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江

鹽商江春詩歌創(chuàng)作及題材分析

李傳江

鹽商江春儒雅好詩，常于自家園林誠邀文人雅士飲酒賦詩。他創(chuàng)作并傳世的詩歌作品中，其內(nèi)容題材的選擇明顯受他社會身份地位及其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影響。除傳統(tǒng)濟世治國理想、文人失意感懷等內(nèi)容外，江春詩歌常常表現(xiàn)出成功商人詩歌特有的高貴氣質(zhì)，不同的是江春面對顯赫生活的時候還常能冷靜的思考，甚至看到了商人生意衰敗后的凄清與荒涼。從題材的角度分析，江春詩歌作品主要有詠物詩、詠懷詩、詠史詩、山水田園詩、愛情詩及送別詩等。

江春；詩歌；內(nèi)容；題材；雅集

江春出身鹽商世家，祖父江演幼年遷居揚州，父親江承瑜，為兩淮總商之一。其父死后，江春繼為總商，曾獲過清廷“內(nèi)務府奉宸苑卿”。為人“含養(yǎng)圭角，風格高邁，遇事識大體”①（清）李斗：《揚州畫舫錄》卷12，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274頁。。但他一生保持儒雅，喜與文人交往，并醉心于詩歌創(chuàng)作，也組織了一些文化活動，“給當時的文人們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也促進了乾隆年間揚州文壇的文學創(chuàng)作”②朱雯：《商人江春的文學活動》，《文史知識》2009年第3期。。江春建有隨月讀書樓、秋聲館和康山草堂，其弟江昉建有紫玲瓏館。也和二馬兄弟一樣，江春常邀集文化名人飲酒賦詩，亦常留文士們于館舍居住?！肚灏揞愨n·園林類》曾記有一段江春之富有的故事：“高宗巡幸大虹園，至一處，顧左右曰：‘此處頗似南海之瓊島春蔭，惜無塔耳！’江聞之，亟以萬金賂近侍，圖塔狀。既得圖，乃鳩工庇材，一夜而成。次日，高宗又幸園，見塔巍然，大異之，以為偽也。即至，果磚石所成，詢其故，嘆曰：‘鹽商之財力偉哉！’”③（清）徐珂：《清稗類鈔》，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06頁。江春一生著有三部詩集《黃海游錄》《水南花墅吟稿》《深莊秋詠》，皆收錄在《隨月讀書樓詩集》中④（清）江春：《隨月讀書樓詩集》與其弟江昉所著《晴綺軒集》《晴綺軒集句》《練溪漁唱詞集》一并刊刻為《新安二江先生文集》，清嘉慶九年刻本。本節(jié)論及江春作品均來源于《新安二江先生集》。，其詩文地位與“二馬”齊名，其“子振鴻，字頡云，好讀書，長于詩。江氏世族繁衍，名流代出。壇坫無虛日，奇才之士，座中嘗滿，亦一時之盛也”⑤（清）李斗：《揚州畫舫錄》卷12，第274頁。。

作為顯赫一時的總商，江春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純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不同的風貌，他即是商人又是詩人的雙重身份，使他的詩歌內(nèi)容明顯表現(xiàn)出“儒生情懷、務實精神和富貴氣象”①參見朱雯：《論清代徽商江春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江淮論壇》2014年第5期。，這也是大多成功商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共性。從題材的角度來分析，江春的詩歌創(chuàng)作主要有詠物詩、詠懷詩、詠史詩、山水田園詩、愛情詩及送別詩等。

