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馮太的詩

煉鐵

背井離鄉(xiāng)后，鐵礦石們

在熱烘烘的高爐里相遇

你不認(rèn)識我，我不認(rèn)識你

來不及彼此問候，就化作

一攤尸水

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然后，坐上擁擠的火車

去往另一座高爐，去

凝結(jié)成別人的夢

百煉成鋼后，他們

再也見不到熟悉的田園和村莊

再也聽不見蛙鳴鳥叫

煉鋼

煉鋼爐內(nèi)熱氣騰騰，紅得赤誠

就像曾經(jīng)的我們，都有一顆

赤誠的心。二十年后

我突然想跳進(jìn)煉鋼爐，嘗試著

燒光我的肉，蒸干我的血，熔化我的

每一個器官，讓靈魂

煉就成鋼鐵俠

成俠后，我也不惹是生非

也不敢打抱不平。我只想

在被他們擊倒以前，也讓他們

疼上一陣子。而不是

不明不白地死去

軋鋼

鋼坯順著別人設(shè)計好的軌道前行

先加熱，后澆水降溫

總之，經(jīng)歷了水深火熱之后

才有資格，被軋成型材

這期間，有的要被切割掉

成為廢品，被賤價處理

突然感到很慶幸，被賤價處理后

我竟然還是一根鋼坯，而不是

雞蛋，或者柿子

同樣是秋風(fēng)

十三歲那年的秋風(fēng)

把稻子吹成了金黃色

你站在田埂上，蠢蠢欲動

在稻浪的起伏中，割稻的女孩對你說：

谷子都熟了，長大后我要做你老婆。

于是，你調(diào)頭就跑

二十六歲這年的秋風(fēng)

吹得霓虹燈辨不出顏色

你站在十字路口，碌碌無為

在香水的海洋里，一個聲音對你說：

別問我是誰，今晚你可以占有我。

于是，你尾隨而去

夜的邏輯

路燈是兩條平行線，整齊得

不需要任何章法

透過車窗，我的眼里

滿是兒時的煤油燈

在比肌膚還黑的角落里搖曳著

那時，我以為它能照亮我前行的腳步

城市不需要黑夜。明晃晃的

不是月光，是千千萬萬渴望的眼

紅唇、高跟，還有高聳的乳房

和白皙的大腿

我以為客車駛進(jìn)了天堂

只是，隔著緊閉的玻璃窗

離家時的石板小路，不停在向我訴說

車輪碾過的地方，不過是

一座座高墻。我身在其中

做著毫無意義的布朗運動

我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里

但我知道前面燈火輝煌

然而，輝煌的燈火裝點的

是別人的夢。我只能悄悄地窺探

然后走開。別人的夢里是否有我

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只是一個過客

或許，我應(yīng)該順著那條石板路回家

肩挑背馱，用身體支撐起渾噩的歲月

不是我放不下眼前的浮華

只因為我再也無法拾起鐮刀、鋤頭、扁擔(dān)

和那些彎彎曲曲的脊梁

原諒我吧！父親

按照您的指引，我看見了七彩的霓虹

只是我不知道，它們?yōu)檎l閃爍

您夢中的完美世界，它就在我的面前

遙不可及

兩個世界都是必要的

只有自己是多余的

在黑夜中臉紅

霓虹燈迷住了我的雙眼

我混跡于他們的世界

眼睜睜看著別人的精彩

而我，只能在黑夜中臉紅

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我將變得跟他們一樣

一同期待著黑夜的到來

黑夜，是他們的捕獵場

之于我，則是遮蔽臉紅的帷幕

歷史

象眼街為什么叫象眼街？

為什么不叫牛眼街，或者

馬眼街，而一定要叫象眼街？

沒喝酒的時候，韓旭

從不跟我探討這個問題

只有在眼白變紅的時候，他

才會不厭其煩地問同樣的問題

然后，自問自答

“我小的時候，街中間

有一尊象臉的石雕

其他器官都看不清了，惟有象眼

怒視著

年幼的時候，我不能確切地知道

那究竟是牛，是馬，還是象

也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在街的正中間

有人說，大革命前它本在街邊，而且

是一頭完整的大象”

只有在眼白全部變紅的時候，韓旭才會說：

“這些都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

無從考證了，你知道嗎？”

孤堡：劉年的出租屋

1

劉年已經(jīng)搬走幾個月了

我依然不時信步走到他的出租屋前

聽說，新搬進(jìn)一個女生，挺漂亮

對于這間屋子來說，漂不漂亮

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女的

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長頭發(fā)

和胭脂水粉的氣息，當(dāng)然

還有甜言蜜語、打情罵俏和耳鬢廝磨

2

王單單說，劉年常在里面看毛片、打飛機(jī)

打飛機(jī)這件事具有私密性，我不得而知

但看毛片一定是事實，因為

是我教他下的

一個男人和一座城市

構(gòu)成了一片沙漠般的海洋

劉年的出租屋是海洋里的孤堡

3

2010年端午，我第一次造訪這座孤堡

和孤堡里的汗臭與書香

劉年有一把木吉他，時常走音

我?guī)退{(diào)好音后，順便彈唱了一曲

他讓我彈一首《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

可惜我不會

但我會喝酒

那晚他只喝了兩瓶啤酒

就爛醉如泥

那晚我們同床異夢

我夢見了發(fā)財，他夢見了詩歌

4

王單單大概不會忘記

除了看毛片、打飛機(jī)

劉年還會寫詩

就在這座孤堡里

他曾在一首詩中寫到

他在雙層巴士上邂逅一名少婦

然后，擦肩而過

如果換作我，我會把她帶進(jìn)這座孤堡

然后占有她。哪怕一次也好

5

事實上，孤堡也會有女訪客

她們分別是柏樺、胡有律、霞衣和我的女友

她們并不全都懂詩。她們來

主要是為了給劉年整理內(nèi)務(wù)

整理內(nèi)務(wù)有時候比寫詩難

6

劉年的妻兒會適時而來，每年兩次

他們來的時候我會主動離開

他們走后我又來

孤堡里的凌亂蕩然無存

我有些不適應(yīng)

7

劉年走的時候，只背了個雙肩包

那些吃飯的家伙，全部留在了孤堡里

他讓我?guī)ё?，我拒絕了

我只拿走了兩本書

一本《搜神記》，可用于扼殺時光

一本《2012年中國新詩大典》，里面有他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