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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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南才讓:唱著牧歌向我們走來(作家印象)
——蒙古族青年作家索南才讓及其作品印象
原上草
索南才讓,這個地地道道的牧民,這個年輕的青年作家終于唱著牧歌走進了廣大讀者的視野,走進了省內(nèi)外文壇的視野!
索南才讓是一位極富創(chuàng)作潛力和靈性的青年作家,他對文學近乎充滿了癡迷,對文字有種特殊的稟賦。近兩年的創(chuàng)作成就也反映了他格外的勤奮和刻苦,同時也得到了省內(nèi)作家和評論家的一致贊賞。這個只讀了小學四年書就擋羊的牧民小伙兒,他精瘦而充滿朝氣的靈魂深處,有種極不安分的因子在激蕩著他的青少年時光。他先是在海晏小學讀書,后又轉到湟源一所學校,不管在哪所學校都不會安分守己地好好讀書,喜歡曠課,喜歡和同學們一起打架。曠著曠著,打著打著,就不愛念書了,加之當時家庭困難就輟學了。二十出頭的索南才讓從輟學后一直在擋羊的間隙忙里偷閑地看著閑書,并沒有一頭扎進牧場甘愿當一個純粹的牧人。他除了放牧還在縣城、州府到處當小工打零工,同時也接受著外界文化的影響,促使他慢慢地改變著自己,一心想過一種和其他牧民不一樣的生活。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志向、抱負和夢想。他寄給我刊《金銀灘文學》的第一個短篇小說叫《沉溺》。這篇小說打動我的理由是:文字里透著一種靈性的活力,樸實地反映了草原深處牧民們真實的勞動和生活的場景。當他讀到刊有他經(jīng)過大量調(diào)整和修改后,散發(fā)著墨香的小說樣刊后,他給我寄來了一封信:
原上草先生:
您好,您送來的《金銀灘文學》已收到,謝謝。我很抱歉,讓您白跑一趟。日后,您若有時間請到寒舍一敘,雖然家中貧寒,但一杯熱茶總還是有的??吹阶约旱淖髌繁挥≡凇督疸y灘文學》上,我很高興。您知道當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是我最大的理想,也一直努力向這目標奮斗。這幾年,無論有多少困難我都沒有動搖過。在《金銀灘文學》上看到自己作品的那一刻,我對自己說,你要記住這個日子,因為它標志著你已經(jīng)開始上路了。從此無論風風雨雨,坎坎坷坷,你都要堅決把這條路走到底。我真的非常感謝您給我這樣一個“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也許您會說這沒什么,但我還是要感謝您,感謝《金銀灘文學》。畢竟是你們給了我更大的勇氣和鼓勵……
索南才讓敬上
2006年10月31日晚
讀完索南才讓的信,我很感動。這使我看到了新一代青年牧民的內(nèi)心追求。除了感激之語外,他說:“這證明我已經(jīng)上路了,我一定要努力成為一位優(yōu)秀作家!”說實話,那時我并未將此話當真。因為那篇小說顯得還很粗糙,但發(fā)表的真正目的是想通過刊物這個平臺引導他的寫作。
這使我不由得想起接到他的稿件以及深入草原去尋訪他的那些點點滴滴——那是2006年6月的一天,我收到祁連山中學一位學生從郵局寄來的稿件。信封是一個檔案袋,里面厚厚的。拆開一看是一篇叫《沉溺》的小說,署名董澤文。拿回家看完后,覺得有點靈性,改改,也可發(fā)表。隨后,我按信封上的地址,聯(lián)系到班主任,讓她查查這個學生。結果小說不是這個學生寫的,是他的哥哥寫的,他哥哥在德州草原擋羊,來不了,讓他帶到州上寄給編輯部的,我隨之給這個學生捎話,讓他哥哥來一趟編輯部。一個星期過去了,也不見人影。過了近半個月,我還惦記著這事兒,但這個署名董澤文的作者,還沒有從草原深處走出來。按理說德州村距州上并不遠,就29公里左右,但在哪個牧場擋羊就不得而知,那就不是二三十公里的事兒了,有時甚至是百余公里!
