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著
夜半時分,心正懸在嗓子眼兒上,刺耳的摩托車疾馳聲又由遠及近,如黃蜂般鋪天蓋地嗡嗡而來。
這已不是第一次,每次我都頭疼欲裂。那噪聲太大,在空曠寂靜的夜晚,分貝被無限提高,攪得人根本無法入睡。如果此刻手里有把槍,我想,我會毫不遲疑結果車手的性命。
我所住的小區(qū)臨街,分一期和二期,有幾百戶人家,中間隔一條街道。街道每天車水馬龍,樓下商品房幾乎都開成了飯店和歌廳之類,偶有噪音,或喝醉酒的人的聒噪,并不至于影響睡眠。這臺摩托車卻不同,它總在夜半時分出現(xiàn),其間會有多次往返。一次折磨也就罷了,它好像有意挑釁人的底線。
多次站在窗前往下望,并不能看得真切,只模糊看到摩托車從東而來,稍事休息,又呼嘯奔西而去。有時車上一個人,有時兩個人。
我的神經(jīng)受到空前挑戰(zhàn),該睡覺時,總隱隱有一絲擔心,或莫名其妙的牽掛。及至那噪音遠遠傳來,宣示著又一次挑戰(zhàn)來臨,整個人才會放下來,周而復始在心里謾罵那個該死的車手。幾個回合下來,一次次在妻子勸說下,按捺住下樓質(zhì)問的沖動,巴望事情出現(xiàn)轉(zhuǎn)機。
和鄰居探討過,他們多是神秘莫測的一副表情,似乎責怪我過于敏感,似乎這樣的事對他們的睡眠影響并不大。
煩躁在加劇,妻子陸續(xù)帶回一些信息:車手大約是樓下“烤動力音樂輕吧”的服務生,他的車總停在“烤動力”門前。車手二十多歲,頭發(fā)長長的,一臉不諳世事……
我的憤慨和不滿與日俱增。乳臭未干的服務生,少不更事到心里從未想過別人,實在該長長教訓!
機會說來就來,聽得噪音,我毫不猶豫沖下樓去。果然車停在烤動力門前,車后座上坐了個長發(fā)飄飄的女孩。車手是個瘦弱得沒有屁股肉的小男孩,他正春風得意地準備發(fā)動那該死的引擎。我手指向下,讓他們停住,然后把我多日積累的不快一瀉而出。
車手臉上現(xiàn)出窘態(tài),那女孩也歉意地不知說什么好。
車手囁嚅著告訴我,摩托是多年的老摩托,本已報廢,但他們的生活離不開它。他每天定點來接他的伙伴們,一共六個人。接一個往返一次,一共往返六次,才能把他們聚齊,接到他們共同租住的房屋。摩托引擎噪音大,他們沒錢修理。住地離輕吧遠,他們租不起又近又好的房屋。車手介紹自己是服務生,其他五人都是歌手,常年在輕吧駐唱。他們覺得生活很有奔頭,相信好日子就在不遠處向他們招手……
說實話,這樣的結局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甚至感覺到臉熱,為自己對他們的輕妄猜測。我當然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但車手明確表態(tài):“我們以后一定注意,絕不會再影響你們休息了。我們年輕,不經(jīng)事,別和我們一般見識……”
如此通情達理讓我無言。我拍拍車手的肩膀,沖他們伸出大拇指。
至此,噪音消失了,幾乎無影無蹤。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需要我牽掛的事太多,多到每天都很疲憊地回家,懶得再理任何人和事。偶爾會想到他們,想到他們的打拼,也想到自己的打拼,想著自己又有多少苦楚為外人所不知呢。
在一個雪天里我喝多了酒。從車上下來往家走時,意外看見了車手。車手在漫天的飛雪中費力地推著摩托,后面跟著個背著吉他的少年幫手。
經(jīng)詢問得知,他們要把車推到遠離住宅區(qū)才發(fā)動引擎。這一來一回,就是一千多米的距離??!
我把車手拉住了。我夸獎他是好孩子,他們已經(jīng)懂事了,他們都是會有出息的好孩子。我讓他們別介意我說過的話。
車手微笑搖頭:“再見大哥,你也是好人?!彼麄冋f著繼續(xù)在風雪中往前推車,同時沖我擺了個勝利的手勢,一下子晃花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