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歧

一

深秋時節(jié)，冀北山區(qū)的田野里金燦燦的讓人看著高興，山嶺上紅彤彤的惹人喜愛，到處彌漫著稻谷和秋果的馨香。在通往慕容縣的盤山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飛快地行駛。車內(nèi)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鬢發(fā)斑白，臉上皺紋縱橫，但精神矍鑠；少者濃眉大眼，面色白皙，但神情嚴肅。老者雙目微閉，身體隨著轎車的左旋右拐而東倒西歪，少者則兩眼緊緊望著車外起伏而多彩的山嶺，不時露出驚喜的神情來。

轎車在拐彎處，突然從后面駛過來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了他們面前路面較低的地方。大家正在為這輛車的違章駕駛而憤憤不平時，從車上下來一位戴眼鏡的男人，還有一位身材像瘦猴一樣的男人。瘦猴對開出租車的司機說：“兄弟，我的車沒油了，給點?！?/p>

司機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打開油箱說：“我的也不多了，你們少弄點，反正前面不遠處就是加油站。”

瘦猴笑嘻嘻地說：“你放心吧，我們就鬧一點點?！笔莺锬闷鹨桓z管來，伸進轎車的油箱里，用嘴使勁一嘬，汽油就從膠管另一端里流出來，瘦猴把膠管接在吉普車的油箱里。

車里的老人冷眼看著瘦猴，年少的也對其行為顯出鄙視的目光來。過了一會兒，瘦猴把膠管收起來，對司機揮揮手：“謝謝哥們啦！”

司機如特赦般迅速把車開走，邊開邊說：“簡直是強盜！我惹不起躲得起?！?/p>

路越來越難走，司機抱怨說：“這路已經(jīng)好多年沒人修了，坑坑洼洼的。你們就擔待點吧?！?/p>

老人說：“沒事兒，比起以前來，好走多了！”

又走了一會兒，后面的吉普車又跟上來了。

在以后的路程中，吉普車在前，轎車在后，相隔不足五十米，一直到了一個叫“龍灣鎮(zhèn)”的地方，老人和年少的人下了車。那輛吉普車也就停在了龍灣鎮(zhèn)。老人和年少的人住進了龍灣鎮(zhèn)一家叫“望都”的旅館里，剛剛辦理完手續(xù)，那個眼鏡和瘦猴也進來辦手續(xù)。

二

這位老人姓林，叫林海清，年少的姓許，叫許其周，兩人剛剛從臺灣來到大陸。林海清是臺灣一位退休的老地質(zhì)工作者，許其周是臺灣一家生物研究所專門研究蟻類的研究員。他們從海外歸來，不去繁華鬧市，卻來到偏僻的山區(qū)。這里既不是他們的家鄉(xiāng)，也沒有他們的親朋好友，他們來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

話還得從六十年前說起。

1948年春天，林海清畢業(yè)于上海復旦大學地質(zhì)系，分配在南京政府的地質(zhì)部門工作。雖說國民黨政權(quán)已經(jīng)岌岌可危，但對于林海清來說卻無所謂。他是從事地質(zhì)研究的專業(yè)人員，他更感興趣的是能夠踏遍祖國的山山水水，為祖國找到更多的寶藏。他和組長劉傳新，同事馬曉斌一起踏上了慕容縣，開始了對慕容縣北部山區(qū)神山一帶的地質(zhì)考察。

有一天，他們來到神山的北坡。神山位于慕容縣東北部，海拔1800米，山上峭壁懸崖隨處可見，原始森林古木參天，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有發(fā)現(xiàn)地質(zhì)礦藏的可能。林海清一行三人在神山北坡走了大半天，卻沒發(fā)現(xiàn)一塊有價值的石頭。在下山的時候，林海清的皮鞋里進了沙粒兒，很硌腳，他只好坐下來解開鞋帶往外倒沙粒兒，也就借此機會稍微休息了一下。劉組長和馬曉斌說笑著繼續(xù)往前走，他們?nèi)齻€人相隔大約有半里多地的樣子。就在林海清剛剛起身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一只松鼠。奇怪的是那只松鼠一點也不怕他，就離他一步遠，瞪著一雙小眼睛朝他看?？闪趾Ｇ迳焓肿ニ鼤r，它又走了，走幾步依舊等著他。林海清覺得這只小松鼠很好玩，就走走停停，跟小松鼠玩上了游戲。正玩得高興，林海清突然聽到了劉組長和馬曉斌凄厲的求救聲。林海清大驚失色，忙朝前面跑去。

