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鐘
天經地義
峻鐘
一
大地回春,暖陽高照。運河兩岸的柳枝綠了,解凍了的河水在微風中泛著漣漪。樹枝上,那些不知名的候鳥在枝頭上嬉戲啁啾,傳遞著春的信息。這幾年,由于政府實施城鄉(xiāng)一體化戰(zhàn)略,城區(qū)周邊的許多村子經過了拆遷改造,搬進城里,住上了高樓,過上了和城里人一樣的生活。城市也大大改變了模樣,建成了生態(tài)水城,湖水邊,高樓林立,櫛次林比,運河像一條彩色的絲帶,環(huán)城流淌,不僅凝聚了水脈,也凝聚了人脈,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幸福指數(shù)大大地攀升。
香蘭就是首批搬進樓房新居的普通農家婦女,她不高的身材,長得很秀氣,眉宇間透著樸實和聰慧。原來在村里,也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搬進城里之后,由于沒有風吹日曬的活可干了,40多歲的女人慢慢養(yǎng)得有些發(fā)福,白白的面龐,燙了頭又染了色的短發(fā),配上時興衣服,就顯得和城里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她的丈夫在鐵路上工作,兒子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上班,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孫子??梢哉f,是個很幸福的家庭。
可是,近些日子,她也遇到了煩心事。她的樓房新居距離娘家高莊只有三里多路,高莊屬于城鄉(xiāng)結合邊緣,已經納入拆遷規(guī)劃,聽說前兩天政府已經來人搞了測量,很快就要拆房了。對于已經得到搬遷進城實惠的她來說,這本身應該是件喜事,可是她就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這事還得從她娘家說起,香蘭娘家的父親早年已經去世,還有一個老母親年事已高。父親在世的時候,經手蓋了三間大平房,一個大院,就住著母親一個人,香蘭有個弟弟叫二虎,已經成家立業(yè),幾年前蓋了兩處房子,一處自己和老婆住著。另一處給兒子娶了媳婦,兒媳婦也已懷孕快要臨產了。
香蘭的老媽雖然年齡大了,可是身體還很硬朗,她不愿意和孩子摻和,就自己單過,她說自己過一是自由,想吃啥做啥,二是不愿意看著兒媳婦的臉色。顯然,兒媳婦秀芝對婆婆的態(tài)度讓老太太不太滿意。雖說如今婆媳是一對天敵,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是,秀芝也是在村里小有名氣了,村里人管不孝順叫做牲口。這樣一來,香蘭惦記老媽,就經?;啬锛胰タ纯?,給老媽她洗澡擦身換洗衣服,時常買點她愛吃的東西。她自己一家人和和美美,老媽就是她唯一的牽掛。時間久了,村里人都夸香蘭是個孝順閨女,對老太太說:
“老太太,你忒有福啊,香蘭對你多好!”
香蘭卻說:“這有啥,閨女疼媽,是天經地義的事?!?/p>
二
今天是個好天氣,風和日麗。香蘭把自己的家收拾得一干二凈,就下樓到超市里給老媽買了些牛奶、水果之類的東西,還買了一只“萬里香”扒雞,拎著袋子往媽家高莊走去。今天,她除了照例去看老媽,給她收拾一下里里外外之外,還有個意思,就是想和老媽嘮嘮家里拆房的事,想聽聽老媽有個啥想法。
香蘭雖然讀書不多,一直在農村長大,但絕不是個雞腸小肚、見利忘義的人。她知道,老爸蓋的這三間房,屬于老人的遺產,母親百年之后,應該有自己的份額。已經拆遷改造進城住樓的經歷告訴她,平房拆遷,不是丈量建筑面積,而是按整個院子的占地面積計算。按一比一的算法,應該可以得到八十平米的兩套樓房。自己家里拆改后,已經得到了三套樓房,自己住一套,兒子一家住一套,還閑置著一套。房子自己是不缺了,家里的生活也算殷實,也不缺錢花。老爸這份遺產她能不能得到,她不是很在意,只是想先聽聽老媽有啥想法。
她心里思摸著,三里地的路一會就到了。她從村西頭進村,要先路過弟弟的家門,冤家路窄,正好看見弟媳婦秀芝在門口站著和別人閑聊,走到弟媳婦身邊,她主動打招呼:“秀芝吃飯啦?”