一、詠物詩

江春的詩歌創(chuàng)作數(shù)量較多的是詠物詩，尤其是以“菊”等花中君子為意象的詠嘆，寄寓了詩人的高潔品格與人生追求。如《重陽前四日分賦盆菊》云：“愛此東籬種，移栽列小堂。清能標晚節(jié)，開為近重陽。人亦與之淡，秋還著意長。不須勤護惜，原自遠風霜?！痹娙藢栈ㄖ異劭芍^透入骨髓，“清能標晚節(jié)”是對菊花一生的美德贊美，而“不須勤護惜”的這種天性更是作者菊花不畏風霜雨雪的高潔品格的推崇。這類詠物詩中還有一些是修身自省的內(nèi)容，如《芳樹》：“嘉樹含綠滋，交柯復交蕊。干梢玉臺云，影落琳池水。披拂春風中，搖漾秋月里。尚思勤愛護，勿使光華毀”。詩人的商人身份讓他不得不參與到一些不得以的應酬活動中，奢華侈靡的生活很容易消磨人的意志，江春或許也是借“嘉樹”、“芳樹”等告誡自己切不可丟棄傳統(tǒng)儒家的修身養(yǎng)性之品行，更需在繁瑣的日?；顒又谐！八肌鼻凇白o”，切不可讓熠熠之“光華”遭“毀”被“棄”。詩人尊崇儒家“日三省乎己”的修身法則，時時提醒自己要注重德行的培養(yǎng)。

當然，江春的詠物詩也并不是都有深刻的隱含意義，有些也是即物寫物，或?qū)崒?，或贊嘆，如其感懷水南花墅的芍藥詩《已卯仲夏奉和盧雅雨都轉(zhuǎn)題水南花墅并蒂芍藥》（原韻四首，此其一）：“千枝萬朵逐年開，紅紫翻階照酒杯。野墅即今多雨露，一莖幻出兩花來。”清代揚州種植芍藥最盛，而芍藥也與牡丹并稱“花中二絕”，恰好與江春作為鹽商身份的富貴相符合，因此江春極為喜好，有“水南花墅別業(yè)開并蒂芍藥，轉(zhuǎn)運就公賞賦詩”，“馬秋玉為之征詩”等。直寫的詠物詩中還有一些即物寫情，表達日常生活的，如《雁》：“嗷嗷翔雁群，似訴稻糧乏。豈知江以南，秋稼飽鵝鴨”，《燈》：“絡緯啼寒急，空階白露凝。鄰家猶織作，茅屋見篝燈”，等等?！堆恪吩姳毖隳巷w，《燈》詩寫鄰家篝燈，《雁》詩有炫耀江南富足的自豪，《燈》詩有體恤百姓生活的悲憫。身為鹽商總商能從生活中的一物一景想到生活的衣食住行，這不能不說是江春務實精神的重要表現(xiàn)。

二、詠懷詩

作為皇家非?？粗氐纳倘?，江春本應該遠離百姓生活，但恰恰是修身養(yǎng)德之高貴品性養(yǎng)成了他中華傳統(tǒng)的儒士情懷，關懷天下蒼生以及治世為政的人生抱負也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如《舟行淮壖見舊漲水跡感而作》悲憫天災流民：

今年月建申，異漲漫洪澤。自初豫省來，奔騰拍天白。所過俄頃間，人屋悉沉沒。高遠獲幸生，亦復喪膽魄。邑井為一空，那復問阡陌。至尊切痌癏，命使亟綜核。導水得所歸，庶幾有安宅。復念此饑虛，思起溝中瘠。金榖滿千萬，一夫無不獲。我來視舊痕，一一若界劃。霜天湖水落，來往仍絡繹。痛定復思痛，真似攢刀戟。圣德廣如天，生成大闔辟。我雖眇儒冠，于世無補益。蒿目懷治安，感深涕橫流。

詩人眼見水患讓百姓們頃刻間“人屋悉沉沒”，讓原本繁榮熙攘的“邑井為一空”，難民無家可歸，農(nóng)夫顆粒無收，此等情景讓江春直陳其內(nèi)心悲痛之情，“痛定復思痛，真似攢刀戟”，作為傳統(tǒng)士大夫安致太平的治世抱負不禁自然表露出來，但同時也感慨嗟嘆自己“雖眇儒冠”，卻“于世無補益”，雖“懷治安”之心，卻 空留“涕橫流”，不能挽救百姓于水火的悲憫之情自然、真切。江春關心社會的詩作還有如《大浸》：“大浸口空十尺強，淮陰一片白茫茫?？蓱z千里如云稻，盡作鯨鯢水族糧。”詩中可見淮陰區(qū)域遭受水災，大地白茫茫一片，稻谷被淹，皆化為水族之食物，表現(xiàn)了對百姓們的可憐與同情。而當治世理想不能實現(xiàn)的時候，逃避之情也油然而生，于是常常通過詩文抒發(fā)內(nèi)心的煩悶與憂愁，如《雨后》：