林海清跑到一座有三米高，像饅頭一樣的黃土堆前，一幅觸目驚心的情景展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慘不忍睹：劉組長和馬曉斌兩個人身上爬滿了一寸多長的大紅螞蟻，密密麻麻，吃著他們身上的肉！還不到一頓飯的工夫，眼瞅著活生生的劉組長和馬曉斌就剩下了兩具陰森森的白骨！林海清哪里見過如此險境，頓時精神崩潰，神志不清，大聲吼叫著：“食人蟻！食人蟻！”遠離黃土堆，倉皇逃跑。

林海清究竟跑到了哪里？他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后來，當他恢復記憶以后只是依稀記得他們來神山考察遇到了一種大紅螞蟻的襲擊，劉組長和馬曉斌雙雙被紅螞蟻吃掉的情景，以及他在醫(yī)院神智清醒后的情景。其間他跑到了哪里？都遇到了什么事？是誰把他送進醫(yī)院的？單位是怎么知道他們遇到了危險？這一段他一點都記不得。

林海清從醫(yī)院出來以后，一切都已經(jīng)恢復正常。不久，他隨地質(zhì)部門一起撤到了臺灣。雖說遠離家鄉(xiāng)，但他耳邊總回響著當年劉組長和馬曉斌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他總盼著有朝一日能回到祖國大陸，再次去神山，為劉組長和馬曉斌的骨殖收殮入藏，不能老讓他們的骨殖暴尸荒野啊。有一天，他家對面搬來了一位新鄰居，就是在生物研究所供職的許其周。很快，他們成了忘年交。當林海清把他在神山的遭遇跟許其周說了后，許其周驚喜非常。他說：“林伯伯，我早就從西方的一些雜志上讀到過有關(guān)食人蟻的文章，我見過巴西的食人蟻，也見過南亞的食人蟻，但大陸有沒有食人蟻，不得而知。食人蟻是一種藥用價值極大的珍貴物種，它分泌的汁液對治愈惡性腫瘤有獨特療效，屬于瀕臨滅絕的蟻種。我還正想去大陸考察考察呢。”

后來，許其周撰寫了一篇有關(guān)食人蟻的論文，把林海清所說的冀北神山一帶的紅螞蟻順便提了一下，這篇論文很快在臺灣最權(quán)威的雜志《生物》刊載了。論文刊發(fā)不久，許其周跟林海清兩人一拍即合，一同回到大陸。

三

林海清再次踏上神山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六十年后了。雖說是故地重游，畢竟過去了六十年風風雨雨，物是人非，跟陌生的去處幾乎一樣。他們來到神山附近的一個小村子里，推開了一家柴門，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正坐在臺階上有氣無力地砸杏核。林海清一眼就看見了老太太手里那把鐵錘頭，怎么這樣熟悉？那不是他們當年常用的地質(zhì)錘嗎？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站在老太太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這位老大姐，請問您用的錘子從哪里得來的？”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說：“來客人啦，走，屋里坐。”說罷，她先進了屋。

林海清和許其周隨后也進了屋。老太太屋里柜上擺著一個破舊的皮兜子，林海清驚喜若狂，那不正是當年他們地質(zhì)考察專用的工具包嗎？他一把拉住老太太的手說：“老大姐，您快告訴我，您家這鐵錘，這皮包，到底來自何處？”

老太太長嘆一聲說：“不瞞你們說，這東西是一個瘋子留下來的?！?/p>

林海清急切地問：“一個瘋子？”

老太太十分肯定地說：“對，還是一個年輕的瘋子。說來話長，那是1948年春，有一天我和我家老頭子正要去神山刨藥，剛走出家門口，就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人失魂落魄地跑過來，邊跑邊喊：‘不好了，食人蟻來啦！快躲開！我家老頭子一看這人精神失常了，怕他出啥事，就把他領(lǐng)進我們家里。不知為什么，這個小伙子進了我們家門后，躺在炕上就一直昏迷不醒。我只好和老頭子用獨輪車走了三十里路，把他送進龍灣鎮(zhèn)姓楊的老中醫(yī)家。在老中醫(yī)的精心調(diào)理下，那個小伙子逐漸蘇醒了，后來被人給接走了。聽說他是國民黨政府的官員，來這神山探礦呢。這皮包和錘子，就是他留下來的?！?/p>