“哦,是姐呀!我吃了,今天又有空過來啦?!毙阒]話找話地說。
“家里沒事,我來看看媽。”
“哦,也真難為你了,自己有個家,不愁吃不愁穿,還要惦著我們家。”秀芝的話弦外有音。
香蘭聽得明白,她知道村里要拆遷了,秀芝是擔心她要分家產。她雖然為人善良,但嘴皮子從來不吃啞巴虧。就回敬說:“不惦記哪行啊,老媽這么大歲數(shù)了,身邊又沒個人照顧?!?/p>
秀芝明知道香蘭在說她不管老人,嘴上可不服,“嗯,是得有人照顧,把老媽照顧好了,將來有獎?。 ?/p>
香蘭心里不免頓時上來一股子火氣,心想,自己這么盡心盡力地扶持老媽,你自己不管倒也罷了,還算計別人另有所圖,真是蠻不講理:“真是得了便宜賣乖,你也照顧去啊,老媽真有獎勵都歸你!”
“我們可不指著那個,我們的日子好過著哪。”她故意氣人地說。
香蘭知道和這種人沒什么理可講,就甩給她一句:“好過, 你就關著門過吧,六親不認!”徑直去看老媽了。走過很遠了,還聽到秀芝在后邊喊:“你好,你六親都認,你野漢子成群!”香蘭被她氣的臉色發(fā)白,真想回去和她打上一架,可轉念一想,老媽知道會傷心的,老媽最怕村里人看笑話了,一家人打的雞飛狗跳的,成了什么了,說起來不夠一聽。隨即把這口氣咽下去了,為了老媽,她忍了。
香蘭進了老媽的家門,見老媽手拄拐棍在院子里站著,她知道,這是老媽在想自己了,就故意打招呼說:“媽,曬陽陽哪?”
老媽說:“死丫頭,我想你哪!”二人說著話,香蘭扶著媽進了屋,放下東西,就手腳麻利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隨即又燒了熱水,給媽端來洗腳水,讓媽媽泡腳,她一邊給媽搓洗著腳,一邊和媽媽嘮嗑:“媽,村里拆房有信兒了嗎?”
“聽說就這幾天嘛?!?/p>
“他們計算了嗎,咱家能給多少平米?”
“不知道,反正量完了說是一百七十多?!?/p>
“哦,……”香蘭低頭琢磨著,“這可是兩套樓房啊,您是怎么打算的???”
老媽好像也沒怎么想,就順口說:“那還打算啥,我把腿一伸,還不都是你弟弟的啊?!?/p>
香蘭心里一陣不快,心想,老媽這是年紀大了,還是老傳統(tǒng),房產只給兒子,沒有女兒的份兒。就想和她講講道理,可又覺得和這么大年紀的老人沒啥可講的,就說:“媽,法律可是有規(guī)定,兒女都有繼承權啊。”
“你呀,總是這么要強心勝,”老媽好像主意已定,“不就是一套房嗎,你是沒房住啊,還是缺錢花呀,你的日子可比二虎強多啦?!?/p>
說著話,腳也洗好了。香蘭端起腳盆去潑洗腳水,嘴里還在說著:“這根本就不是日子強不強的事,當老人的得一碗水端平!”
老媽雖然年紀大了,可耳朵不聾,聽到香蘭這么說,就自言自語地說:“人啊,得有舉有夠,弟弟過好了,姐的臉上不也是有光嗎?”
香蘭要給家里人做飯,不敢在老媽這久留,關于房子的事就沒再和老媽理論,給老媽準備好中午飯就趕緊回家了。一路上,還在想著媽媽說的話,想必這就是老媽的態(tài)度?她的心情似乎沉重了許多,心想老媽就這么一兒一女,自從爸爸去世以后,五六年的時間了,她年復一年,盡心竭力地扶持媽媽,極盡孝心,可萬萬沒有想到,老媽竟是如此偏向兒子,絲毫不顧及女兒的感受。唉,自己的一片孝心怎么就換不來老媽的一絲眷顧哪?
三
三天以后,香蘭照例來看老媽,她把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干凈凈了,就盤腿坐在炕上和老媽說說話?!皨?,咱這房子還沒信拆嗎?”