雨過滌煩暑，幽花無俗情。疇青知水滿，山白識云生。人意殊憂樂，年功辨歉盈。吟蟬猶昨日，頓覺韻凄清。

詩歌通過夏日雨后的景寫內(nèi)心的煩悶與憂愁，“憂樂”與“歉盈”更透露出作者在萬人仰望羨慕、皇帝恩寵榮耀的顯赫之時，想到或者是預感自家衰敗后的荒涼與“凄清”，無論眼前景有多美，心中的糾葛與煩憂總也揮之不去。而一首題畫詩《題我與我周旋圖》或可反映出他對當下生活的矛盾：

達者能忘我，焉知身外身？空山雖寂寞，相對若為親。霜后楓如醉，溪邊草自春。但令二見泯，何處著纖塵？

詩歌中“我”與“我”的周旋實際是作者較為敏感的內(nèi)心矛盾沖突的表現(xiàn)，似是坐禪想要忘卻塵世間的名利與熱鬧，追尋忘我無我之境界。這樣的寂寞與追尋對于“以布衣交天子”烜赫一時的總商江春來說似乎是難以理解的，但我們?nèi)绻?lián)系商人經(jīng)商失意與文人理想追尋或許又是非常容易理解，詩人的矛盾也是許多空懷抱負卻不能實現(xiàn)的治世者的矛盾。他們常常通過讀書怡情來守志寧心，所謂“寧心甘澹泊，守己勿游移”（《寄易恬村宜昌即次見懷原韻》），“家聲在琴鶴，世事淡云煙”（《題趙愚若小照》）。

三、詠史詩

江春常常借歷史上他所敬佩的文人士大夫之高貴品格來訴說他的惠民治世理想，如重新刊刻白居易《長慶集》，雅集名流懸像賦詩紀念蘇軾七百歲誕辰等，其詩作《丙戌嘉年十九日，為蘇文忠公七百歲生日，同人懸像于小山上人之寒香館，作詩紀事》云：

玉府仙人四目翁，當時親送蓬萊宮。乃知異人間世出，將為文章百代宗。峨嵋孤矢插天起，生日流傳在江汜?？侵荒纾瑢W士風流滿青史。碧波清泚供歡娛，杭穎惠瓊留西湖。至今過者猶太息，況揚舊部能忘乎？大賢為治力返古，群邪丑正致齟齬。讜論常昭天地間，可憐惇下淪糞土。堂堂遺像瞻僧寮，跽陳芳酎烹溪毛。歲云徂矣天欲雪，屋外北寒風正號。

詩歌通過展現(xiàn)蘇軾正義凜然的圖治為民形象，表達自己雖身為總商卻心系民生的儒士情懷。說蘇軾是“大賢”且效法古人而“為治”，怎奈“群邪”當?shù)蓝隆褒e齬”的結(jié)局，詩人空懷抱負的無奈油然而生。因此在結(jié)局勾勒出“天欲雪”、“風正號”的肅穆意境，從反面揭示詩人對當下社會環(huán)境的不滿意卻又很無奈的心境。

此外，江春還曾作詠史長詩《種菜歌》，通過常延齡的生平寫明末時局，也寫自身的報國之志，通篇多慨嘆悲愴的質(zhì)樸之言：

鹿門偕隱龐居士，於陵灌園陳仲子，開平王孫魏公女，種菜相將湖墅里。王孫身襲懷遠侯，當年執(zhí)戟殿東頭，諫疏前后十二上，誰秉國鈞方楚咻。乞統(tǒng)京軍事不果，請練親兵奚不可，蜂衙日夜鬧紛紛，馬阮居中復相左。精衛(wèi)難填海水傾，覆舟求死重屏營，瓜畦昔指青門道，菜把今傳白下城。白下城東湖墅菜，故侯隱矣王姬在。春韭秋菘有淚滋，青裙縞袂無珠賣。采邑從來卿大夫，不知此味猶屠沽。自憐咬得菜根苦，何惜手攜鴉嘴鋤。晚節(jié)還聞變僧服，舉世無人識蒼谷。湖墅邨中饉且饑，淮陰市上歌同哭。天荒地老哀王孫，香名留得徐夫人。一抔死傍孝陵土，春雨菜花開墓門。