林海清急切地問：“老大姐，您還記得他嗎？”

老太太搖搖頭答：“年歲太多了，記不得了。不過，他要是能認出他的東西來，我就把東西還給他?！?/p>

林海清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老大姐，我就是那個瘋子??！”

老太太盯著林海清看了半天，然后用手仔細地摸摸林海清左耳根，林海清明白老太太是摸他左耳根那道傷疤呢。那道傷疤是他小時候被一個地主少爺用鐮刀給砍的。果然，老太太摸完后喃喃地自言自語：“真是他。沒錯，真是他！”

林海清緊緊地把老太太擁在懷里說：“老大姐，謝謝您一家人當年對我的救命之恩啊！”

站在旁邊的許其周也高興地說：“林先生，沒想到這樣巧，能見到當年的救命恩人，真是不虛此行??！”

這時，老人的兒媳婦石榴從外面回來了。石榴聽說林海清要去神山找螞蟻，就說了她在神山見到螞蟻的經(jīng)過。

四

那天正是春夏之交，石榴在前，家里的大黃狗在后，前往神山刨藥。山路旁無名小花到處都是，藍的、白的、粉的、紅的，閃人的眼。石榴的心情逐漸好起來。此前因為男人根生出去打工，她留在家里伺候婆婆，石榴心里想男人，不開心。這會兒她高興了，邊走還邊喊著：“呵呵，天啊神?。『呛?，天啊神??！呵呵，天啊神??！”石榴就愛喊這句話?？傻降资鞘裁匆馑?，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小的時候爸爸就愛這么喊。

黑溝村遠離村鎮(zhèn)，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這個小自然村，離行政村天外村還有三十里路。據(jù)說，天外村也只村支書家有一臺電視，還是用衛(wèi)星天線收看的，全是外國臺，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懂。石榴沒去過支書家，自然也沒見過村支書家那臺說外國話的電視，但石榴卻知道電視是個好東西，可惜，家里實在沒錢買。黑溝村除了偶爾的狗叫聲，便是男人罵婆娘的吼聲，或是孩子們的哭鬧聲。

石榴愛唱歌，高興時唱，憤怒時也唱。

當然，她高興時唱得很溫柔也很好聽，還是那兩句：“呵呵，天啊神??！呵呵，天啊神??！呵呵，天啊神??！”石榴憤怒時就不是唱了，而是吼了，很嚇人很野蠻。石榴是一路唱著登上神山的。神山其實并不高，但很陡，山上綠樹蔥蘢，百鳥啁啾，溪水歡歌。

神山在黑溝村人眼里是一座神圣的山。因為春天里野菜茂盛，隨處采摘，夏天里百種藥材滿山遍野，秋天里野果綴滿枝頭，冬天里野雞山兔往來馳騁，是黑溝村人的一座百寶山。黑溝村人祖祖輩輩就靠神山活著呢。老一輩人說起神山來無不神情嚴肅，告訴后代，神山在保佑著黑溝村，千萬不可褻瀆它，褻瀆它就是褻瀆神靈。石榴的娘家在一個比黑溝村還偏僻的山溝溝里，偏僻得只有他們一家。但她小時候就聽父母說過神山，嫁給根生后，她去神山薅野菜、刨草藥、摘野果，才知道神山真是一個好地方。

盡管神山有那么多的寶貝，可黑溝村的年輕人卻不喜歡，他們都去很遠的地方打工。本來石榴也想出去，可婆婆沒有人管不行。

石榴掄起鎬頭，那桔梗、貝母、蒼術(shù)、黃芩到處都是，大黃站在她的身邊警覺地為她站崗放哨。刨了一會兒，她感覺太熱了，便撩起衣襟，白花花的肚皮裸露著，反正神山上也沒有別人，索性她連褲子也解開褲帶好好涼快涼快。大黃瞅瞅她，立即轉(zhuǎn)過去，仿佛害羞一般。