誰知她剛開了個頭,老媽就截住了話茬:“蘭子啊,你就別往下說了,媽不傻,你對媽啥樣,媽心里明白著哪??墒?,你如果想讓媽多活兩天,打今往后。房子的事你就只字別提啦!”
香蘭心頭一驚,她知道老媽的話是事出有因,肯定是二虎他們兩口子在老媽跟前說了什么,就問:“媽,二虎他們倆說什么了?”
“你就別問了,媽實在是經不住折騰了,我也沒啥求你們的,你們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多活兩天,就是我的修來的福??!”
“好,媽我不問了,”看著老媽那身心疲憊的樣子,她確實不忍心在說什么,“媽,夜里沒睡好吧?你躺會吧,來,我給你蓋上點被。”
老媽躺下,嘴里還在念叨著,“連著三宿了,不讓你睡呀……”
香蘭心里明白,是二虎兩口子晚上來折騰了。她安頓好老媽,要去找秀芝,想和她好好理論一番。走過幾個門口,就是二虎家院子,她推開院門站在院子里,喊了一聲:“秀芝在家嗎?”
話音未落,見秀芝披頭散發(fā)的從屋里走出來,她在梳頭。見是香蘭,劈頭蓋臉的就來了一句:“喲,我當是誰哪,原來是全莊出了名的孝心閨女?。∮謥砼鸟R屁、套近乎啦?告訴你吧,想要房子,門都沒有。”
“秀芝我告訴你,房子我可以不要,但你們不能再去折騰老媽了?!?/p>
“你還講點理不?你三天兩頭的去老媽哪,我們才去了幾次,就是折騰啦?”
“我去是干啥,你去是干啥?我是伺候老媽了,你給老媽洗過幾次腳、做過幾頓飯?”
“快別說你那伺候了,不圖名利,誰肯早起?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眼兒?!?/p>
“我心眼兒咋啦,就是比你好,你一年到頭去扶持過幾次老媽?”
“別竟揀好聽的說了,你那是早就安著要房子的心哪!”
“要房子咋啦,就是要,我也要的上。法律規(guī)定有我那份,我不要你的就行?!?/p>
“你還是少拿法律嚇唬我,我也懂法,老媽說沒有你的,就是沒有,那是遺囑。為了那幾平米房子,你至于費這么大勁嗎?你要點臉吧!”
秀芝一句話把香蘭的火氣挑起來了,只見她直奔秀芝,瞪大眼睛:“你給我說,誰不要臉啦?”
“你,就是你,咋啦?”
“我看是你不要臉,全莊出了名的牲口,還說什么呀!”
秀芝一聽說她牲口,火氣就上來了,她輪著手里的梳子,朝著香蘭的臉就打,女人打架目標就是對方的臉,她要用梳子齒給香蘭破了相。香蘭不敢怠慢。急忙用胳膊搪著,也騰出另一只手和秀芝廝打著,兩個女人就這樣打在一起。秀芝一邊打一邊喊:“跑我們家撒野來啦!香蘭打人啦!快來人哪---”
兩人正戰(zhàn)在一處,就聽街上砰砰砰的一陣摩托車響,原來是二虎下夜班回來了,聽見老婆的喊聲,他不顧一切地沖進院門,放好摩托,徑直朝兩個人跑過去,不問青紅皂白,上去照著姐姐的臉就是一拳,香蘭的左眼頓時就是個烏眼青,接著,二虎又輪圓了胳膊,煽了一個大嘴巴。香蘭眼前一黑,覺得天旋地轉,瞬間癱倒在地。這時院子里已經來了好多圍觀的鄰居,大家七手八腳拉開了二虎,趕忙去扶香蘭,香蘭已經昏迷,有人說:趕緊送醫(yī)院吧!東隔壁的二順子手腳麻利地開來了自家的面包車,大家迅速把香蘭抬到車上,有兩個村里姐妹跟著上了車,面包車飛奔去了城里醫(yī)院。
院子里,二虎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秀芝雙手叉腰,還在那耍威風:“打死你活該!你也不打聽打聽,敢在老娘這逞能來!”過了一會,二虎似乎剛剛醒過神來,他拽著秀芝的胳膊一輪,把她推進屋里:“別現(xiàn)眼了,滾回去!”
