我忍不住提醒他說:“你可以掉頭了吧,這里離東城小區(qū)已經(jīng)很遠了哦?!?/p>
他說:“我不是說了嘛,今天不回家?!彼f完捋了一下劉海,“怎樣?帥不帥?待會兒要見我媽的男朋友。我本來不想見,看到你又覺得見見也不錯?!?/p>
我一臉郁悶,懶得理他,自顧自地騎向目的地:本市最牛、最貴的酒店。
到了門口,我當著來往華服男女的面,將自行車“哐當”一停,頓時引起一陣矚目。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接下來就等有人來趕,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缺席老爸的相親大會了。
唯一不好的是,林桑居然還跟在我身邊,而且有樣學樣,把自行車停在了我的車旁,跟我一起沐浴著眾人詫異的眼光。
說不奇怪是不可能的,我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個理由:“你這是在報恩嗎?”
他聳聳肩,反問我:“你就這么不想見你爸的女朋友嗎?其實她挺不錯的,為了當個好后媽還特地跑去學煮菜,不過……”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她估計是沒有機會施展廚藝了?!?/p>
我就算再蠢也明白了:“你是她的兒子!”
“準確地說,是養(yǎng)子。”
我正想說點什么,酒店門童走了過來:“你們……”
“你們來了!”
越過門童的肩膀,我看到我那個高高大大的老爸一臉興奮地從大門里沖了出來。
唉,計劃失敗,在老爸“你怎么沒穿我給你買的裙子”和“林桑,你媽媽還說你有課外輔導不來了,現(xiàn)在你能來真是太好了”之類的絮絮叨叨中,我終究還是見到了于阿姨——我爸的女朋友。
吃完飯,我們走到酒店門口時,服務(wù)生把老爸的車開了過來,后備廂里塞著我和林桑的自行車。
林桑把兩輛自行車拿了出來:“蘇叔叔,你開你的車送媽,我開我的車送可可,好吧?”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連忙附和:“好好好,就這樣吧!”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了幾秒,終于還是答應(yīng)了。
我和林桑推著自行車,走著走著,竟然偏離了市中心,走到了一條我從沒到過的街上。
我停下腳步,茫然四顧:“我在這里生活了十六年,都不知道還有一條這樣的街……感覺好像到了別的城市?!?/p>
“其實我們只走了二十分鐘。很多人、很多事就是這樣,雖然離得很近,但如果不去關(guān)心、不去問,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也就這么錯過了?!?/p>
他把車停在路邊的隔離帶:“這里有一間很好吃的小食店,我?guī)闳??!?/p>
四、養(yǎng)子就是比較成熟
在那間叫“廈門食間”的店里,我第一次吃到了海蠣煎。
“好好吃……你怎么不吃……”我一邊往嘴里塞蛋皮,一邊口齒不清地說。
“我剛才在酒店吃得很飽??!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么……喀喀……”
他很給面子地沒有把“蠢”字說出口。
“也不是每個高一生都像你一樣,對多了個爸、多了個媽都能無動于衷的?!?/p>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有點傷人。
他嘿嘿地笑,表情有點猙獰:“你這個樣,怪不得你爸爸不敢把覃琴介紹給你?!?/p>
“什么?”
“你該不會不知道,你媽媽的再婚對象有一個女兒吧?”
我知道,但每次老媽想安排我們見面,我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我不想知道那個女孩姓甚名誰,多大年紀,長相如何,更不想知道她和我老媽相處得怎樣,好像屏蔽了她的一切,我就可以假裝老媽還是我一個人的媽媽。
“你肯定也不知道,你的爸爸和我媽,其實已經(jīng)交往一段時間了。”
我的確不知道。
“有時候我們希望大人像對待其他大人那樣對待我們,跟他們要‘平等,要‘尊重,等到他們真的這么做了,我們又覺得被欺騙,很受傷。說到底也只是小孩子想撒嬌罷了?!?/p>
我無言以對,面前盤子里本來感覺美味的食物,忽然失去了味道。
好像反擊報復一樣,我說:“果然,養(yǎng)子就是比較成熟?!?/p>
他眼中閃過我看不清的神色,揚手又點了一份海蠣煎:“跟你廢話了一堆,費神,肚子又餓了?!?/p>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看到老爸工作間的燈還亮著,走過去推開門,看到他已經(jīng)換上了平時松垮的家居服,正趴在臺上畫設(shè)計圖。
“可可?還不睡?”
