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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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麗之碎
■華偉章
這個案件在這天晚上發(fā)生有些突兀。
十一月十二日。這是一個寧靜美好的夜晚,城市經過白天的喧囂,沉浸在濃重的夜色里,秋天的月光飄灑下來,輕柔地彌漫著大地。白云小區(qū)地處市區(qū),環(huán)境幽雅,鬧中取靜,一幢幢樓房綠樹成蔭。闌珊的燈光中,已有一扇扇窗簾悄然拉起來,掩起了一份溫馨與神秘。微風颯然,樹影搖曳。夜,滲透進安謐有了種朦朧的詩意。
葉欣妤穿件純棉白色睡衣,站在半掩的窗簾前凝視著外面。其實窗外是用墻圍起的院子,目所能及十個平方米左右,這是住在底層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院子墻角一側放著一些種植的盆景,另一側放置著一臺全自動洗衣機,圍墻外面梧桐樹茂盛的枝葉,懸在上面將小部分圍墻遮住。夜風輕拂著窗簾。她凝神地注視著窗外,心里在琢磨什么,隱約感到有種不安,甚至有點惶然,總覺得有什么放不下,有層薄薄的捉摸不透的東西在心里飄浮。是什么呢,她說不清。她黛眉微蹙,想起李之海,忽然想起了那條黃鱔,有種殷紅的血色在心里洇了開來。她想是因為那條黃鱔的緣故嗎?
葉欣妤長得端莊秀氣,在一家公司做文秘工作。她下班之后坐公共汽車,下車后,走一段路拐進離家不遠的一家菜市場,早晨時間緊趕著要去上班,她經常下班后順便買點菜帶回去燒晚飯,這樣既節(jié)省時間又方便。她走進菜市場,瞧著一溜兒攤位,心里嘀咕買些什么菜?揣度李之海十有八九不會回來吃晚飯,想一個人隨便買點菜,記起昨天還有剩余的菜,冰箱里也有超市買的臘肉一類腌漬食品,甚至打消了要買菜的念頭。她有些心不在焉,猶豫了一下,又想既然來了就隨便添個菜。她這么想的時候,恰巧站在黃鱔攤位前,下意識地瞥了眼塑料盆里不斷蠕動的黃鱔。那個四十出頭的男性攤主立即不失時機地招呼她,介紹說下午黃鱔價格便宜,才三十元一斤,上午要賣三十五元一斤。其實,她平時并不喜歡吃這種深褐色的黃鱔,見到滑溜溜像蛇一樣的黃鱔心里就有些發(fā)慌。她躊躇片刻,竟鬼使神差般彎下腰。攤主問她想稱幾斤?她遲疑著說隨便撿一條吧。攤主明顯有些所望。她訕訕地說,我一個人吃夠了。她等攤主殺好黃鱔,拎過黑色塑料袋,從包里掏出錢付完后轉身走了。
葉欣妤離開菜場回到家,時間已是傍晚十七時零五分,最后一抹余輝映在窗欞上。她將黑色塑料袋里的黃鱔放在廚房的水斗里,然后換上拖鞋走進臥室,拉開窗簾推開窗,打開前院的門,讓房間里空氣流通。她看時間不早,從門后拿了圍裙,系在腰上走進廚房。她將黃鱔倒入洗菜盆里,打開水龍頭沖洗了一下,洗菜盆里的水很快漾起一片血紅色。她想先掏去黃鱔肚子里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抓起黃鱔,手上有種黏膩冰涼的感覺,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很快傳導至全身。她憋住氣竭力忍著,把水龍頭開得大一些,用手拼命掏去黃鱔肚子里東西,洗干凈后把黃鱔放在砧板上,用刀把頭剁下來,將身子切成段。她把黃鱔的頭和肚子里的濁物扔進黑色塑料袋里,就像干完一件大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時,她想起忘記了買青椒,甚至后悔買回黃鱔。她愣怔了一下,忽然發(fā)現(xiàn)這條在菜場開膛剖腹,已被掏凈肚子剁下頭顱,切成段的黃鱔——那段尾巴,微微蜷縮還在抽搐著頑強地蠕動。她心里驟然害怕起來,想不到黃鱔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她不由自主渾身哆嗦了一下。
這時,臥室里電話鈴聲遽然響了。
葉欣妤遲疑了下,走進臥室,看了眼墻上掛鐘:十七時二十五分。電話放在靠床旁的柜子上。她拎起電話聽筒,電話里傳來了嘟嘟嘟的忙音。窗外天色已有些黯然下來。她站在臥室里有些心神不寧,心里琢磨會不會是李之海打來的。須臾,電話鈴聲又響起來,她連忙拿起電話聽筒,輕聲地“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傳來了李之海的聲音,他的聲音很遙遠又似乎很近:“你下班回家了?”
