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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抑或另外(六章)
現(xiàn)在可以肯定,我們用上半生尋找的信仰,在祖宗們留下的道白里,開始?xì)垞p,破碎。盡露悲鳴,永遠泯滅。
持劍的人,無論高矮胖瘦、真假黑白,總是操著那種無法揉碎的腔調(diào),像山谷里野狼的嘶叫,迂回曲折卻找不到一個標(biāo)點。
多少人,背朝故鄉(xiāng),跪地而求。渴望構(gòu)筑起他們內(nèi)心的舞臺。那種虔誠,仿佛一個地方的宗教。
懸崖、鐐銬、子彈、絞刑架、鮮紅的血……清洗著利劍上隱秘的指紋。無論怎樣揣摩,生命都蜷伏于高崖絕壁,一個巨大的空虛,把他們的內(nèi)心占滿。
頂禮膜拜的人,沽酒而醉?前輩的忠告,在燃燒的欲望里,蕩然無存。僅有的道德和良知紛紛瓦解,消失于灰塵、草垛,消失于銅銹和燈紅酒綠。
一把帶毒的利劍,無數(shù)次篡改著浩蕩的歷史及其隱匿的部分。穿身而過時,已無藥可救。
夜幕,燈盞,我們把肉體和靈魂靠近泥土,清晰地讀到了吉兇、生死;盡管從未飛
貴州羅福成翔,哪怕一生都會隱隱作痛?
帶毒的利劍,記錄人類歷史向前的每一個符號,它能否帶走塵埃里的光芒,是否能照亮更遠的天空,那些留在紙背上的墨跡,將通過部分人的血管,接受時間和歷史的審判。
荒涼的古堡中,誰在反彈著琵琶:我們都是一個人加另一個人的長相,為什么時間的墻,總是從他們的手掌到我們的肩膀?
劍落塵土,終將物是人非。
從人生秋季的田坎出走,朝著糧倉的方向,一步一步,淚濕山梁。
冒著裊裊炊煙的柴火,何時才能給我一個不需要假設(shè)的答案?
作一次悲壯回望,在泥層里成長的過程,仿佛就是和魔鬼打交道的過程?此后地里,和雜草一起瘋長。
雨過花落,犁牛悲泣。幾十年,為何在母親的責(zé)任地里,始終像一張被涂改過的審判書,充滿死亡的陰影,直接涼到背脊骨?
家園,也許從來就是一個沖動。并且,僅僅由于一個人的微笑減輕痛苦。
父親開始駝背,再也拿不動鐮刀了。站在田坎上,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被時間過早地收割。于他們而言,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幸福。
我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扎根那片本來肥沃的土地。因為我一直生長的態(tài)度都源于我是一棵藝草。我在泥土中掙扎的個性,已經(jīng)注定一生都走不出命運的霧霾和生活的預(yù)謀。
老屋木門內(nèi),縱橫交錯的蛛網(wǎng),滿頭白發(fā)的父親,想問蒼天,成熟,到底是不是一個從未有個標(biāo)本的詞,只能用死亡來解釋?
繁華落盡,悲涼謝幕。真的千百個不情愿,就這樣,在鳥群的嘲笑中,回歸油鹽醬醋鍋碗瓢盆。
殘冬未盡,初春猶寒。娘的哮喘病又如期發(fā)作,像一部重新播放的舊電影。
正月初十我們離家時,娘從床上爬起來,站在院壩的邊緣上,凝目相送。蒼涼的目光,被我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拖得好長好長,就像在她體內(nèi)拖了三十九年的哮喘病。痛苦。無助。
——我始終沒有找到一定要離開娘的理由,在我雜亂無章的生活邏輯里。
電話那頭,娘的聲音低弱心酸。她很想吃一碗用手撕扯片后煮熟的白菜吃??傻路鹗裁炊紱]有發(fā)生,橫刀剁下。娘坐在破舊的沙發(fā)上,看著。嗔怒。凄涼。但沒有痛泣。
仰望天空。出于一種怎樣的心情,久久不落?
母親坐在燃燒的柴火邊上,任裊裊炊煙烘干眼里存在的苦澀。
晃蕩在這個城市,我不想賦予自己更多的解釋。不提及任何信仰,不提及娘以及貧窮。與道路和村莊無關(guān),與更多的更多無關(guān)。
娘,矮了下去;我們長了起來。在娘已經(jīng)不再有淚水的眼中,我們成了種下的時間最長的莊稼。一碗用手撕成片片的白菜,在這個季節(jié),卻成了娘今生無法企及的奢望。
如果祈禱能夠點燃一把火,娘,請站在時光的背面。
淚水,動蕩不安。
深夜,娘撕心裂肺的咳嗽和恒久不變的疼痛與柔軟無關(guān)。可我,要以怎樣的距離才能夠聆聽?