他頭也不抬,很專心的樣子。
我走過去拉了張凳子坐在他旁邊:“爸……你和林桑是不是已經(jīng)很熟了???”
我爸面部表情夸張:“你就關(guān)心這個?”
“他好歹是我同班同學啊,而且,他和覃琴都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他們……你們幾個大人是說好了要讓我們上同一個學校嗎?”
我爸大笑起來:“你們學校是市重點,人人都想進去,你們碰到一起,只能說明你們都是很優(yōu)秀的孩子?!?/p>
“哦,那……我去睡了。”
“等等……那個于阿姨,你覺得她怎么樣?”
我回頭看了我爸一眼,腦子里回響著林桑說的那些話,半晌,我說:“她挺不錯的?!?/p>
我爸笑了:“我們準備結(jié)婚。”
五、看到他們的樣子,我忽然有點著急
學校附近的平價咖啡廳里,我、林桑、覃琴圍著桌子坐著。
我:“1997年9月18日。”
林桑:“1997年6月15日?!?/p>
覃琴:“1998年1月4日。所以,我最小,我是小妹,林桑是老大,你是老二?!?/p>
我翻白眼:“我爸和他媽還沒結(jié)婚呢?!?/p>
林桑:“叫我一聲哥至于這么委屈嗎?”
覃琴:“不委屈,哥,幫我弄一張莫奈展的門票唄,于阿姨不是認識負責人嗎?”
林桑學我翻白眼:“就你事多!”
覃琴吐吐舌頭:“謝謝哥?!?/p>
結(jié)果,莫奈那個原畫展,我們?nèi)齻€都去了。
覃琴把站在畫前的我拉到展廳中間的凳子坐下:“看莫奈要離遠一點。你看,在這里看,水面是不是波光粼粼?好棒啊,像動起來了一樣?!?/p>
她眼里閃著光芒,整個人興致高昂。
“你以后想當畫家?”我隨口問。
她用力點頭:“想,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開自己的畫展。你呢?”
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自己將來要做什么,要成為怎樣的人。被她這么一問,我有點不知所措,只好把問題拋給坐在旁邊的林桑:“你先說,以后想干嗎?”
他想了一下,很認真地說:“學護理,以后開個養(yǎng)老院?!?/p>
我和覃琴都吃驚,異口同聲地問:“為什么?”
“有這么奇怪?人各有志唄?!?/p>
他不愿多說,站起來向另一個展廳走去,覃琴跑到她特別喜歡的一幅畫下面閉上眼睛,說要冥思體悟。
我無聊起來,在展廳里隨便亂晃。
夢想,理想,未來……這些閃閃發(fā)亮的詞匯對我來說只是個詞匯。我會為明天的數(shù)學測試煩惱,會為電視里偶像的采訪興奮,會因為長胖了一公斤發(fā)愁,卻從來沒有為未來煩惱,為夢想興奮??吹剿麄兊臉幼?,我忽然有點著急。
林桑想學護理的理由,不久我就知道了。
那天上體育課,男生在打籃球,一個外號叫“熊仔”的男同學忽然倒下,我看到林桑馬上跑到他身邊,一邊喊“快打120”一邊在他身邊跪下,解開他的外套,耳朵貼在他胸口,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體育老師跑過來,他們輪流給熊仔做起了胸部按壓和人工呼吸……
救護車很快趕到,帶走了熊仔。我們蒙了一片,我看向林桑,他站在球場中間,臉色很難看。
第二天,老師告訴我們,熊仔心臟驟停,好在搶救及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
放學后,我們幾個平時玩得好的同學一起去醫(yī)院看熊仔。他看著倒是挺好,就是說話有點結(jié)巴。他媽媽說,這是心臟驟停導致大腦缺氧留下的后遺癥,以后恐怕都不能好了。
我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有林桑過去安慰她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還在就好。他說這話時,特別真誠,像一個大人。
走出住院樓,同路的只剩我們倆,穿過綠化帶,他忽然在小廣場的凳子上坐下:“我爸媽就是這么沒的。我爸開車的時候心臟驟停,發(fā)生車禍,兩個人就這樣一起走了?!?/p>
他沒什么表情,卻讓我很心痛。
“他們兩人是在孤兒院認識的,后來結(jié)婚,有了我。他們走的時候,我十歲,無親無故,我媽最好的朋友收養(yǎng)了我。因為我,她一直結(jié)不成婚?!?/p>
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所以,當我聽說你不太喜歡你爸爸再婚時,其實是很討厭你的,呵呵……”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我說:“對不起?!?/p>
“什么對不起啊,不要隨便說對不起,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在他身邊坐下:“你……就是因為這個,想學護理?”