葉欣妤平靜地問:“你今晩回來吃晚飯嗎?”
李之海在電話里說:“嗯,今天很忙,事情一大堆,晚上還要陪客戶吃飯談生意?!?/p>
葉欣妤聽見電話背景聲音,摻雜著女性輕佻嬉鬧的聲響,眼前浮現(xiàn)起他忙得焦頭爛額和游戲人生的模樣。她躊躇片刻,依然問道:“你今天回來嗎?”
“今晩回來,可能十點左右到家,你先睡吧?!?/p>
葉欣妤想了想,又叮囑地說:“你如果不回來,給我打個電話?!?/p>
“我知道?!?/p>
葉欣妤覺得他的聲音縹緲而虛無,缺乏真實感,不過有一點是真切的:他今晚回來過夜。她有須臾的恍惚。她想把電話掛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臥室里彌漫著一種寂靜,這種寂靜在滲透進心里。她腦海里飄浮起他打電話時,女孩矯情地偎依著他的情景,心里抽搐了下,思考著擱下了電話聽筒。
葉欣妤在臥室里站了一會兒。她有一會兒走神,不過,很快平靜下來。其實,李之?;夭换貋沓酝盹?,晚些回家甚至徹夜不歸,對她而言沒有太大的意義,她對這種生活狀態(tài)已經習以為常。他倆結婚三年,還沒有孩子,她和他的婚姻并不幸福。她從結婚的第一分鐘起,就沒有真正愛過他。他也談不上愛她,有的僅是一種強烈的占有欲。兩人在一起生活心照不宣。她不愛他的原因很簡單:性格上的南轅北轍。她婚前有不少人追求,也有同事朋友勸慰她,怎么會和李之海認識,他倆無論外貌、氣質、內涵、人品,根本不相匹配。說得透徹一些,他倆是不同類型的人。她貪圖他什么?苛刻一點評價,他是屬于劣等的,一副暴發(fā)戶的嘴臉,她能尋找比他強十倍的男人。但是,他們結婚了。她也曾想就這樣和他過一輩子?;楹?,她知道他在外面朝三暮四有了新的女人。他每次粗暴地趴在她身上,她都感到很惡心,之后會在衛(wèi)生間拼命沖洗自己的身體。她的心像在廣漠無際的荒原上跋涉。有一天,她忽然提出和他離婚,他瞧著她近似于乞憐的目光,冷漠地斷然拒絕了。
岑寂的夜。月光透過樹葉間隙,在院子里碎成一地。葉欣妤凝視著窗外,身影融入在燈影里,有種雕塑般的美。她想李之海今晚會回來嗎?她有些恍惚,心里依然有種莫名的不安,隱約感到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自己仿佛在焦灼地等待,等待著某種叵測的事情發(fā)生。她想今晩怎么了,又會發(fā)生什么呢?她不清楚這種不安來自何處。時間在靜夜里流逝。她驚疑于腦海會閃過這種滑稽而近似于荒誕的可怕念頭。她心里一陣悚然,手心滲出了冷汗。她想起該上床休息了。
天色完全黯淡下來。