有天下午,我剛上班不久,一位小伙子走進我的辦公室。他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西裝,個頭在一米六左右,很精瘦,很精干,發(fā)型有點像流行歌手,很時尚,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我說,你坐,有啥事兒嗎?他說,你們編輯部的老師捎話讓我來一趟。噢,我突然想起來了,你是董澤文?他說,是。我在牧場擋羊,那里沒有信號,也不通電話。前兩天,弟弟才捎話來。在與他的閑聊中,知道他生于1985年,是蒙古族,叫索南才讓,漢名叫董澤文,也叫董軍。小學四年級(12歲輟學放牧至今)肄業(yè)。但從外貌上一點也看不出牧民的影子。他說他以前在寫詩,但沒有感覺,就不寫了,后來在州上的一家書店看到了《金銀灘文學》雜志,便買回家閱讀,再后來那家書店不開了,《金銀灘文學》也買不上了。
閑聊一會兒后,我對索南才讓談起了讀完小說《沉溺》的看法及修改意見:“小說很有草原的生活氣息,也有幾分靈性。整體寓意明朗,意境很好。就是小說的結構有些亂,要調(diào)整,倒裝句太多,讀起來不流暢,要改……”后來想想,他在草原深處,一來一往又得耽擱好多時日,干脆我修改得了。索南才讓一臉的感謝樣兒。最終,這篇小說發(fā)表在《金銀灘文學》2006年第4期,這是他的處女作。后來一位外省的作家讀完這篇小說后說,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牧民寫得不錯,有點靈性,以后有空來青海一定見見他。
索南才讓居住在海晏縣甘子河鄉(xiāng)德州村。那里有一處德州古墓群,其內(nèi)發(fā)現(xiàn)了銅鏡、陶片,是卡約文化遺址。我一直想去看看索南才讓的生活狀況,便拿上那期雜志,讓一位司機送我去了德州草原。到了德州村。我下車到馬路左邊的一家“德州小賣部”里打問索南才讓的家。一位穿著藏袍的老阿奶用生硬的漢話說,我不認識董澤文,不認識索南才讓,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我有些納悶,反復對老阿奶解釋。后來她才說,你是哪里的人?你們不是公安吧?我費了半天的口舌,把雜志拿出來讓她看,說明來意后,她才說,你說的是董軍,是我的侄兒。他到山那邊的秋季牧場擋羊去了??磥恚髂喜抛屧诖謇镞€是不太老實,是一位還總是讓親人們呵護和擔心的青年!
我們在老阿奶的指點下,拐向通往草原深處的一條簡易沙路??吹竭@路,就想起了魯迅的名言:地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路。眼下的這條路就是“走的人多了”之后變成的路。從路的狀況來看,經(jīng)常行走的車輛除了手扶拖拉機、摩托車再就是牛馬的蹄印。兩道深深的車轍使路中間凸顯出一道高高的土坎。底盤很低的奇瑞轎車行走起來很艱難。這位老家北京的司機總會把車的輪子擱在中間凸起的土坎和深轍的邊沿上行走,他說,這算什么,當年我在地質(zhì)隊開車,那路就沒個路形兒。不打緊,慢慢走,路總是人走出來的,是吧!
我們一邊在土道上顛來蕩去,一邊觀看著草原的美景,無垠的藍天一塵不染。翻過兩個山梁后,終于俯瞰到一望無垠的秋季牧場了,白色的帳篷點綴著草原,牛羊馬匹星星點點。路上碰上幾個騎摩托車到州上或縣上去的牧民,他們指了指索南才讓家的帳篷。我朝那頂白色帳房走去。草原上的路看起來很近,走起來卻很遠。每家?guī)し侩x得很遠,沿路的各色藏狗高大魁梧,被鐵鏈牢牢地拴在帳篷邊,見到陌生人后,渾厚的吠聲就會帶來一片叫聲。一群群百靈鳥飛起來又落下去,就像索南才讓一樣很不安分地鳴叫著、歌唱著。那些牧民大多穿著漢裝。許是長期沒有外來人的緣故,藏狗一叫,他們就走出了各自的帳篷看看。也不說話,死死地盯著你看。一些年輕的媳婦隨便拉下褲子,蹲在那里就開始小便,很自在,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這就是索南才讓小說中書寫的真實牧場!
