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郎

理想者〔組詩〕

劉郎

呆呆說，關(guān)于慌亂

作為一個誦經(jīng)者，月亮便是木魚了，

便是妄念。

一念之差，

故鄉(xiāng)的夜風(fēng)便夾于腋下了。

而他，始終靜坐。把流水線上的金屬片，鑲嵌到夜空里。

“比星星更美一些呢”

呆呆說。

呆呆是他旁邊新來的女普工。她像拔掉媽媽的白發(fā)一樣，扒拉著那些金屬片。

動作持續(xù)，而慌亂。

“關(guān)于慌亂，不可對側(cè)身而過者多說?！?/p>

呆呆又說。

呆呆是好看的女詩人。

路口，或者拋下光陰的人

“在路口，拋下光陰的人是偉大的”，

他坐在紫紅色純木靠背椅上，細(xì)數(shù)酒瓶子

和及時的雨水。

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拋下光陰，

靜靜看著馬兒長大，看著種子

被埋進(jìn)土里。羽毛和葉片會變得堅硬起來，

這是他始終堅信的事。

碩大的黃昏，漸漸填滿整個房間

他清晰地看到，有東西吱吱響著鉆進(jìn)身體里

突然，他很想站起來走一走

“或許，天黑之前就能把那些麻煩事，都解決掉，

剩下的時間……”

剩下的時間，他想起了

能從胸口掏出鳥鳴聲的祖父。穿黑色棉襖，

眼睛瞇著，坐在路口打盹。

張小夏，哀哉尚饗，魂兮歸來

我把舊愛裝到洗衣機(jī)里，迅速地脫水。

你說，

“只剩下骨骼又如何，我不需要陽光。跟著那些一直在趕赴的。

你走吧?！?/p>

你走吧，在我把這一大片黃昏寫下之前，

我都不會想到你。

我渴望清晰一點，慢慢能看到輪廓，

看到大雁折翅的聲音。

看到有人大喊著，“哀哉尚饗，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不包括草房子，

不包括云霞衣裳。

而你一再請辭，你說，“朝堂上蠅營狗茍，臣亦擇君。”

你說，“我有選擇我愛的權(quán)利，我有把自己喝醉的權(quán)利。”

我一直夢見你，

張小夏，

一直夢見你。我有把你寫到詩里的權(quán)利，

把你寫成，那只一直糾纏我的女鬼。

理想者

一

房間裝滿水 一尾魚在游動

一只眼睛在等待發(fā)芽 你的腰上

掛滿鑰匙 只有一個與啞掉的舌頭暗合

手臂舉著十根蠟燭 點亮水

冷風(fēng)無力 窗戶終年不開

你的陰莖 孤獨 溫?zé)?/p>

有著理想 或者春天一樣的質(zhì)地

像夢 不會醒

你的祖國勃起在里面

她遼闊 富饒

二

太陽是一眼井 被你深深打進(jìn)云層

日子里的鳥 飽食終日

你不打攪它們

因吃下過多理想 肥胖

道路被擠占 翅膀下的水桶空空

你需要更多的水 稀釋生活中的毒

多想活得像植物一樣 在光線中

扭動腰肢 像魚 吐泡泡

你說 不必理會天有多高

只需努力 把斷裂的腳骨裹進(jìn)泥土

三

屋頂有月光在攀爬

你把一盞像一截骨頭壞死的燈摘掉

把右眼裝上去 更亮 你說

左眼的近視會看不清夜色

一碟青菜放多了鹽 你推論

理想是咸的 顏色過正 需文火慢炒

你在一頓晚餐里頓悟

思考能指認(rèn)饑餓的證據(jù)