馬寧濤站在靠窗的一側,將墨綠色沾滿灰塵的舊窗簾拉開了一些,背后微弱的燈光映襯著他的身影。他拿著望遠鏡,瞧著對面樓下圍墻內的窗口,另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饅頭塞進嘴里。他的喉節(jié)上下有規(guī)則地滑動著,一會兒,就干凈利索地咽下了兩只饅頭。他中等個子,偏瘦,顴骨很高,嘴唇有些寬厚,窗外暗淡的光線勾勒出他那張并不帥氣的臉龐。他咽下饅頭后,感到喉嚨干澀,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子搖晃了一下,走出過道客廳來到廚房,用電熱壺燒開水,在杯子里倒?jié)M水回到客廳,稍微涼卻后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面樓下的窗口,仔細判斷著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他恍惚間感到,這種充滿緊張感、神秘兮兮的氛圍,就像小說里描繪的偵探,或是電影里的某個片斷,自己像肩負特殊使命的人物。他慌亂而夸張地笑了笑。
客廳里很靜。
其實,兩幢樓之間只相隔二十五米左右,對面圍墻外那株梧桐樹枝葉有點遮擋,但從三層樓俯視下去,不用望遠鏡也能將對面窗內的故事看得一清二楚,他習慣用那只望遠鏡偷窺一切,望遠鏡里面某種被放大的意外收獲,常常會使他陰晦的心理變得異常興奮。他發(fā)現(xiàn)她今天按時下班,和往常一樣拉開窗簾打開窗,推開院子的門,緊接著開始忙碌晚飯。她走進廚房的時候,身影從望遠鏡里消失了。十七時二十五分,她匆匆走進臥室,彎腰接了一個電話,或者兩個?她一個人吃完晚飯,收拾好飯桌上碗筷,顯得有些忐忑不安,不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而是在臥室里踱著步子,身影在燈影里晃來晃去,這引起了他的注意,隨著她的身影移動,覺得她像有什么心事,這令他略為感到不安。二十時二十五分,她關上門,將窗戶關得小一些,稍為拉上窗簾走出臥室。他猜想她可能去了衛(wèi)生間,大概十分鐘左右,她穿著白色睡衣又出現(xiàn)在臥室里。他發(fā)現(xiàn)她洗完澡后佇立在窗前,有種女性清麗超凡脫俗的美。他心里產生起欲念,舌尖舔了下嘴唇,喉節(jié)跟著在滾動。二十一時十二分,她離開了窗前。須臾,臥室燈熄滅了,閃現(xiàn)電視機熒屏的光亮。再接下來,電視機光亮也消失了。一切歸于寂靜。他想她入睡了。他松了口氣,放下望遠鏡。他感到眼睛酸澀,用手背使勁揉搓,活動了一下胳膊。他沒有離開窗口。他想確切知道那個男人今睌會不會回家。他抬腕看了眼手表。
馬寧濤二十九歲,還沒有結婚,在一家保溫瓶廠當一名普通工人。生活對他而言,像陰霾的天空,缺少陽光燦爛的日子。父親早亡,母親再婚,姐姐嫁人,他十八歲起就一個人搗騰日子,家里搗騰得像一個狗窩。在這座高樓聳立五光十色的城市,適婚年齡的人大多數(shù)已有心儀的戀人,也有的已步入了婚姻殿堂。他沒有令人值得羨慕的文憑,也沒有令人自豪的工作和讓人垂涎的物質財富。他絕對是一個吝嗇的男人。