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喜東
遙望塞北
□ 何喜東
陜北的黎明,開始于一聲底氣十足高亢嘹亮的叫鳴聲,好像黎明就是從那聲叫鳴里開始透亮。如紗的黑暗一層一層退去,慘白的月亮一墜一墜躲藏起來,眼前的世界被勾勒出山水畫一樣的輪廓。這時候雞叫的越來越響亮,你方唱罷我登場,黎明真正來了。墨色的黑暗墜入到眼前的溝溝壑壑里面,藏匿在黑窟窿一樣的窯洞里面,大地如一條野獸,裸露著橫亙在高原之上。隆起的山梁,縱橫的溝壑,像野獸的肌肉,起伏擁擠,一直涌向視線的盡頭。
當(dāng)我的雙腳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天上是亮晃晃的太陽,太陽下是白花花的黃土,無所不在滿目的黃土,連蓋住地面的植物都沒有。怎么來描述那時候的感覺,貧瘠?荒涼?失望?這些感覺加起來,更多的是心潮難平。
如果坐在飛機(jī)上俯視這片黃土地,高原被水沖擊后留下的梁峁、崾崄,零零碎碎分布的油井站所,高原地貌地勢把一切的荒蕪貧瘠都裸露出來。人如何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里生存下來,綠色在這片土地上是一種挑戰(zhàn),生命在這兒也是一種挑戰(zhàn)。
來陜北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guī)煾翟谲嚿弦恢毙跣踹哆督o我講,這是小麥那是谷子,這是苜蓿那是燕麥,這是土豆那是玉米,這是陜北給我上的一堂生動的植物科普課。第一次看見蕎麥花開,浩浩蕩蕩整梁整梁蔓延,像一坡粉紅色云彩,粉嫩嫩的花香噴噴地傳出去一兩里路。所以現(xiàn)在在我記憶里,蕎麥花遠(yuǎn)遠(yuǎn)比普羅旺斯的薰衣草更美麗!
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一直在尋找陜北生活中的美好東西。這片荒原是向我敞開,我看得到它的褶皺,它的傷痕。這里雖然貧窮一無所有,但是它能給你它的所有。像梁先生寫的小說《血色浪漫》一樣,鐘躍民從北京城一腳踏入陜北貧瘠的土地,他不限陳規(guī)的性格氣息和詩情畫意的浪漫主義,讓血色浪漫融入生活、思想于一體。
青春的日子本無鋒,石油的現(xiàn)實(shí)卻像利刃縱橫,這里沒有戰(zhàn)役的殺戮,沒有殘暴的敵人,但石油生活分明是一場戰(zhàn)爭。這里是用磕頭機(jī)、彩鋼房、鐵絲網(wǎng),構(gòu)建的一座島。石油的洶涌大潮中,我們這一代人上演著纏綿凄涼的血色青春。
我越來越習(xí)慣坐在山頭,鳥瞰山下讓風(fēng)景盡收眼底。對面的山峁上一棵孤零零的樹,獨(dú)獨(dú)的一棵形單影只。山坡上拴著一頭棕色騾子,耳朵一會向前一回貼緊后背,偶爾俏皮的抖兩下,頭一上一下地起伏,像是虔誠地朝拜大地。山底下的羊群,像埋在草叢中的白色砂粒,只是這些砂粒在不停移動,眨眼功夫就變換的不見了蹤跡。
這會雪白雪白的云,如一尊大神從山巒后緩緩飄出。陜北的云像吸飽水的海綿,貼著山頂冒出來,低的舉著桿子捅一下就能下出雨來。云拉上寬幅的綿簾子,把太陽擋在背后。天色開始發(fā)暗,那頭騾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安靜,焦躁的拋起腳下的草皮。遠(yuǎn)遠(yuǎn)的山頭明亮的燃燒起一道閃電,閃電剛剛收尾,一聲深沉的雷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過來,震動著傳到身后去。雷聲漸漸地更緊更密,一聲聲銳利清晰,閃電如一只八爪魚的觸角胡亂挖抓著大地。雨下來了,滂沱如一堵密集的墻。這場大暴雨下了半個小時,它突然從天而至,突然間又戛然而止?,F(xiàn)在除了一兩聲微弱的雷聲在遠(yuǎn)處山峁徘徊,四下又恢復(fù)了往常的寂靜。
我一個人看暮色下的古長城墻,隨著山勢蜿蜒起伏,烽火臺輪廓依稀可辨。城墻生的野花野草,就是邊塞將士的魂;烽火臺上的風(fēng)聲,就是升起的狼煙號角聲,細(xì)細(xì)聽肆虐的風(fēng)聲里,似乎還有邊塞將士的胡笳和羌笛音。蕭蕭的古風(fēng)在這里沒有悲喜,或許也像我一樣油然生出一種孤境。
一輪明月懸掛在山頂,照的山溝山頂浮光躍銀。漫山遍野里油井的燈一盞一盞為我亮起來,頭頂繁密復(fù)雜的星星,彌漫交織,熱鬧非凡,荒原的鋒利這會也變得柔和美麗。
有詩云: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身邊的旅伴如車窗外的風(fēng)景換了一輪又一輪,我的口音不再是家鄉(xiāng)的口音,是石油圈的石油白話;我的重心不再是家鄉(xiāng)的縣城,是石油上的世事人情。或許以后的故鄉(xiāng),不再是一方真實(shí)的地域,而是一方能讓心安息的土地,就像現(xiàn)在腳下踩著的這片黃土地。
欄目責(zé)編:王 琪 李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