一場風波平靜下來,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散去了。
二虎按下了老婆,轉身返回院里,他暗自思忖,雖然姐姐是沖著房子來的,又和老婆打了起來,但畢竟是自己的姐姐啊,自己也下手太重了吧。不行,必須去醫(yī)院看看姐姐,不然鄉(xiāng)親們會怎么看自己啊。想到這,他推過摩托,二話沒說,砰砰砰地出了家門。后邊,秀芝追了出來喊:“大花子,你揍啥去啊?”
二虎理也沒理她,徑直飛奔而去。
四
再說香蘭被鄉(xiāng)親們送到醫(yī)院以后,直接送到急癥室,大夫問明情況,給她做了各種檢查,結果沒有什么大問題。當即打了一針,工夫不大就醒了過來了,只是感覺左眼看不清東西,右耳朵聽不見,大夫又給她做了外傷處理,開了藥,又告訴她:“眼睛是充血了,慢慢會吸收的,耳膜有些損傷,但還沒有破裂,養(yǎng)上一陣也會恢復的?!苯又謬诟阑丶液髴撟⒁獾氖乱?。香蘭站起來,試著走了幾步,看看確實沒啥事,就對二順子等人道謝:“謝謝大伙了,我沒事了,你們回去吧!”二順子堅持要送她回家,她說:“不用了,我家離這不遠,我想溜達溜達,走走看。你們回去吧,求大伙回去也別去埋怨二虎,他就是這么個火爆脾氣?!?/p>
人們走了,香蘭在樓道里試著走走,忽然,她聽見一陣急救車的叫聲,接著見護士們推著擔架車飛跑進了急癥室。只聽圍觀的人們在議論:“聽說是讓汽車撞了?!?/p>
“撞的還不輕哪!”
“是啊,都人事不醒了?!?/p>
“可不是咋的,摩托車都撞碎了,人還能好的了!”
一聽說是騎摩托車的,香蘭的神經本能地一激靈,她顧不上自己頭暈,急忙分開人群往里擠。這時候,只聽護士喊道:“誰是家屬,有家屬在嗎?”
幾個打電話報120的好心人,只是情急之中把他送來醫(yī)院,一聽說找家屬,都面面相覷,對護士說:“我們也不認識他啊,是在路上遇上這事了?!?/p>
“有認識他的趕緊給家里打電話吧,需要馬上做檢查,要交押金的?!?/p>
香蘭擠過去說:“我看看!”她撥開那人頭盔遮擋的的半個臉,這一看非同小可,天哪,真是怕啥有啥,真的就是她的弟弟二虎,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更加眩暈,趕忙用手扶住了床腳。心里急速地思考著,這個愣頭青,這是干啥去來著,世界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剛剛打了自己不足一個鐘頭的時間,他怎么會也進了醫(yī)院啊,這到底是怎么啦?她望著二虎緊閉的雙眼,喉結一動一動地吸著氧氣,連喊了兩聲:“二虎,二虎??!”二虎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心想,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這家人怎么辦?老媽又會怎么樣?早把剛剛挨打的事忘了,心一陣一陣地痛。
香蘭就是香蘭,此時的她瞬間鎮(zhèn)靜下來,對著大夫說:“大夫,我是家屬,我是他的姐姐。他到底會怎么樣?還會不會醒過來啊?”
“現(xiàn)在還說不好,需要做腦CT,還要做全面檢查,看內臟有沒有問題。你是家屬就趕緊去交押金吧,要爭取時間!”
