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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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遠(yuǎn)門的人
□子沫
很喜歡壽岳章子的京都,這個京都生京都長的女人,54年來一直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從小女孩長成大學(xué)教授,不離這座古城,不離家,永遠(yuǎn)只書寫這個小天地的風(fēng)土人情。深深的熱愛,飽滿的情緒。寫日本職人或風(fēng)俗的書近年來很多,我卻獨獨喜歡她寫的,因為她置身其中,實實在在是在生活,不是浮光掠影。外面的世界很大,但屬于個人的空間其實很有限,有些人漂泊一生,都感覺無著無落,內(nèi)心虛空,沒有一個承載物。她寫到一些關(guān)于他們家兩代人與一些百年老店的交往,特別有意思:“父親和母親從上一代老板還很年輕時就開始光顧一家料理店‘松旨’,老板看著我長大,無論點什么,他一律沉靜地將料理端到我面前:來了,這是小姐的。而且分量比父母親的還要多。那位老板已不在了。這家店傳到第二代,我仍常常光顧?!彼腋浇陀泻枚噙@樣的店,適合獨自用餐。佇立在街頭一角,烏冬面、青魚蕎麥面,配合季節(jié),輕掀門簾進去,聽得見季節(jié)在小空間里流轉(zhuǎn)。長久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中,家族與家族間保持著特殊的情誼;每到冬天,她就會去一家叫“近清”的醬菜店,“掀開運送千層腌菜的桶蓋,視覺就像綻放的花兒一般……”每每去時,老板就會熱情招呼:“來買東西啊,千層腌菜的季節(jié)又到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一年又過去了,你父親身體好嗎?”這樣的畫面,隔著紙感受到的情懷流淌,如冬日暖陽。
那個有名的波特小姐,知道她,不是因為她的畫,只是因為電影《波特小姐》。英國湖區(qū)的村落,她生于茲長于茲,在美麗的鄉(xiāng)野中,盡情做著她的比得兔的夢,直到老去。畫里還有難得一見的靈動和童趣,彼得兔是她畫里永遠(yuǎn)的主人翁,那是沒被污染的內(nèi)心世界,純凈清澈。她終身未嫁,終身未離開湖區(qū)。
有時,我是對泛泛地看世界持懷疑態(tài)度的,世界當(dāng)然是可以看,但是你帶著哪種眼光去看,削弱地域性是不對的,人和物都是因特色而生,而不是千人一面。人更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
那個以“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成名的奧斯汀,終身未離開她的小鎮(zhèn),有限的世界,方寸之地,卻廣闊無垠,她的思想沒有受到任何禁錮,跟她去哪里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只書寫自己熟悉的世界,一個女人有限的世界,頭頂上一片天空,她是最會寫家常的人。她的人生別人不可能復(fù)制,她是唯一。
可見一個人的格局跟她去到哪里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
有人提起過一位密密西比州某小鎮(zhèn)的有名女作家,除了早年外出求學(xué),畢業(yè)后即返回家鄉(xiāng),身邊都是終身的朋友和熟人,一輩子生活在小城,過得相當(dāng)純樸和愜意。她這樣描述,狹窄固定的生活環(huán)境也在一定程度上護佑了她,她是所在地點和所在時段的孩子,無須離家過混亂流離的生活,人生曠味于平靜安逸里滋養(yǎng)出來。這是個活得通順的女人,無論在哪一種環(huán)境,相宜就是合適,不擰巴就好,因人而異,無需隨大流。
前兩年,去蘇州的火車上,鄰座的一位大姐是宜興人,主動談起自己只愛宜興:“我真的哪兒都不喜歡,就喜歡呆在宜興,小城,青山綠水,經(jīng)濟富足,城市不大,舒服,一到其他地方我就頭暈……”令我這個旁人也非常羨慕她的小城。
我尊重那些在自己城市隱居的人們,有很多自己的私房路線。這幾年,我其實也很少出遠(yuǎn)門,在這個城市有很多自己的私密地圖,可以到處走走看看,比起行萬里路,對我這樣偏于安靜不太喜歡折騰的人,偶爾出門走走就夠了,更愛退而求其次讀萬卷書便好。
莫名地想起一件事,很久以前,一個朋友曾跟我提起她的婆婆,遠(yuǎn)在他鄉(xiāng),不愿到大都市來,她熱愛自己的家、自己的廚房,連廚房都裝著漂亮的白色紗簾,微風(fēng)吹過,陽光透進來,曼妙極了……這句話我一直記得。這個熱愛廚房的女人,把自己的小空間弄得舒舒服服,連廚房也是要起舞的。
有些人的空間有限,但格局很大。一如莫蘭迪的靜物畫,這個意大利畫家一生只離開一次故鄉(xiāng),永遠(yuǎn)只畫自己家里瓶瓶罐罐和身邊的風(fēng)景,“安于有限”。單調(diào)卻沉淀,以微小見偉大。細(xì)節(jié)處,連不懂畫的人都會怦然心動……
編輯 吳忞忞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