他每天步行六站路去上班,從來不乘坐地鐵或公交車,一路東張西望瞧著熙來攘往的街景,想到又省下兩元錢車費心里感到沾沾自喜。他甚至知道哪家超市商品便宜,為幾元錢會等到休息天,花上幾個小時舍近求遠,到那家價格便宜的超市去買兩袋饅頭或幾塊肥皂。親戚朋友,單位同事,偶爾也有熱心人給他介紹女朋友,見面一兩次面后,女方基本上都回絕了他,物競天擇的愛情世界,壓根兒沒有讓他在鮮艷欲滴或飛揚跋扈的女孩面前驕傲過。他經常上網偷偷觀看那些色情片,那天一個自稱兼職的女孩要價八百元,他一聽八百元立即蔫了。他自我安慰不是八百元錢的問題,是這種女人不是理想中想結婚的女人。他年齡不算小,但仍然是單身。他渴望愛情,從骨子渴望女人,比容易得到女人的男人渴望得到女人的滋潤。他邋遢寒磣得就像一個在愛情門外買不起門票的乞丐。
馬寧濤閑著喜歡站在窗前,看著對面樓里窗內發(fā)生的精彩故事,借此填補空虛的生活,打發(fā)無聊的時光。他這天吃過晚飯走到窗前,無意間發(fā)現(xiàn)對面大樓底層那扇窗簾只拉上一半,那個年輕女人的倩影映入了眼簾。他猜想她吃過晚飯可能會看一會兒電視,接下來演繹的一幕,卻看得他一陣心慌意亂。她側身毫無顧忌地脫下外衣,接著又脫去里面白色內衣,反手解開了胸罩。她白皙光潔的身體在燈影里極富誘惑力地展現(xiàn)在他眼前。他感到渾身燥熱,呼吸困難,心在亂跳,瞬間像被電流擊中,一種難以抑制的欲望,令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她在臥室里消失了,十幾分鐘后,穿著睡衣又出現(xiàn)了。他感到對面窗內的女人,比網上看到的女人更真實,更具有存在感和誘惑力,網上的女人永遠隔著一層屏幕。他觀察發(fā)現(xiàn)她隔兩天,吃過晚飯至臨睡前這段時間會洗澡,窗內偶爾上演的故事,更會令他感到欣喜不已。他漸漸地喜歡上這種游戲,對這種偷窺游戲樂此不疲。
這天下班,馬寧濤在橋墩旁的地攤上看見一個墨綠色舊望遠鏡,他心念一動,問攤主多少錢。攤主是個臟兮兮的老頭,眼角沾著白乎乎的眼屎,半蹲著身告訴他二百元。他嫌太貴。攤主含糊不清地介紹說,這是前蘇聯(lián)軍用望遠鏡,從那里一路過來,光路費就不少錢,你真的要就給一百八十元。他討價還價,最終咬咬牙八十元買了下來。
她叫白燦。
馬寧濤和她認識的時候,正是樹枝泛綠春光明媚的季節(jié)。四月上旬,他每年到L省去給父親上墳,回來時乘坐駛往S市的客輪。傍晩時分,夕陽西下,波光粼粼,客輪緩緩駛離L省。
“你好!”
馬寧濤乘坐的是三等艙,一間房里三張床,上下層六個鋪位。他在靠窗下鋪,上船找到鋪位,剛和衣斜躺在床上,發(fā)現(xiàn)一個妙齡女孩笑吟吟站在面前。她臉龐俏麗,黑發(fā)披肩,穿一套薄的牛仔衣褲,牛仔衣上面紐扣敞開著,露出里面白色圓領衫微微隆起的胸部,牛仔褲勾勒出苗條的身材。她臉上溢滿嫣然的笑,渾身散發(fā)著青春魅力。他有點局促,驚疑地瞧著她。
“你是S市人?”
