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萍
沖突與溫情交織:《我的特工爺爺》的社會學解讀
王 萍
《我的特工爺爺》是洪金寶自1995年以來時隔20年后再次執(zhí)導的電影,由洪金寶本人、劉德華、朱雨辰、馮嘉怡聯(lián)合主演的動作片。影片于2016年4月1日在中國大陸上映。故事背景設定在位于中俄邊境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上,講述了退休軍官老丁為營救小女孩春花的父親無意卷入了俄羅斯黑幫團伙的爭斗中的故事。
這部電影主要反映了四個社會學問題,按照我們的熟悉程度,可作如下排序:基礎教育、婚姻、老年化、犯罪。而按照情節(jié)表現(xiàn)力來排序,上述順序卻恰恰顛倒。一部不到100分鐘的電影,洪金寶講了一個平凡卻心酸的故事。這個故事看似平鋪直敘,但多處插入細節(jié)以增強劇情的戲劇性和完整性,其如何發(fā)生應當定格在高潮前夕。
在故事接近高潮時,丁虎的獨白解釋了故事如何發(fā)生:蘭州大練兵的冠軍調(diào)入北京后與“走資派”的女兒結(jié)婚(“走資派”由此可少挨批斗),一場沒有感情的婚姻成為定局,丁虎丟失外孫女的悲劇也正在醞釀——丁虎退休后獨自一人搬到中俄邊界,認識了“我”李春花。高潮中的動作畫面自然展示了中國武術(shù)的極致魅力,同時人物的出場順序也格外值得觀眾回味——老丁、崔集團、黑手黨、中方警察、崔集團叛徒。老丁自然是為救“孫女”而下定單槍匹馬智闖賊穴的決心,這既有無奈,又包含著必然。而崔集團在數(shù)錢的歡愉中馬上就迎來一場腥風血雨。隨之,體力已臻“強弩之末”的老丁在自衛(wèi)的情境中,憑借多年的軍人經(jīng)驗巧妙地徒手斃命三個持刀俄國壯漢。最后,崔集團的兩名叛徒使用非常原始的暴力工具——錘子,激憤地報復了不仁不義的崔宗憲。這樣的安排似乎最有張力,等待英雄PK群賊的觀眾也習以為常,好像這些角色的出場順序稍稍改變都不合常理。而影片中反映出的“犯罪”問題是最易為觀眾識別的社會學標簽。
這場“犯罪”可以視為三個家庭組織與兩個社會組織的較量,其中一個家庭組織與中國警方有關(guān)。崔集團與黑手黨其實都是過著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生活,是社會病態(tài)的顯征;另外三個家庭組織同時卻是社會非常態(tài)的隱征。老丁有著不同尋常的生命經(jīng)歷,但為什么丟失親外孫女的事情偏偏發(fā)生在這個“特工”身上?我們可以進行合理的邏輯推測,這與丁虎與“走資派”女兒的悲劇婚姻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丁虎的妻子在劇中以“無”的形式存在是極為高明的手法。倘若沒有弄丟外孫女,老丁也不會與女兒隔閡而獨居異鄉(xiāng)。李政久一家是較為病態(tài)的家庭組織,一個務實賭博的男人,一個風流招枝的女人,一個缺少關(guān)愛的孩子,我們能期盼這個家庭給社會發(fā)展帶來什么正能量?樸仙女的家庭也稍有問題,沒有第三代,她已經(jīng)有了某人遺孀的身份。這三個家庭組織與兩個社會組織發(fā)生沖突的一個重要導火索是李政久的賭、偷、反、亡。這一角色太具悲情色彩了,但是一個賭徒就該死嗎?這似乎沒有必然的天命?!澳信氯脲e行,女怕嫁錯郎”,這句最普通的民諺可以普釋古今中外最基本的倫理悲劇。老丁、李政久、樸仙女代表著三種不同類型的失敗婚姻,這或許也是老年化主題下的弦外之音。