香蘭只想趕快救弟弟,早就忘記了眼睛疼、頭痛眩暈,她向那幾個好心人道了謝,等大夫開好了檢驗單,拿起就往收費處跑,用自己隨身攜帶的銀行卡,給弟弟交了5000元的押金。又急忙趕回來在護士的協(xié)助下,推著二虎去做了各項檢查。直到安排好住進了病房。她又轉身去找大夫:“大夫結果都出來了吧,我弟弟到底怎么樣?會不會醒了?。俊?/p>
大夫邊看著拍的各種片子,邊回答:“看來問題不大,除了頭部有輕微出血,其它部位的沒事,應該是個腦震蕩。幸虧他戴著頭盔呀,不然可就性命難保啦!萬幸?。 ?/p>
香蘭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回到病房坐在二虎的病床邊,才感到渾身無力,一陣陣眩暈,她俯身趴在床邊,望著二虎緊閉雙眼,氧氣罩下面的嘴一張一合,看來,只能等待他蘇醒了。于是,她安靜下來的心緒,一下子回到了遙遠的年代。
記得小時候,比弟弟大兩歲的她,事事處處都讓著二虎,家里有了好吃的,姐弟倆平均分配以后,她總是把自己的一半再偷偷地分給二虎一些。二虎特別淘氣,經常茶壺茶碗之類的東西打碎,如果當時大人們不在家,她總是說是自己不小心打碎的,結果招致父親的一頓訓斥,那時的弟弟還躲在一旁偷偷地笑。記得有一次,弟弟在河邊玩耍,不小心掉進河里,是她拼著性命把弟弟拉上岸。父親回來后,看見了院子里晾曬的姐弟倆的濕衣服,看見了在炕頭上圍著被瑟瑟發(fā)抖的二虎,知道是二虎掉進河里了,于是狠狠地罵了香蘭,埋怨她為什么不好好看著弟弟,還朝她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她不還口,不辯解,緊緊咬住嘴唇,一聲不響地在那流眼淚。
前幾年,二虎家的日子過的很拮據(jù),香蘭家雖也在農村,但是個工兼農戶,丈夫和公公都在鐵路上班,再加上自己經營著承包田,日子確實很殷實。二虎隔長不短的就來姐姐家吃頓好飯解解饞。臨走,香蘭總是偷偷地給二虎衣兜了裝上一些錢,并囑咐他:“給孩子買件衣服或是買點好吃的吧?!倍⒑敛豢蜌猓l讓是自己的親姐姐哪。如遇二虎家蓋房娶媳婦之類的大事,香蘭的手把更大,萬八千,一兩萬,毫不含糊,是啊,姐姐嘛,你不幫他誰幫他??!
可是,為什么偏偏出來個房子拆遷的事,為了這幾十平米的房子,二虎竟然動手打了她。人啊!這年月到底是怎么了?香蘭抬頭看看窗外,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她一動不動地守在床邊,竟連中午飯也沒吃,她不想吃,也不覺得餓,心中沒有怨恨,一心只盼著弟弟趕快醒過來,他可是家里的頂梁柱??!
五
愣頭青二虎,名副其實,上午打了姐姐之后,心中也悔之不及。稍一醒過神來,便騎上摩托車飛一般地出了村。心想要趕快追上順子的面包車,要看看姐姐有沒有什么問題。萬一姐姐醒不過來或是有什么后遺癥,自己的罪過可就大啦!是悔是恨,自己也說不清,只是把摩托的油門擰了又擰,心里想著事,就容易走神,就在前方不遠處,有個路口,是其他村上公路的交叉口。突然間,有一輛小轎車打橫鉆了出來,二虎的車開了足有八十邁,等他看見了轎車,還沒有來得反應,摩托已到了轎車的跟前,只聽“咣當”一聲,摩托就撞在轎車的后門子上,摩托被轎車擋住了,人可就從車頂上飛了過去,頭朝下一個前滾翻重重地摔在地上,當即不省人事。恰逢有幾個好心的年輕人路過,把他送進了醫(yī)院。因為素不相識,好心人也沒辦法通知二虎的家人,二虎出來的急,手機也沒帶,正在醫(yī)院也著急的時候,恰巧香蘭遇見了這碼事,這才安置他檢查住院。
從二虎出了家門,到出了肇事,再到檢查住院,秀芝在家里是一點不知道,開始她想,二虎急匆匆的騎車跑了,不用問,一定是追到醫(yī)院看他姐去了。到了中午還沒有回來,她想一定是姐姐傷的比較重,一時半會回不來,心里就開始有些發(fā)急。她想給他打電話,可是電話在自己家里響了, 這個毛毛糙糙的主兒,換下工作服就沒把手機掏出來,這可去哪找他啊。她自己草草吃了點飯,就想也去醫(yī)院里打聽打聽,可是又有點不情愿,和我打架了,我還去看你。雖說是去找二虎,可是又怕讓香蘭以為是自己服軟了。
正在猶豫不定的時候,卻聽到西隔壁院里兒媳婦喊她:“媽,你快來呀,我肚子疼!”不好,兒媳婦要臨產,她來不及多想,飛似地跑過去,只見兒媳婦手捧著肚子,斜靠在沙發(fā)上,面色煞白,這可咋好啊!二虎沒消息,兒子又開著貨車出了長途,一時間可把她急壞了,她一邊安慰兒媳婦“別著急,不怕,不怕,有媽在這哪!”一邊急速地想著辦法,情急之中,她首先想到的是二順子,就三步并做兩步跑到東隔壁,恰好二順子在家,說明情況后,二順子二話沒說,就把車開到了兒媳婦家門口。她扶著兒媳婦上了車,也簡單地拿了些東西,帶了一些錢,面包車直奔婦幼醫(yī)院。
秀芝和護士們把兒媳婦推到產房,自己在醫(yī)院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心想,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啊,丈夫不知去向,兒媳婦又臨產,兒子還不在身邊。萬一有個什么事我可咋辦???就這樣,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產房里一點動靜都沒有,急得秀芝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勁打轉轉。忽然,產房的門開了,她趕緊迎了上去,可出來的并不是兒媳婦的擔架車,而是一位護士,見她迎上去就說:“您是產婦的家屬???告訴你個不太好的消息,孕婦是個難產,已經大出血了,您要有個心理準備,我們來征求一下您的意見,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您說吧!”