他點點頭。
“那太好了!我也是S市人?!彼橆a微紅,高興地說,“我上船前就想能遇上S市人就好了,路上能有個伴,驅散旅途寂寞。想不到我們倆是上下鋪?!?/p>
馬寧濤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客輪上和白燦相遇,兩人會奇跡般認識并雙雙墜入愛河。她二十五歲,在一家服裝公司工作,不僅漂亮大方而且善解人意,不屬于那種盛氣凌人喜歡挑剔的女孩。他倆踏著月色朝林陰深處走去。寧靜的夜,溫馨如夢。愛情,是一首優(yōu)美的詩,是一幅迷人的畫,是一曲醉心的歌。它如同清光四溢的月輝,一視同仁地照耀著所有人的心扉,無論是高貴的還是貧賤的,漂亮的還是丑陋的,聰明的還是愚笨的,幸運的還是不幸的。愛情似水般滲透進他龜裂的心田,他激動得心頭鹿撞不知所措,甚至感到眩暈懷疑這是否真實。他和她在一起,感到了受寵若驚,感到了一種驕傲,有種從未有過的歡愉。他沉浸在幸福之中。然而他回家后躺在床上,想起她嬌柔迷人的眼睛,冷靜下來心里彌漫起擔憂,想到自己各方面條件,那種幸福感瞬間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他想她真心愛自己,這一切是真的嗎?她了解自己以后,還會一如既往地愛嗎?他心里忐忑不安,感到了自卑,對她更有種歉疚的感覺。一眨眼半年過去了。夜闌人靜,月色朦朧?!坝H愛的,我們結婚吧!”她偎依在他懷里,臉頰緋紅,兩眼含情,如癡如醉地輕聲說。他心里感到一股暖流,被愛不斷沖擊著,更被她的柔情融化。他緊緊吻住她濕潤的嘴唇。他渴望結婚,能筑個暖巢,和她廝守一輩子。然而,他欣喜之余猶豫了,心里感到了痛苦。他知道自己囊中羞澀,結婚需要更大一筆錢。他心里充滿了矛盾,被愛與痛苦撕得粉碎。
馬寧濤舉起望遠鏡。二十二時零八分。他發(fā)現(xiàn)對面臥室的燈亮了,是那個男人回來了,將一只黑色拎包放在沙發(fā)上,轉身在視線中不見了。他猜他可能去洗澡了,果然十幾分鐘后,他穿著淺綠色睡衣又出現(xiàn)了。他上了床,接著,燈熄滅了。寂靜中,他揣度他們應該進入了夢鄉(xiāng),仿佛聽見了那個男人和女人輕微的鼾聲。他眼睛閃爍著貪婪的目光,心里有種東西在蠢蠢欲動。四周沉浸在濃重的夜色里,月影在大地、樹梢間、圍墻上悄無聲息地移動……
馬路上行人已經逐漸稀少,迎面疾駛而過的車輛,車燈透過車窗玻璃,夢幻般忽明忽暗閃過。霓虹燈像在暗夜里飄浮,不知疲憊地在不斷閃爍。李之海三十五歲,長得并不算帥氣,頭發(fā)剪得有點短,給人精明而又張揚的感覺。此刻,他駕駛著黑色奧迪小轎車,眼前又浮現(xiàn)起那個女孩,誘人的畫面在他頭腦跳躍……時光在車窗外掠過。
林夢蕓二十二歲。公司經營辦公用品,半年前招聘銷售業(yè)務員,短短幾天前來應騁者絡繹不絕。她披件淺灰色風衣,里面是絲棉混紡白色襯衣,下面是條米黃色西褲。她臉上化了淡妝,眨巴著眼睛,露出淺淺的羞澀,她看上去有些稚嫩,眉宇間又有著某種成熟,胸部勾勒出很好的弧線。李之海第一眼就看上她,當即決定把她留下來。他清楚應聘銷售,她不是這片林子的鳥。他吩咐手下另外挑選銷售業(yè)務員。他考慮公司已逐漸擴大,應該有個文秘,至少形象上也有這種需求。以后財務兼顧的文案一類事情,還有招待客戶、辦公室一些瑣事可以讓她去做。他沒有片刻猶豫,讓她辦理了手續(xù)。