元家班的動作片本身是一個時代精武風氣的名片,徐克執(zhí)導的中國版“人鬼情未了”《倩女幽魂》和《黃飛鴻》系列也成為中國電影史上的經(jīng)典;但當元家班、徐克都以老年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于銀幕上時,我國老年化的問題在具有傳奇色彩的同時就更具有了警示意義。劇中老丁在物質(zhì)上并不貧窮,但心理問題卻成為一個頑疾、一個硬傷——無人陪伴、沒有快樂、明天似乎毫無幸福的可能性。這個突出的矛盾使電影老年化問題的重要程度超過了婚姻問題。
本劇仿佛是一個沒有女主演的電影,而劇中的小女孩戲份比重揭示了電影要反映的基礎教育問題。假如沒有丁虎這個角色,正義需要誰來率先申張?春花又需要誰來保護?我們不得不做一個最惡意的假設:沒有“特工爺爺”,春花難逃成為一個問題少女、問題女青年和問題老年女性。毫無疑問,這部電影的主色調(diào)是溫情,其喜劇手段弱化了暴力的破壞性。在老丁與春花釣魚的場景中,聰明的觀眾不難發(fā)覺:老年人需要孩子的天真與陪伴,孩子需要老年人的經(jīng)驗與呵護。所以這部電影可以視為我國的教育、老年化、醫(yī)療、住房等社會問題點破了走好這盤棋的“天眼”——基礎教育。
這個故事為什么是“平凡而心酸”的呢?西歐老年人去世的年齡基本會在80歲以上,而我國卻仍處于70歲這個水平;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的標準,老人在85歲以后記憶力大大退化的可能性很大,而70歲并不意味著“癡呆”。老丁是個平凡的長者,即使他身懷絕技。當他面對要取他性命的金四、俄國壯漢時,眼神不再有《葉問2》中洪師傅那種處處爭強爭勝的殺氣,而是懷有畏懼——勇敢不代表不緊張,可是求生的信念卻不能偽裝。這種既有三分膽怯卻有七分反抗的眼神透露著一個疑問,一個中國老年人對中國社會的疑問(老丁不會用錄音筆,不太喜歡北京的環(huán)境,對自己是否值得被愛懷有猶豫):中國的信息化進程、城市化進程是否為老年化進程中的老年有過考慮、設計與付諸行動?
本劇的核心臺詞無疑是高潮前夕丁虎對樸仙女表露的心聲:像我這樣的人值得被愛嗎?這個倫理母題是永恒的質(zhì)問,只是在老年化問題突出的當代顯得格外刺眼罷了。從我國先秦孔子提倡“色難”等孝文化命題到孟子提出的四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從《禮記·禮運》篇中可謂老少皆知的“使鰥寡孤獨皆有所養(yǎng)”到綿綿不息的2000年來的孝文化,《我的特工爺爺》就是繼承了我國敬老愛老的文化基因。可是易被年輕人忽略的是——老年生活是后來者,對于老年生活的體驗只有來自對他者老年的“移情作用”,除非人能時光穿越;我國正面臨現(xiàn)代化的轉(zhuǎn)型,而現(xiàn)代社會的“崇少”文化與傳統(tǒng)社會的“敬老”文化有著令人驚異的差別。這是本劇反映的人類老年化問題所先天具有的生物學特點與后天特帶的地域性矛盾。應對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就是如何定位中國老年化的現(xiàn)代性,而這個現(xiàn)代性又與世界近代歷史上全球的近代化有異曲同工之妙,科技的進步、城市的擴張與人性的回歸仍舊是三大元問題。
本劇運用動作視覺突出一個年輕時有硬功夫的軍官,恰恰因為這門技藝促成一個幸運的結(jié)局。我們可以通過劇情做常識性推演:老丁、樸仙女和春花這三個問題婚姻的遺留人最終構(gòu)成一個較為幸福的共同體。這提供了一種在老年化的問題上可供參考的思路——可概括為“從基礎教育到老年化,這是一個生命歷程的有機進程”。我們需回想幾個細節(jié),第一,老丁不會使用錄音筆,這無疑反映著老年人學習新科技的難題,而幸運的是他具有接受新事物的意識。第二,老丁不適應北京的環(huán)境,這涉及到城市變遷中交通通訊發(fā)展極速、人際關(guān)系陌生度提高給老年人生存生活帶來的壓力過大,老丁有本能的逃避意識,結(jié)果證明相比于大城市,鄉(xiāng)鎮(zhèn)對于老年是相對理想的選擇。第三,老丁的遺忘與失語,這或許不是老丁情愿做獨鳥,而是出于自我保護,因為這種沉默能換來心理的寧靜和平衡;不過這也引發(fā)了老丁對于自己價值的懷疑。