江春這首詩歌贊頌明代遺臣常延齡為官潔身自好與安貧樂道，并親自躬耕于生產(chǎn)之事。常延齡是明朝將軍常遇春十二世孫，明亡后不事清廷，寧愿買田種菜以自給自足。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平淡的種菜人在江春的筆下卻有著非凡的經(jīng)歷，“執(zhí)戟殿東”、“諫疏前后”、“乞統(tǒng)京軍”、“請練親兵”、“覆舟求死”，詩人真實敘述常延齡作為一個忠臣的堅毅果敢與不畏生死。接下來筆鋒一轉(zhuǎn)開始寫常將軍夫婦隱居后的艱難生活，“菜根苦”、“鴉嘴鋤”、“饉且饑”，質(zhì)樸語言的背后表現(xiàn)出“故侯隱矣”之后“舉世無人識”的艱辛茹苦生活狀態(tài)。詩人贊頌常將軍雖前后生活差異巨大，卻不畏艱辛、自食其力的人品與氣節(jié)，而“采邑從來卿大夫，不知此味猶屠沽”也是對王侯將相不知農(nóng)事艱辛的批評。江春雖身為總商但因為多次接駕而“家道消乏”，其子江振鴻更是無錢修葺家園而將其出賣為公產(chǎn)?！斗N菜歌》江春贊頌常延齡，也告誡自己不忘民生根本，務求勤奮實干。

四、山水田園詩

江春有一組山水記游詩共32首編作《黃海游錄》一卷，收入《隨月讀書樓集》。詩歌所記作者從老家歙縣江村至黃山再回至江村，游歷期間的所見所聞，草木蟲魚、奇石怪屏等等無不入詩，并且每一首詩歌前都附有小序，讀之猶如親歷其間。

（小序）橫跨一松于始信峰之南北崖，是名接引松。援其枝過仙渡橋，踏空而行，升峰之絕頂，乘危歷險，同游者不能從焉！

（詩）侵曉試攀躋，幽尋意已迷。松聲橫跨谷，嶺路直乘梯。橋信仙人渡，身看飛鳥低。如何才一瞬，大海白云齊？

小序?qū)懡阂恍械屈S山始信峰的情況，并介紹了始信蜂周邊環(huán)境尤其是道路之艱險山峰之陡峭，似“踏空而行”，而詩人卻享受著這樣一個過程，以至到達山峰之巔時，“同游者不能從焉”！詩歌則是直接抒發(fā)詩人自己登始信蜂的獨特感受，從早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開始攀登，深幽靜謐的山林使人心醉神迷，聽松濤，攀嶺梯，看忽來忽去的云海，似仙人飛渡。袁枚贊曰：“余持公詩游黃海，一丘一壑如得導師”①（清）袁枚：《誥封光祿大夫誥封光祿大夫奉宸苑卿布政使江公墓志銘》，《袁枚全集》第二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576頁。，“凡吟險峻山川，不宜近體。余游黃山，攜曹震亨、江鶴亭兩詩本作印證，以為江乃巨商，曹故宿學，以故置江觀曹，讀之不甚慊意。乃拮江詩，大為嘆賞。如《雨行許村》云：‘昨朝方戒途，雨阻欲無路。今晨思啟行，開門滿晴煦。雨若拒客來，晴若招客赴。山靈本無心，招拒詎有故？’又曰：‘非是山行剛遇雨，實因自入雨中來?！杂忻罹场湫男毓P力，迥異尋常。宜其隱于禺莢，而能勢傾公侯，晉爵方伯也”②（清）袁枚：《隨園詩話》卷13，《袁枚全集》第三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439頁。??？