李之海對林夢蕓還是比較寬容的。她很難勝任文秘工作,譬如打篇文稿,一般需要二十分鐘,她卻要在電腦前折騰幾倍的時間。她姣美的臉龐沁出涓細汗水,羞慚而又緊張不安地抬頭瞧著他。他寬以待人地安慰,以后能夠嫻熟起來的。她眼睛里泛起感激的目光。
李之海第一次和林夢蕓出去,是陪客戶去酒店吃晚飯。應酬結束走出酒店時,天色已經很晚,被風一吹,感覺夜更深了。他今天酒喝得不多。他說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她第一反應是驚詫,隨即回答,自己能打的回去。他說有車送一下很方便,再說陪客戶也是工作,明天一樣要給她報銷車費。她稍微猶豫了一會兒,特別聽到他后半句話,也就不再堅持。
奧迪車開了很長一段路,駛到城鄉(xiāng)接壤的地方,路面變得坑洼不平,人行道旁擺著地攤,不斷傳來吆喝聲,明晃晃的燈泡臨時挑在屋檐外,大排檔從逼仄的店堂延伸到馬路上,空氣中彌漫著蔥油和其它怪味。林夢蕓喝了點酒,但頭腦還很清醒。
李之海說:“你和家人租房住在這里?”
林夢蕓說:“我和原來廠里小姐妹住在一起,原來工作的廠就在附近。”
李之海說:“這里離公司上班很遠。”
林夢蕓說:“現(xiàn)在工作很難找。這條路沒有公交車,走五分鐘路程,穿過橫馬路有公交車,乘三站能換地鐵到公司。”
李之海駕駛著奧迪車,駛到小區(qū)門口時,想拐彎開進去,林夢蕓粲然一笑,示意不用送了,解釋車子拐彎進去后,還要拐彎出來很不方便。他轉過臉去看著她,心里在琢磨什么,見她態(tài)度很堅決,開門讓她下了車。他清楚她不讓送進去的意思,并沒有感到氣餒,猜測她不是那種輕佻的女孩。
李之海并不喜歡那種穿著裸露,臉上涂抹得五顏六色,故意搔首弄姿的女人。這種女人給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只要付費幾秒鐘內就能脫得一絲不掛,從開始到結束始終有種不真切的感覺,風卷殘云般干完那種事心里空落落的。他剛陪客戶到娛樂場所,純粹是為了應酬,漸漸失去神秘感,心里反而產生起厭倦。他喜歡林夢蕓這種女孩,包裹在衣服里的肉體,更能產生一種誘惑。
林夢蕓是什么意思?
李之海心里捉摸不透。盛夏的晚上依然炙熱,溽熱的夜?jié)摲}動。這天下班,他帶她去應酬客戶。他喝了不少酒,她也喝了些酒。他開車徑自拐彎進小區(qū)??吭谄ъo處。他微醺地瞧著她,目光在暗示什么。這種氛圍瞬間變得很微妙。她隱約明白他的意思,擺了擺手,臉上勉強擠出笑容,轉過身去,想開門下車。他伸出雙臂從后面摟抱住她。她陡地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掙揣。他把她摟抱得更緊了。
林夢蕓轉過臉去,害怕地說:“請、請你不要這樣……”
這更激起他肆意蹂躪的欲望。
“真的不要嘛!”
李之海聽到她羞怯的聲音,感覺像是一種挑逗,血往上涌,借著醉意,將她摁倒在座位上。一會兒,她便不再掙扎作任何抵抗。他喘著粗氣,從她身上起來,弓著身子回到座位,看到她衣服裙子凌亂不堪,頭抵在大腿間輕輕抽泣。他心里得到了某種滿足。他喜歡這種感覺。忽然,他在醉與未醉之間慌張起來:她會去告發(fā)嗎?