出路何在?我們發(fā)現(xiàn)故事發(fā)生的地點是在鄉(xiāng)鎮(zhèn),并不是純粹意義上的農(nóng)村。由此我們不妨換一種頭腦思考我國的城鄉(xiāng)二元問題,老年人不適于居住在高壓力的城市,而農(nóng)林牧副工生產(chǎn)能力愈益增強的農(nóng)村對于老年人也不是絕佳之地,那么介于兩者間的鄉(xiāng)鎮(zhèn)——加大投入建設學齡兒童與退休老人的陪伴計劃,未嘗不是解決基礎教育、老年化和城鄉(xiāng)二元對立的選擇之一。因為劇中有一例證:用“我”春花的話講,老丁值得被愛,因為他是個可愛的丁老頭。
緊湊的的故事編排、精彩的多變情節(jié)、鮮明的角色定位、到位的人物扮演、高明的武打設計,這些都是本劇的成功之處。而洪金寶這位叱咤風云的武術(shù)世家20年后選擇了老齡化主題,所以《我的特工爺爺》實在是一位功夫?qū)а莸牧夹闹?。我國武術(shù)的博大世界聞名,而劇中的老丁與現(xiàn)實中的洪金寶又一次在世界面前展示了我國武術(shù)與人文精神的之間的一體性,這種一體性可以升級為中國文化的包容性。
李政久角色的加入既可謂“節(jié)外生枝”,又可謂“錦上添花”。我們可以把一部電影視作加長版的小品,我國的小品有這樣一個規(guī)律,在重要演員人數(shù)小于4的情況下,倘若女性演員大于等于男性演員人數(shù),小品的真實性與精彩程度都會打折扣。小品大家趙麗蓉的作品屬于特別情況,年齡較長的女性演員身上本身有相當多的男性魅力,因為小品藝術(shù)的厚重性相當程度源于男性演員或者男性魅力。甚至可以說,如果一臺小品沒有一個成年男性擔任重要角色,很難成便功;電影似乎也有這樣的宿命。本劇中的醫(yī)生、警察、殺手都不是主要角色,而老丁恰恰是因為老年化問題,男性能量的釋放必然受到影響,這就為劉德華飾演的李政久擴展了表演空間。無業(yè)游民的嗜賭、中年男性的風流、愛妻情深的感性、護女父親的慈愛……李政久這一角色像一條鯰魚,使劇中的罪惡愈濁,使片中的美好愈清,這甚至可以視為電影藝術(shù)中成年男性角色的“鯰魚效應”。
李政久的悲劇是本劇成為經(jīng)典的可能性因素之一,由于劇情主題的需要,編劇與導演沒有可能為其量身打造逆襲、重生與悲劇擴大化等劇情,所以其悲劇的塑造力不足成為本劇的一個遺憾。喜劇往往難以成為經(jīng)典,悲劇給觀眾心靈的持久性震撼是諸多電影經(jīng)典的一大原因。而正如洪金寶所代表的中國武術(shù)人的一種頑強精神與積極心態(tài)一樣,《我的特工爺爺》的結(jié)局是皆大歡喜的,總體而言,它的幸福結(jié)尾創(chuàng)造了電影給予觀眾“明天將更美好”的心理預期。這是一部動作片精品,更重要的是,本劇想象的老年時代證明了中國人對于未來的無限期待。這樣來看,即使它難成經(jīng)典,又有什么遺憾呢?
《我的特工爺爺》有著香港武俠片的情懷,洪金寶的演繹可謂是“天下風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在實打?qū)嵉恼惺街型嘎冻鲇矚獍缘赖奈鋫b精神。這部反映社會現(xiàn)實,投射了諸多社會學問題的影片即使上映后毀譽參半,但是以洪金寶為代表的中國武者所堅持的精神氣質(zhì)依然震顫了觀眾?!段业奶毓敔敗穼⒒A教育、婚姻、老年化、犯罪等社會問題熔于一爐,用武打形式貫穿影片始終,展示了中國式電影的獨特魅力,是熱血與溫情交織于一體的動作、冒險、劇情電影,值得肯定。
王 萍,女,陜西蒲城人,渭南師范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