“倒不是。是因為我媽,現(xiàn)在這個。她身體不好,藥罐子一個。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她這個身體,又帶著我,肯定嫁不出去了,就想著等她老了,病得萬一不能動了,我要怎么才能服侍好她,讓她有一個舒舒服服的晚年。我甚至給她規(guī)定了一個暗號,要是遇到什么要緊的事,又不能打電話的,就給我發(fā)一個帶‘S的短信?!?/p>
“為什么是‘S?”
“‘SOS的縮寫??!”他笑,“是不是很幼稚?”
我趕緊搖頭:“怎么會!我能用嗎?S?!?/p>
說完我有點悔,生怕他拒絕,但他沒有,反而點頭同意了。
我:“要是一般要緊,我就發(fā)‘S。要是很要緊,我就在‘S前面加‘X,‘X越多,事情越大,好嗎?”
“為什么是‘X?”
“你沒買過衣服啊,‘X就是加大的意思,這么笨還想當我哥……”
他恐怕是第一次被人說笨,一時竟無言以對,只能抬頭望天。
他看著天,我看著他。關(guān)于未來,關(guān)于夢想,那一刻在我心中,第一次有了模樣。
六、不要說謝謝,這是天意
老爸和于阿姨的婚禮定在圣誕節(jié)當天。
前一天的平安夜,我們?nèi)齻€人跑到郊外的小山上,舉行“脫離獨生子女儀式”,簡稱“脫獨”。
覃琴特別興奮:“從小我就盼著能有兄弟姐妹,現(xiàn)在一下多了倆,太棒了,你們要罩我啊,我很弱的?!?/p>
我和林桑都撲過去敲她的頭:“你也好意思!”
她瘋狂地反撲,把我的頭發(fā)全揉亂了:“你們知道孤獨是什么感覺嗎?知道嗎?就是身邊明明有個人,你還覺得全世界都是空的,只?;覊m和霧,什么都看不清,呼吸都是痛苦的?!?/p>
她忽然在我面前立正,鞠了一躬:“可可,謝謝你媽媽,有了她,我爸才像個活人,我才像個有親人的孩子。我現(xiàn)在,特別幸福。”
她說著說著,忽然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我抱著她的肩膀輕輕搖晃:“可能我們被生出來,就是為了相遇吧。所以,不要說謝謝,這是天意?!?/p>
林桑走過來抱著我倆的肩膀:“要不,來許愿吧?!?/p>
“許愿?流星在哪里?”
林桑指著山腳下璀璨的燈海:“看到江邊的燈光秀沒有?看最高那幢樓……5、4、3、2、1……”
鐳射燈光劃過樓宇,像一顆顆流星閃耀又消逝在城市的黑夜中。我們閉上眼睛,合上手掌,虔誠許愿。
林桑:“希望媽媽的身體能好起來,長命百歲?!?/p>
我:“希望我能順利考上醫(yī)學院?!?/p>
覃琴:“希望能把英語學好,明年順利考上倫敦的學校?!?/p>
她是第一個離開的。
高二上學期,覃琴順利通過倫敦插畫學校的考試,放棄了高考,去遠方追逐她的畫家夢。
我和媽媽去機場送她。看著飛機沖入云海,消失在遠方,我眼眶有點濕。
媽媽問:“你怎么了?舍不得?”