一個巖石頂上，有一棵桔梗秧在微風的拂動下，東搖西晃。石榴看得出，那是一株年齡很大的老桔梗了，因為那棵桔梗秧上長出了一大嘟?；òＪ襁€知道，這個地方以前人跡罕至，所以才會有這么大年輪的藥材。她驚喜萬分，費盡了很大力氣，才登上了那個崖頂。大黃倒是身手不凡，一縱一跳就上去了。石榴刨出了那棵桔梗，果然不小，竟然有胳膊粗細，足有五六斤，至少也長有百八十年的了。如果曬干了，咋也能賣個百八十塊的。石榴擦了擦汗水，坐下來喘口氣歇一歇。突然，大黃拼命地吼叫起來。石榴順著大黃的叫聲望去，她看見離山崖不遠處，有一個很高很大的黃土堆，大黃就在黃土堆底下，臥在那里，凄厲地嚎叫著，越叫聲音越小。石榴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拿起鎬頭朝黃土堆直沖過去。到了近前一看，嚇得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她的大黃身上爬滿了一寸來長的大紅螞蟻，眼看著大黃身上的肉越來越少，露出了道道白骨。石榴發(fā)現(xiàn)，正有許多大紅螞蟻朝她迅速爬來，她掄起鎬頭把已經(jīng)爬到身邊的紅螞蟻砸死，可她越砸，爬過來的螞蟻卻越多，她害怕極了，撒腿就跑，邊跑邊狂喊：“呵呵，天啊神啊！呵呵，天啊神??！呵呵，天啊神??！”

不知為什么，那些氣勢洶洶的家伙聽見石榴的吼叫聲都停下來，急匆匆跑回洞穴里。石榴跑出幾丈遠，回頭一瞧，紅螞蟻沒有追上來，這才緩過氣來。

石榴打量起四周，發(fā)現(xiàn)許許多多白骨堆在黃土堆前，那最大的骨頭是牛的，還有羊的，更多的是石榴不認識的動物骨頭?？戳艘粫?，石榴猛然見到了兩具人的骨頭，她是從人的頭骨來分辨的?？吹饺说墓穷^，她毛骨悚然。她想，此處不可久留，趕緊離開。可她還沒動腳呢，那紅螞蟻又從黃土堆的洞穴里蜂擁而出，似千軍萬馬般密密麻麻朝石榴沖來。

石榴又驚恐地吼：“呵呵，天啊神??！呵呵，天啊神啊！呵呵，天啊神啊！”奇怪得很，聽到吼聲，那些沖過來的螞蟻好像聽到統(tǒng)一號令似的，全都急急爬回洞穴里。石榴弄明白了：這紅螞蟻怕她喊。

五

就在石榴準備帶領(lǐng)林海清和許其周去尋找紅螞蟻時，有兩個人也在密切關(guān)注著林海清和許其周的行蹤。這兩個人就是一路跟隨他們而來的眼鏡和瘦猴。眼鏡和瘦猴來自南方的一家蟻類開發(fā)公司。公司老總從臺灣《生物》雜志上讀到了許其周那篇論文，知道許其周是專門研究蟻類的著名專家，便對許其周的一言一行格外注意。如果國內(nèi)真有食人蟻，那他的公司就大有希望開發(fā)出一種新產(chǎn)品，將在全國獨家一份。當他得知許其周跟隨一位老人回到大陸的信息后，覺得這一定跟食人蟻有關(guān)。便派他的得力助手眼鏡和瘦猴從北京機場開始盯梢，一旦發(fā)現(xiàn)食人蟻的有關(guān)信息，就捷足先登，將其封鎖起來，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他們從龍灣鎮(zhèn)一路跟蹤，來到了這個叫黑溝的小山村，住在一農(nóng)戶家，密切注視林海清他們的行動。當他倆發(fā)現(xiàn)石榴領(lǐng)著林海清和許其周去神山時，就悄悄尾隨，鉆進云霧繚繞的神山里。當然這些都是在林海清和許其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進行的。

再說聽完石榴的話，林海清默默無語，兩眼含淚，沉浸在往日悲傷的情緒中。而許其周卻興奮異常。在中國，竟然也有食人蟻，真是讓他大喜過望，他現(xiàn)在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食人蟻，弄一個標本，好好研究研究，興許會引起全世界的轟動呢。于是，第二天林海清和許其周便迫不及待地讓石榴當向?qū)В瑏淼缴裆降母沟亍?/p>

經(jīng)過近三個小時的奔波，他們終于來到了那塊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石榴對他們說：“看見了嗎？前面那座兩丈多高的跟饅頭差不多的土山，就是紅螞蟻窩?！?/p>

許其周連忙說：“不要再往前走了。螞蟻都有自己一定范圍的活動區(qū)域。在它們活動區(qū)域以外的地方，它們不會發(fā)起攻擊，如果進入它們的活動區(qū)域，它們便會以死相拼。”