遙想家門,我不敢再回首來路與歸途,任漸濃漸寒的暮色不時地侵蝕我生活的傷口。
取悅別人,是一種方向,但不是歸途。
當(dāng)歲月砍下一刀之后,生命就出現(xiàn)了兩個頁面:一面是回憶,一面是繼續(xù)。而痛,是一種營養(yǎng),在排斥和擠壓中年年培植新芽。
有誰看見傷口,以及落在傷口上的淚水?
不要打開。瞧不見,也是一種誘惑。
執(zhí)著向前,動力是什么?經(jīng)過一段深長的行進,走到了門檻,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進到了里面,發(fā)現(xiàn)了什么,比舞池還要凌亂,比屠宰場還要血腥。
——唱不出的也是歌,跳不出的也是舞,始終不明白,放不下的叫什么?
你是看到的,你不說話。是的,你是聽到的,但你不回答。
低下去,低到塵埃里。凄美也是一種殘酷。
時間的風(fēng)啊,你可以把幸福、年華、大地和風(fēng)景帶走,但必須把尊嚴(yán)、名譽、苦難和故鄉(xiāng)留下。
其實每個人的靈魂里都藏著飛翔的金子,無論他高尚或卑微。誰的夢里不是有歌有淚有火,有豐滿的炊煙和稀疏的泥巴?
我是一個用回憶活著的人,我還能說些什么呢?在所有高貴的目光里,語言是最受鄙夷的。
貧窮不是罪過。
回去?;氐侥莻€燃燒柴火,遍地是牛糞和狗吠的鄉(xiāng)下。只有在那里,才有真正的黑夜和白天,真正的天空和大地,真正的炊煙和乳汁,真正的感動和善良,真正的人心和祝福。
——只有那里,才有真正的止痛藥。
復(fù)雜的心事如潮,浩淼地淹沒了我。只余一抹憂郁,在混亂的大腦中,膨脹成災(zāi)。
莫名的低沉。隱晦。一團鬼火燒焦了喉嚨,也燒盡了內(nèi)心的路和莊稼。
雙手合十,祈叩蒼天。一滴水,一滴像母親奶水一樣充滿溫度和生命的水。一滴撞向暗礁的水。一滴能讓我愁緒開花的水。
我不需要糧票和油鹽。我只想要一碗水,一碗能夠稀釋郁悶和眼淚的水。
曾經(jīng)歷的一切,碾壓著我的生活,我不能呼吸。在尖銳的假設(shè)中渴望得到上帝的救贖。哪怕是樹葉上滴落的一滴露珠,也完全能夠讓一個生命存活并震顫一世。
我已明顯地感觸到生命的山梁開始嚴(yán)重斷水,蒼白的胸口撕裂出陣陣寒意。我需要一種深藏著原子能的水,讓向前跌跌撞撞的腳步永不停下。
夜深人靜,我被一種憂傷侵略。侵略得如此安靜、徹底和堅決。停留在心坎上的,是那無望的折磨。但是始終沒有存在或消亡的原形。我的內(nèi)心不再討論。一杯濁酒,愁腸百結(jié)。生命的拐彎處,把烏紗帽埋進土里。一座木房,為誰,已終生上鎖?
春天已只剩下最后一滴水,無論我們以怎樣的方式靠近土地,都無法用光的速度讓種子發(fā)芽。
一次次把腳架延伸向泥田和那些長滿故事的山梁,假裝以耕種的姿勢完成無數(shù)次空虛和蒼白的寫作。沉默的莊稼,逼迫我們將內(nèi)心的哭聲調(diào)成靜音,接受時間的審判。
對于眼前的一些事物,我刻意親近。企圖借助農(nóng)夫手中閃現(xiàn)寒光的彎刀剖開糧食的內(nèi)核,還原或者展現(xiàn)一種脫離純粹的本質(zhì),達到理想高于塵世的高度——
車聲消隱。我們聽到了來自一群牛羊干凈的詛咒。
早已知道自己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鼓手。我只是這個城市散落在地攤上的廉價水貨。一心只想站在時代的一張畫布上,把村里父老鄉(xiāng)親們在泥土上種出的莊稼用文字分行。
記錄存在,永遠比說出重要。誰在指責(zé),一些冠冕堂皇的聲音和華麗的背影怎么斷裂成了深淵?探訪記憶或歷史,誰又能清晰地說出那些被夸張的部分?
沉默,或許那才是事實的真相?
不再記得,有誰還在某處等我?那條死亡通道早已吞噬了我全部的記憶和過往。
存活下來,在上帝戰(zhàn)栗的只言片語中,我選擇用一個農(nóng)民兒子剛性的臍帶鋸斷一些極不情愿曝光的部分。
最后,守住父親嘴中叼著的正燃燒的半截旱煙,孑然一身,窮困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