第二天上班,李之??匆娏謮羰|背著包,沒發(fā)生什么事情似的走進辦公室,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他沒有要和妻子分手的念頭。他喜歡這種錢與色的游戲。幾天后,他在環(huán)境幽靜的小區(qū),給她租了套一室一廳的房子。
李之海駕駛著車,眼前浮起她活色生香的胴體,嘴角掠過一絲笑意。街景不斷在車窗外掠過。他又想起妻子姣好的面容,心里卻缺乏一種激情。他從她冷漠的神情中,能體味到她從骨子里看不起自己,心里有種被羞辱的憤怒。他知道和她是同床異夢。他并不想和她離婚。他瘋狂地蹂躪她,在她身上發(fā)泄憤恨,每次從別的女人身上下來,心里會感到一種報復后的快感。他駕駛著車拐彎進小區(qū),停好車后,拎起副駕駛座位黑色拎包跨下車。他抬腕看了下表,二十二時零六分。他走進了自己居住的那幢大樓。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深淵,死亡的腳步正在悄無聲息地走近……
二十二時五十七分,S市公安局刑偵隊長石嘯接到報警電話,立即帶領刑警于波、陳婧與技偵人員驅車趕往案發(fā)現(xiàn)場。深夜街上車輛明顯比白天少了許多,警車駛入白云小區(qū)在第三幢樓十五號門口停下。石嘯五十多歲,稍高個子,四方臉型,給人穩(wěn)重和藹的感覺,一雙深邃的眼睛卻炯炯有神。他看起來并不敏捷,穿著便衣走在街上,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是S市干練睿智的神探。他和刑警魚貫下車,走進十五號大門。
一零二室是兩室一廳的房子,進門朝南是客廳和臥室,門旁朝北是另一間房子和廚房與衛(wèi)生間,朝南臥室另一扇門外是個十來平方米的院子。石嘯和刑警走進門,一幅慘景立即映入眼簾:臥室里衣柜內衣物扔在地上,抽屜明顯被打開翻得很亂;席夢思床上仰面躺著一個三十多歲男子,穿著淺綠色條紋睡衣,血從脖子流淌在睡衣和白色床單上,形成一大片暗紅色血漬。他微微張開嘴,瞪著雙眼,暴力突如其來使他臉上的表情在最后一刻變得驚恐而猙獰可怕。他一只手緊捏著床單,另一只手垂在床沿下;女的臉色慘白,癱倒在靠近床柜旁的地板上,床旁的柜子上放著電話,電話聽筒從柜子上懸掛下來。她身上、手上、電話機上、雪白的羊毛毯上沾著血跡。一把鋒利的匕首扔在地板上,血從她胸部滲透出來,白色睡衣洇成一片殷紅色。
石嘯雙目犀利,環(huán)視著案發(fā)現(xiàn)場,霎時腦海閃過一個奇怪想法,感覺女人胸口鮮紅的血跡,就像一朵怒放的紅玫瑰,這種想法在腦海倏而即逝。他發(fā)現(xiàn)臥室朝南的一扇窗沒有關上,風輕拂著窗簾,通往院子的門敞開著,能看見圍墻下的洗衣機和上面梧桐樹枝。男的已經沒有生命體征,女的還有微弱氣息。他根據(jù)現(xiàn)場情況初步判斷,這可能是一起入室盜竊殺人案。他立即指示于波和轄區(qū)派出所聯(lián)系,組織警力在周邊地區(qū)加強布控,張網抓捕可能未及逃遁的案犯,同時安排陳婧將女的送往醫(yī)院緊急搶救。刑偵人員立即將現(xiàn)場拍攝下來,開始有條不紊的勘查工作。
臥室里籠罩著一種怪異的神秘氣氛。
石嘯走進朝北的房間,發(fā)現(xiàn)房間窗緊關著,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窗也緊關著,沒有被明顯翻動或撬過的痕跡。臥室的沙發(fā)上有一只黑色拎包,包內有死者駕駛證、通訊錄、身份證、鑰匙、銀行卡、兩疊從銀行取出來捆扎整齊的百元人民幣和一些零碎的錢。石嘯和技偵人員忙碌著,勘查完現(xiàn)場,安排好善后事宜,已是零時五十五分。
石嘯回到辦公室立即展開了案件調查,囑咐技偵人員將采集的證據(jù)加緊鑒定,凌晨四時三十六分,陳婧打來電話,說女的經過搶救已經蘇醒過來,他馬上驅車趕往醫(yī)院。根據(jù)醫(yī)生介紹:患者傷勢不重,匕首從左胸插入,深度十二厘米,距離心臟六厘米,暈血和驚嚇引起短暫性休克,經過搶救生命已無大礙。石嘯走進病房,葉欣妤躺在病床上,手上插著管子在輸液,她微微睜開眼睛,顯得十分虛弱,還沉浸在驚恐之中。石嘯在床旁坐下,安撫地輕聲問:“你感覺好些了嗎?”