四

土地木頭一樣枯了

看看孩子們吧 再不生長游蕩的鬼魂

我是在你腐爛的肚皮上

長出的一小朵黑木耳

我將我的潮濕 掛在你的嘴巴上

第十次看透你的紋理 固定的破浪

我經(jīng)過它 不發(fā)一言

不求光線 雨水

不求慈悲

五

如果我是女人 我渴望你

進(jìn)入我的身體 一個死過后努力活過來

再死一次的人 我愛上你買下冬天的慷慨

你獨自坐在被冷風(fēng)吹響的棺材板上

預(yù)言它將發(fā)芽 并結(jié)出

腐爛的果實 吃下它的嘴唇是幸福的

我愛你 我決定吃下它

并告訴忙碌的人民

春天的味道 有多腥臭

六

風(fēng)與樹葉面對面的時候 我坐在

太陽底下 想石頭開花的事

風(fēng)背叛樹葉 面對我的時候 我看到

被抽空靈魂的尸體 掉落下來

嘶啞的沙沙聲 脈絡(luò)碎裂的聲音

糾纏著 我仿佛看到

坐在石頭上的自己 羽毛掉光

一群幽綠的小蟲子 正啃噬著

皮肉包裹的溫?zé)嵝呐K

而石頭愈顯光滑 我看到一朵花

在開放 顏色愈加鮮紅

七

屋頂?shù)目锥葱孤毒薮蟮拿β?/p>

天空低沉 塌陷

耳朵注滿烏云 能聽到談話

有關(guān)人生的三流喜劇 群魔亂舞的青春

有關(guān)午餐里的蒼蠅 或蒼蠅肥碩的肚皮

但無法聽懂音樂

無法聽懂植物的抽泣聲和巖石的心跳聲

嘴巴注滿蛆蟲 自言自語

說新聞里的病句

說一群公馬生下一群公雞

說鳥群飛向北方去了 在北海下了一只鵝蛋

但已喪失接吻的能力

不能咬下一口故鄉(xiāng)

不能用嘴唇里的火焰 把月亮點亮

八

三杯兩盞淡酒 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

我看他坐在酒瓶里

看他把一個滿滿的月亮倒進(jìn)酒杯

看他把整個故鄉(xiāng)咽下

看一個藏有兇器的人 把魚鉤甩進(jìn)渾濁的夜色

看他姿勢老練 不斷重復(fù)望天的動作

看他怎樣釣出滑溜溜 黏糊糊的理想來

看他醉酒 嘔吐

看他的嘔吐物沾染我的祖國 更加腥臭

九

在喧囂中死去的人 你不該醒來

你不該穿戴整齊 手捧鮮花

我是個詩人 你曾詛咒過的 喚醒群尸的惡魔

你不該聽從我的筆 劃開墳?zāi)沟牡蹲?/p>

你發(fā)霉的肉體 不該重新長出肉芽

你的眼睛 遺落的那只 不該重新找回來

還有牙齒 還有耳朵 還有整整十根手指

你不該把陰暗丟掉

太陽是可憎的 你永遠(yuǎn)無法跟它平等對視

它把光線強(qiáng)加給你 它只負(fù)責(zé)收獲贊美

乖媳婦，或者愛吃胭脂的馬兒

之一

夏天，我的陶罐盛滿綠色，

我的桃花未開。幾個轉(zhuǎn)折后，

想好的意象掉進(jìn)鳥鳴聲里，鳥鳴聲

掉進(jìn)窗戶。故人該來未來。

一朵云飄過，我安坐窗前，

遐思粘連的舊報紙，翻動紅塵

陽光照耀，我依舊停留在上一秒的

時間里?！霸撚浀?，要記住”，她說:

“天熱，辣椒少吃，白酒莫喝”，可是，

記與不記之間，我的馬兒跑了……

“乖媳婦，它愛吃胭脂……”

之二

我住在內(nèi)心的草房子里，

花蝴蝶，被你披上了肩。你說，

晚風(fēng)里，有甜甜的故鄉(xiāng)味或胭脂味

你，抵擋不住，它們肆無忌憚的誘惑

眼睛里，骨頭里，都有！像火燒過，

焦黑的痕跡，層層疊疊……遠(yuǎn)山，

一座壓著一座！每當(dāng)這個時候，

都想寫一首詩，沒必要把沉淀的句子

寫完。你開個頭就可以了，剩下的

讓詞語去完成自己的裂紋與破碎

之三

攀爬在陽光架設(shè)的梯子上，

好女子，一臉的壞笑！綠葉子，

被藏起來了。青芒果，像泄露的心事

天機(jī)早現(xiàn)，我不喜歡結(jié)局被預(yù)設(shè)！

青芒果！說好了，在五月成熟。

說好了，整個中午的時間屬于我。

乖媳婦，你不該打擾我，把這一小段時間

念成一只蟬。可，恨也恨不起來！

小日子，被涼風(fēng)一吹，往事如煙，散了……

“人活著，要有念想！”你說這話的時候，像

高門大院的石獅子！我的企圖，

像拜帖。端端正正地蹲在門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