秀芝一下子懵了,也沒經思索,就回答:“要大人,……也要孩子……”她有些語無倫次了。
護士說:“這個您放心,但有一線希望,我們也會保全他們母子平安的,現(xiàn)在產婦急需輸血,你趕緊去交押金吧,另外,先請您在這簽個字?!?/p>
秀芝簽了字,急忙跑到收費處交押金,一問,院方告訴她這種情況至少需要交一萬??伤捎趤淼拇颐?,身上只帶了三千塊錢。當即真的有些暈頭轉向了。他首先想到二虎,可是這時候他在哪啊?給兒子打電話嗎?肯定來不及,給鄉(xiāng)親打電話嗎?又沒有一個有這種交往的鄰居。給自己的親戚打吧,娘家只有一個姐姐,也出嫁去了百里之外了,即使能幫助她,也是遠水不解近渴……
怎么辦?她的腦海里迅速地把親戚朋友鄰居過了一遍,最終也沒有選出一個能在這時候幫她解決危難的合適的人選。她的思緒繞了一個大圈子,最終回到了原點??磥碇挥幸粋€人最合適,她就是香蘭,她可是二虎的親姐姐呀??墒?,自己剛剛和人家打了架,又怎么好張這個嘴哪,此時,這個看起來風風火火又善于心計的女人,可真的難住啦。俗話說,人到了難處,說話嘴也軟??磥硪仓荒苡仓^皮求姐姐了。她遲疑了好半天,終于撥通香蘭的電話:“姐,我是秀芝,咱家出事了!”
“秀芝啊,怎么回事?你別著急,慢慢說!”香蘭一聽秀芝那十分緊張的語調,知道事態(tài)一定是非常嚴重,心里對她的怨氣早已消了一多半。
“姐,你侄媳婦去了醫(yī)院,難產大出血啦!進產房就快三個鐘頭了,現(xiàn)在就急等輸血,大人孩子到底咋樣還不知道。醫(yī)院要押金就是一萬,看樣子一定是有危險啦,這可咋好?。 彪娫捓镄阒ズ喼笔窃诳?。
“秀芝,你別著急,攤上啥事辦啥事,你慢慢說。”
“姐,馬上就得交押金,不然人家不給輸血。二虎也不知死哪去了,你侄子出車了,我還走不開,去哪弄這一萬塊錢哪?”
香蘭聽明白了,秀芝是著急交押金沒辦法了。她冷靜地思考著,有一會沒有說話,秀芝以為香蘭在想托詞,就又著急地說:“姐,你幫幫我吧,上午是我不對了,你也別和我一般見識?!?/p>
“好了,不說那些了,救人要緊?!毕闾m想了想說:“這樣,我馬上給你姐夫打電話,我們樓下就是銀行儲蓄所,讓他去打款。你現(xiàn)在把醫(yī)院的賬號要過來,用短信發(fā)給你姐夫。用不了幾分鐘,錢就到了醫(yī)院的賬戶里,你就在那等吧,款到了馬上辦押金手續(xù)?!?/p>
“那太謝謝姐啦!謝謝!”秀芝激動得不知說啥好了,連說謝謝。
只聽香蘭又說:“另外還告訴你,二虎現(xiàn)在在我這兒,你就放心吧?!?/p>
“在你那?他怎么了?”