我搖搖頭:“高興的?!?/p>
媽媽笑了,說:“小女孩長大了?!?/p>
第二個離開的是于阿姨。
高二下學期,她的身體急劇地壞了下去,終于沒有等到我成為醫(yī)生、林桑成為護理專家的那一天。
葬禮上下起了雨,我不知道林??蘖藳]有,他似乎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平靜到讓人擔心的地步。
晚上他沒有回家,我在他們舊屋的小區(qū)花園里找到他,他背對著我,坐在水池邊,哭得渾身發(fā)抖。我沒有走過去,就這樣一直遠遠地陪著他,直到天亮。
林桑是第三個離開的。
他背著背包,說要趁著暑假去外面散散心。我們在他離開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賣掉了于阿姨留給他的房子,在我們家的郵箱里留下了一封告別信。
那一年,所有上天派到我身邊陪我長大的人,忽然都不見了。我像是從一個熱鬧的夢里醒來,終于醒悟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
我照舊上學放學,參加校運會,和女同學聊明星,也能笑得見牙不見眼,只是開始在回家的公車上塞上耳機聽英文,晚上溫書到十二點,放假的時候把家里的沙發(fā)套拆下來洗干凈再套上,甚至開始學習怎樣烤一個不會塌下去的戚風蛋糕,以便老爸通宵作圖時能吃點夜宵。
林桑每個月會寄回來一張明信片,每次蓋郵戳的城市都不一樣,除了問好,什么都沒寫,沒有回信地址。
老爸每次收到都氣得跳腳,說總有一天要打斷這小子的腿。
我反而能笑著安慰他:“至少人還活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我爸說:“你說話怎么這么像大人?總感覺昨天還在給你換尿片?!?/p>
我哭笑不得。
原來長大往往就在不經(jīng)意間,不管你想不想。
七、對不起。我回來了
鼓浪嶼的夏天,天藍得出奇。我去蹭豬肉干吃的時候接到了快遞的電話。
快遞小哥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覺,加快了腳步向旅館走去,后來幾乎跑了起來。因為太過匆忙,我在上坡的小道上撞到了游客,對方手里的東西撒了一地。
我連忙蹲下去幫他撿,看清是什么東西和上面寫的字后,我傻了。
滿地都是寫給我的信啊!
我抬頭,一張又黑又糙卻還是帥得閃瞎眼的臉對我笑著:“好久不見。”
見鬼了!我左右亂瞄,最后操起路邊折斷的樹枝對著他的長腿一頓亂抽:“讓你跑,我讓你跑!”
這一刻,我一定是被我爸附身了。
他被打得哇哇亂叫:“你瘋啦?”
我扔掉樹枝,熊抱住他:“我還以為只能在電視上跟你再見面了?!?/p>
他很自然地回抱我:“電視?”
“社會新聞啊,出走少年跌落懸崖之類的,然后我通過你身上的某個記號認出是你,然后……”
“噗——”
他慢慢推開我,笑得肩膀發(fā)抖,蹲到地上,雙手交叉抱著膝蓋:“你還是這么神經(jīng)……不對,搞笑?!?/p>
我吼道:“知不知道我們都很擔心你!”我說著說著眼淚便涌了出來。
他站起來,伸出手擦掉我的眼淚:“對不起。我回來了?!?/p>
他這一年像流浪漢一樣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上山下海,走街串巷。
“然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很小,很渺小,小得不值一提?!彼f起深山里艱苦求學的孩子,說起天災(zāi)后滿目瘡痍的土地,說起席卷一切的沙塵暴。
“這一年,我只學會了一個詞——‘敬畏,敬畏生命。所以,我回來了,我要實現(xiàn)我當初的理想,即使我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
他看著我,眼神很平靜。
“就是不知道學校還收不收我,要不,讓咱爸去求求校長?”
我忍住抽他的沖動:“那個二維碼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沒有來鼓浪嶼,沒有看到那個天殺的二維碼,沒有去拍你那個信封,你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他笑:“我還是會回來。其實,我沒有想到你會來,你會看到,你會真的拍下來……那只是我在旅途第一站開的一個玩笑,因為那個時候,我很想你,又不知道怎么告訴你?!?/p>
我難得地紅了臉。
他咳了一聲:“但不管怎樣,你來了,看到了,拍了,不是嗎?我覺得,這也是天意的一種?!?/p>
我后來看了那些信,只有一個感覺:這個人不去寫言情小說真的很浪費。
林?;貋砗?,向?qū)W校提出了復學申請,接受了學校的考試,重新開始念高三,并在第二年考進了我所在的醫(yī)科大學護理專業(yè)。
迎新會上,我命令他:“叫學姐!”
“沒見過叫自己女朋友‘姐的,你確定?肯定?一定要?姐。”
我咧開嘴,忍不住開心地拉著他的手向校園里走去:“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我在這里等你?!?/p>
他伸手揉我的頭發(fā),那只手干燥而溫暖,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的陽光。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