林海清焦急地問：“那可咋辦？我那倆伙伴的尸骨怎么才能收起來？”

許其周答：“林老，您別急，有一種藥物可以讓它們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不至于殺死它們。可惜，我沒有帶，我估計在本地也能買到?！?/p>

林海清這才放下心來說：“當年，我們?nèi)耸菑纳缴舷聛淼?，他們兩人的骨殖在土山后面?！比齻€人便偷偷繞到土山后面，果真看見了兩具人的尸骨。

林海清一見那尸骨，便放聲大哭：“兄弟啊，我來給你們蓋新房了！這些年讓你倆孤苦伶仃的，我對不起你們！”林海清這一哭不要緊，土山上立即爬滿了紅彤彤的一層大螞蟻，而且迅速向四面飛快地爬行，眨眼間就要到他們跟前。

許其周連忙說：“快撤！”三個人便驚慌地后撤了幾丈遠。

石榴說：“我上次一吼叫，它們就鉆進洞里了?！?/p>

許其周說：“那是你已經(jīng)離開了它們的勢力范圍，對它們不構(gòu)成威脅了。要不你試試？”

石榴便吼起來：“呵呵，天啊神啊，呵呵，天啊神啊，呵呵，天啊神啊?！惫唬切┘t螞蟻都回到土山上，鉆進洞里。

許其周對林海清說：“林老，咱們先回去吧，明天去龍灣鎮(zhèn)買藥物，再準備兩口好棺材，把英烈們遷出這地方。這些食人蟻可是寶貝，我們可要把它們保護好，不能干任何傷害它們的事兒。”林海清一步一回頭地望著昔日的伙伴，戀戀不舍地下了神山。

躲在樹林里把情況看得一清二楚的眼鏡和瘦猴見此相互一笑，悄悄隱進更深的草叢中，急促離開神山。

六

林海清和許其周忙棺材的事兒，一忙就是三天。他們買了兩口上等的松木棺材，找當?shù)氐氖晨塘艘粔K石碑，準備選一個良辰吉日，把兩位伙伴的遺骸安葬在距離土山不太遠的地方。

第四天，在石榴的發(fā)動下，黑溝村的老百姓聽說要安葬犧牲在神山的人，都自愿幫忙抬著棺材，拿著锨鎬進山了?？傻搅四抢镆磺?，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那座螞蟻窩被刨得亂七八糟，哪還有一只螞蟻的蹤跡？許其周長嘆一聲：“真是作孽呀？他們毀掉的不僅僅是食人蟻，他們毀掉的是一個物種啊！”

大家都和林海清默默地把散落在土山周圍的尸骨裝進棺材里，選中一塊好墳地，把兩位英靈下葬了。下完葬，立好石碑，林海清拉著許其周給黑溝村的鄉(xiāng)親們跪下了，林海清說：“謝謝大家的義舉，我代表死去的劉組長和馬曉斌給大家磕頭了！我拜托大家，每年清明能給他們上上墳、燒燒紙就行了，我會給大家留下一筆錢的?！?/p>

大家都說：“祖國本來就是一家人，要把死去的人當做自己的親人來對待，不能讓死去的人寒心?！?/p>

林海清是完成了一樁心愿后走出神山的；許其周則是懷著無限的惆悵走出神山的。在龍灣鎮(zhèn)，他們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有一伙人夜里去了神山，搗毀了紅螞蟻巢，卻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紅螞蟻。這伙人在返回的途中發(fā)生了車禍，死一人，傷五人。那個死去的人是個瘦子，不知為什么，全身只剩下了骷髏，一點肉也沒有，不知被什么給吃光了。

林海清和許其周長長出了一口氣。

許其周說：“我們不必再打擾它們的寧靜了。研究它們又有什么用呢？還是給我們祖國留點珍貴的東西吧，一旦研究什么，它們可就遭殃了！”

林海清和許其周臨回臺灣時，專門去了當?shù)氐氖姓趾Ｇ搴驮S其周愿意出巨資保護紅螞蟻，希望它們至少不在我們這代人手里滅絕。

當?shù)厥姓兄Z：無論如何，也要讓紅螞蟻生存繁衍下去。

神山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是黑溝村的人變了，他們每天都要去神山尋找神蟻，但始終也沒找到。

紅螞蟻到底去了哪里？石榴還是愛唱歌，愛唱那句：“呵呵，天啊神?。『呛?，天啊神啊！呵呵，天啊神??！”

責任編輯：鄧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