快到索南才讓家?guī)づ袂皶r,遠遠地走來了一位中年男子。他一邊躬著腰憨態(tài)可掬,一邊伸出雙手掌心向上表示對我們的尊敬和歡迎。草原牧民都是這樣憨厚、直爽、不存介心。他說,一天沒事做,那邊有小賣部,有臺球桌,看他們搗臺球。他一邊說一邊打開帳篷的門,我們坐在他的床邊,他要生爐子,煮奶茶,被我們拒絕了。因是臨時的放牧點,屋內(nèi)很簡陋。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臺12寸的黑白電視機,一臺靠太陽能發(fā)電的機子,機子帶有VCD、收音機、照明等功能。我說,我們來看看董澤文。他說,我不認識,我說就是索南才讓,他也說不認識。我有點懷疑是不是找錯了。我把雜志遞到他手上說,里面有他寫的文章,他是不是上了小學四年級就不念書了。這位中年男人說,我不認字。我兒子念了個小學四年級,沒錢供他,就擋羊了。我突然對他說,就是董軍。他說,呀呀,董軍,我兒子。他到冬季牧場去了,其實他們的家就在冬季牧場。隨后,我們走出索南才讓家的白色帳篷。他父親說,天氣冷了,我們就回德州去,我家里有幾間土房(我第二次尋訪他時就在這幾間土房里坐了一下午,和他們?nèi)乙黄鸷壬罴t的茯茶水,挑選索南才讓新寫的小說,聊著文學),你們來噢!臨別時,我說,讓董軍好好寫,寫完就給我送來。這位中年男人說,他一直在寫。離開了秋季牧場,離開了德州村,遺憾的是沒見到索南才讓這位蒙古族小伙子。后來,他又送來幾篇小說和散文,散文《紅谷里之夏》挺不錯。但感到他在此篇中對一些素材大面積地鋪展敘述,沖淡了整體文章格局的主線,沒有把握住孰輕孰重。隨后,我打電話告訴他文章中存在的這些問題。經(jīng)過壓縮修改,這篇文章刊出后不久,西部著名散文家、《延安文學》副主編史小溪讀到后,給我打來電話,了解了索南才讓的情況后,要去了他的手機號,最后又被史小溪老師推薦到《青年作家》《青海日報》發(fā)表了出來。這是索南才讓在初學寫作的道路上一個不小的收獲!
不久,索南才讓為了生計,去了北京某公司學習現(xiàn)代雕塑。三四年之后,他又回到了草原。難能可貴的是,他沒有丟棄寫作,在北京一邊打工一邊寫作。他又送來了寫于北京的兩個短篇《存在的豐饒》和《風雨柔情》。這是我們給他發(fā)表過中篇小說《在昂冷草原上》之后的新作。讀罷之后,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我看到了索南才讓這個年輕牧民的創(chuàng)作潛力。這使我在興奮之余,為他格外的驕傲,也為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手中的筆,寫了一篇《他唱著牧歌向我們走來》附在兩個新作后對他做了推介。恰在我們在印刷廠排版之際,《青海湖》編輯部主任鄢正芳老師向我問起海北近年來有沒有寫得好的新作者,我順手將這兩篇小說推薦給她。鄢老師很快就在《青海湖》當期發(fā)表了這兩個短篇。后來,《存在的豐饒》榮獲了青海省第六屆青海青年文學獎?!洞嬖诘呢S饒》背景仍是他熟悉的牧區(qū)生活,敘述有板有眼,不雜亂。語言順暢,富有文學意味,且充滿寓意,很有情趣。小說的空間鋪得很大,思緒也是天馬行空,但他的思緒盡收在夢想與現(xiàn)實的把持之內(nèi),整體透著藝術的空靈之感且富有想象。要說缺憾,就是對納彩這個人物著墨不夠。整篇小說讀完,只能說描述得有點神秘,但刻畫得不夠細膩。
索南才讓的小說,品相很好,很沉穩(wěn)。既不像一些為旅游或者為其他領域服務的小說,也不像為故事而故事的小說。在海北文壇的小說作者中,索南才讓雖然剛剛起步,但他的小說寫得很純粹、很富文學性。作品的出發(fā)點就是用有情趣、有意味的,并且蘊含著草原牧歌式的文學語言來極力寫好人心理的微妙活動。對他這位小學沒有畢業(yè)的作者來說,他已抓住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核心和特質(zhì),他的悟性很高。索南才讓,這位不抽煙、不喝酒,為人穩(wěn)重、好客善良的蒙古族牧民小伙子,一心扎根草原,極力反映牧民現(xiàn)實生活,潛心創(chuàng)作,今年創(chuàng)作的30余萬字的長篇小說《野色失痕》(原名《我是妖》)被列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少數(shù)民族作者作品扶持項目將很快得以出版。他終于唱著自己心中的牧歌向大家走來了。只要他堅持不懈地去探索,去刻苦耐勞、勤勤懇懇地寫下去,他一定會有所建樹,一定會成為一位優(yōu)秀的青年作家,一定會引起更多人的關注!
作者簡介:原上草,本名趙元文。現(xiàn)為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文聯(lián)副主席兼秘書長、州作協(xié)主席、《金銀灘文學》雜志主編,《西部詩報》詩刊總編、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