作為擁有多處園林別墅的大商人，江春的詩歌自然缺少不了對田園的詠嘆，尤其是自己最喜避暑的深莊，共作詩其72首編作《深莊秋詠》一卷，詩前序云：

余性不耐暑，每至背夏涉秋，則洗然以喜。今夏更苦炎亢，入秋后連雨始解。因?qū)抑辽钋f，行散之余，不廢吟弄，意有偶屬，輒以五言二韻寫之。

這一組詩歌頗有特色，其題皆用一字，抒寫自己不同時期的不同心情狀態(tài)，也常借他人他事談自己特別感受，是江春避暑時的隨情隨景，是作為商人獨特審美的自然體驗：

一夜?jié)O梁沒，蘆花浸白頭。不知天地闊，添得幾分秋。（《漲》）露華團夜色，羅襪漸生寒。底事空階月，依然度曲欄？（《怨》）

《漲》詩寫一夜之間秋水忽然漲至時候漁梁被淹、蘆花遭浸的情景，詩人從眼前的景物想到闊遠無邊的天地間，秋之忽然來臨，一個“添”更增加了幾分蕭瑟與凄涼?！对埂吩妼懪娱|怨，溫婉含蓄，每當夜色來臨，露華凝重，漸生寒意，空階獨欄，伊人何處。日日的歲月等待，不知何時是盡頭，但寒暑依然交替，真的是“獨倚欄桿”、“人空瘦”？

五、愛情詩

儒商江春和普通文士一樣，對于情感的把握與追求也往往比較細膩，他詩歌中的愛情與友情委婉曲折，情真意切，字里行間也不免透露出淡淡的脂粉氣息與花間意味，這也與富甲一方的江春生活環(huán)境不可分割。尤其是他的愛情詩更是將癡情愛恨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如《落花》：

幾度登臨思悄然，可憐紅雨正漫天。招魂曲里驚殘夢，流水聲中憶往年。小劫莫償塵土恨，癡情還結(jié)生死緣。春光自是無根柢，錯怪枝頭叫杜鵑。

重游當年談情說愛之所，看到滿眼的落花正如“紅雨”飄飄灑灑，想到已經(jīng)離世的妻子而今只能在夢里相見，可當年的你情我愿卻歷歷在目，如今雖是陰陽兩隔但生死情緣難斷，不禁感嘆“春光自是無根柢”。不僅如此，詩人還寫過組詩《悼亡詩》十首專門懷念亡妻羅柔嫕，凄婉動人，表達無限的愛戀與深深的思念之情。

如其一：“燕釵鸞鏡頓成空，三十年來一夢中。伉儷情深增涕淚，可奈秋雨更秋風?！痹姼柚形覀兛梢宰x出江春與妻子的感情生活非常好，雖然妻子一生沒有為其生兒育女③（清）江春先前無子，過繼其弟江昉第四子振先為子，但振先夭亡，再過繼江昉第二子振鴻為子。。這濃濃的情緣或也可從江春的《無題》詩中尋找蛛絲馬跡：

（其一）酒污羅衫滅舊熏，可憐心事怕重聞。海棠庭院朧朧月，燕子池塘細細云。入手風光邀定子，滿頭花草憶雙文。幽情喚醒無人會，難忘題詩玉線裙。

（其二）斗帳芙蓉翡翠裯，盤龍明鏡照梳頭。已知買婢名如愿，都說生兒字莫愁。粉領低垂輕點鼓，圓腰宛轉(zhuǎn)學捎球。滿庭空綠風旋絮，簾押高挑放雪兜。

詩人雖然沒有交代詩歌背后的愛情故事，但溫婉細膩的情感流露在字字句句中，“羅衫”、“玉線裙”、“芙蓉帳”、“翡翠裯”、“盤龍鏡”這些都是女人生活中的常用之物，而“粉領、“圓腰”更是對女性身體特征的直白描述。而“已知買婢名如愿，都說生兒字莫愁”更像是寫給他年輕的妻子。這一番生活的點點滴滴流露于詩句著眼處的細膩，情感濃摯、真實。