“他沒事,就是陪我呆會兒?!毕闾m沒有在這個時候把二虎的事告訴她,怕她著急,又不能過來看二虎。
“姐,是不是你有事?。窟€疼嗎?”
“我也好了,你放心把兒媳婦照顧好,讓大人孩子都身安就行了?!?/p>
經過醫(yī)院大夫們的努力,給孕婦做了剖腹產,平安地生下一個男孩,加之輸血及時,兒媳婦到了晚上九點多鐘,也度過了危險期。秀芝在婦幼醫(yī)院,眼見著兒媳婦、大孫子都平安無事,盡管忙活的不可開交,心里也是高興,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六
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降臨到這座城市,和煦的春風吹拂著路邊的楊柳枝,絢麗的朝霞在樓宇之間綻放出異彩。街上,灑水車鳴響著動聽的音樂緩緩駛過,給人們帶來一絲清新和涼意,生活依舊是這樣的美好。
當太陽光照到病房的窗子上的時候,也照到了一夜未合眼的香蘭。她那只沒有受傷的眼睛也同樣熬的通紅,自從弟弟住進醫(yī)院以來,她除了跑前跑后,找大夫問護士,就是這樣坐在二虎身邊,兩只手握著弟弟的手,生怕一撒手二虎就會真的去了一樣。她一會看看病床旁邊的監(jiān)護器,就怕生命指標有什么變化,一會看看二虎那緊閉的雙眼,企盼著隨時會睜開。她不吃不喝,一直從傍晚坐到天亮。受到了創(chuàng)傷,又經過了長達二十個小時的煎熬,她憔悴了很多。
終于,她感覺到二虎的手動了一下,接著,又見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香蘭的第一感覺,就是弟弟醒了。
“醒了,大夫,他醒了!”香蘭激動地喊了起來,大夫們聞聲都來到了病房,主治醫(yī)生給他重新做了檢查,隨即向香蘭表示祝賀:“好了,他已經恢復了意識,祝賀你呀,大姐!” 香蘭連連道謝,真誠地感謝大夫挽救了弟弟的性命。
送走了大夫,回頭看看二虎,只見他微微睜開的雙眼,直盯著姐姐,似乎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陌生。二虎的記憶在急速地運轉,他環(huán)視了房間里的一切,剎那間,他回憶到撞車,然后就一切都沒有了,他意識到,他這一定是在醫(yī)院,回望姐姐,見姐姐那熱盼是眼神緊盯著他,此刻,他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于是,他是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喉嚨里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姐……”兩顆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流了下來,一直流到枕邊。那目光里,充滿了悔恨和愧疚。
香蘭早已經是泣不成聲,她緊緊抱住二虎的頭,嘴里不停地說“好了,好了,醒過來就好了。二虎,姐在這,不怕,沒事啦!”
正在姐弟倆抱頭痛哭的時刻,突然間,“二虎---”,一聲大喊,像打雷一樣,一陣風似的闖進了秀芝。她見姐弟倆的樣子,一下子撲到床邊,拉著二虎的手哭喊著:“你個死花子,這是咋地啦?你想嚇死我呀!”說著,不停地拍打著二虎的肩膀。從她向香蘭求助的那一刻,她就預感到二虎是出事了,再經與鄉(xiāng)親們多方打聽,才知道果然是出了車禍,她的心一直在懸著,卻因為照顧產婦和孩子脫不開身,也是足足的煎熬了一夜,天亮了,她把兒媳婦托付給護士,就急匆匆地跑過來,見姐姐帶著傷一直在這照顧二虎,還給她解決了大難題,心里也是說不出的悔恨,只見她捶胸頓足,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在姐姐面前:“姐,都是我不好,你罵我打我吧!”
這時,只聽二虎也輕聲地說:“姐,是我錯了,我不該……”
香蘭趕忙扶起秀芝,用一種超常的冷靜和淡定的語調說:“都別說了,俗話說,親不親,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一家人相互照應,那是天經地義的……”
窗外,陽光燦爛,萬物復蘇,人們期盼的春天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