六、送別詩

江春和大多鹽商一樣，喜好結(jié)交朋友，前文所述郊游與雅集已可略知一二，他的詩歌中也有一些事表達友情的，尤其是他與吳敬梓的長子吳烺之間的不同尋常的交往，共有三首送別詩送給好友：

《送吳衫亭舍人之吳門》：乍聞小別月初三，便覺依依緒不堪。剩有離愁生酒半，載將詩思過江南。涼吹雁寫風前影，暑盡秋妍霽后嵐。剪燭西窗休遽寢，宵長正好聽清談。

《題畫送吳衫亭舍人入都》：三年此酬唱，一夕忽歌驪。柳色牽衣袂，荷香餞酒卮。別余鷗鷺侶，還爾鳳凰池。得意春風后，裁書報故知。

《吳衫亭舍人服闕如都以詩留別，邗上舊侶石滄徐子繪圖相送，余悸賦詩矣。茲于舍人瀕行復綴四十字以代折柳》：昨為君題畫，還看畫送君。秋風別揚子，馬首向燕云。名重絲綸閣，功收翰墨熏。歡持今夜酒，不用悵離群。

詩歌中流露出詩人對吳烺的依依惜別之情以及美好的祝愿，像許多送別詩一樣，三首詩中的“餞行酒”總是少不了的，“剩有離愁生酒半”、“荷香餞酒卮”、“歡持今夜酒”，就像是老友出門之前必須的小聚，想來二者的關系應該是無所不談甚至形影不離。而吳烺的《杉亭集》中也有一些詩是送給江春的，如《鶴亭重仿竹爐復繪圖紀興同人分賦得七言古》《九日鶴亭同諸君鐵佛寺登高余偕棕亭泛舟紅橋不與次日用分得韻》《江鶴亭招游焦山》《鶴亭招集凈香園觀競渡四首》《柬鶴亭》《懷鶴亭》《和鶴亭》等，可見他們之間的深厚情誼。

江春的友情詩還有一些是送與已故的朋友，或可算作是悼亡詩，如《哭汪敬亭》《挽馬半查先生二首》等，尤其是其與馬曰璐之間的深厚情誼：

（其一）少微入夜隕沙河，把卷無人詠澗阿。前輩余君嗟又喪，西州掩淚忍重過。等身著作傳江左，當代辭徵讓大科。地下還應續(xù)風雅，騷壇牛耳竹盟多。

（其二）搜書特詔下金泥，山館儲藏次第赍。錦帙牙簽供乙覽，龍翔鳳翥待宸題。（先生所進書籍，御題《鹖冠子》一章，此稀世之殊榮也。）曾搔白發(fā)三千丈，來躡康山十二梯。（余近葺康山，先生見過慧詩。）我欲重披高士傳，先生真與古人齊。

第一首詩贊嘆了馬曰璐生前的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在當時社會的文壇地位，即使是在陰間也當為“騷壇”盟主，無人能與之爭冠，讀之不禁令人潸然淚下。第二首詩先是褒揚了馬家的藏書與獻書，并注有說明“此稀世之殊榮也”，后又回憶自己與半查先生的康山交往，并注云“先生見過慧詩”，往事歷歷在目，近如昨日。而今天人永隔，怎不令人傷感？

綜觀江春一生交往的詩人墨客中，吳獻可、蔣士銓、金兆燕常住在康山草堂與秋聲館，尤其是精通經(jīng)史的吳獻可（吳梅村之孫），住在江春家長達20多年。江春也是當時舉辦“雅集”邀請文人宴飲賦詩最多的鹽商之一，袁枚說他“性尤好客，招集名流，酒賦琴歌，不申旦不止”①（清）袁枚：《誥封光祿大夫誥封光祿大夫奉宸苑卿布政使江公墓志銘》，第576頁。。詩友們在江春的秋聲館或康山草堂吟詩作賦，讀書品畫，抒發(fā)豪情壯志，留下許多風流雅事。

江蘇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明清兩淮鹽業(yè)文化與文學”（SJD664）

李傳江，男，1976年生，文學博士，江蘇師范大學連云港校區(qū)區(qū)域文化研究所副教授（連云港22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