葉欣妤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石嘯歉意地說:“很對不起,這時候打擾你,我們能簡單交談幾句嗎?”他知道這種詢問十分困難,但又十分必要。
葉欣妤木然的目光瞧著他,眼睛里彌漫起一層悲哀。忽然,她微弱的聲音問:“李之海死了?”
石嘯想了想,默然地點了點頭。
葉欣妤合上眼睛,片刻,睜開雙眼,眼眶里濕潤了。
“請節(jié)哀順變!”石嘯同情地安慰說,“為了盡快將案犯繩之于法,請你能說一下案發(fā)時的情況嗎?”
葉欣妤臉上涌起痛苦而復雜的表情,仿佛是在回憶很遙遠的故事,毛骨悚然的一幕又在眼前呈現(xiàn)。須臾,她輕聲而恐懼地說:“昨天睌上,我吃完飯,二十時三十五分洗完澡,大概在二十一時左右上床,看了一會兒電視播放的女子體操比賽,感覺困了就用遙控關掉電視睡覺了。”
石嘯問:“李之海是幾點鐘回來的?”
葉欣妤搖了搖頭:“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具體什么時候不是太清楚。他經營著一家公司,一直很忙,晩飯前打電話回來,說要陪客戶吃晚飯,二十二時左右回家……我驚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之海躺在床上在流血。我神志一下子清醒過來,感到驚恐萬狀,駭怕到了極點,看見一個黑影正朝我撲過來。我下意識地想喊叫,聲音卻在喉嚨里,忽然感到胸部像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胸口十分疼痛。眼前一黑,感到了死亡,下意識朝里面躲閃,滾落到了床下地板上。我拼命喊叫起來,兇手慌忙朝臥室外院子逃去。我看到了血,神志更加模糊,感到四周一片漆黑,支撐著打了報警電話,之后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石嘯想起床旁的柜子上懸掛的電話聽筒:“你看清兇手了嗎?”
葉欣妤說:“一切發(fā)生得很快,短短幾秒鐘時間,光線又暗加上慌亂,我只是看見一個黑影?!?/p>
石嘯耐心啟發(fā)地問:“請仔細回憶一下,他的身高,體貌特征,他的身影是否眼熟?能提供兇手的某些特征,或者令你感到蹊蹺的地方嗎?”
葉欣妤痛苦地搖搖頭。
石嘯問:“昨天晚上,你睡覺前,臥室的窗和通向院子的門是否關好?”
葉欣妤想了想說:“我記得臨睡前,好像開了一點窗,門應該是關好的?!?/p>
石嘯安慰了她幾句,和陳婧離開醫(yī)院。天色已逐漸放亮,黑暗潮水般在天邊隱退,天空呈現(xiàn)出晨曦,城市就像從深海里漂浮上來,展現(xiàn)出了它巍峨的雄姿和勃勃的生機。街市上,風很涼爽,已有行色匆匆的行人和疾駛而過的車輛,所有的一切預示著新的一天開始了。
石嘯回到公安局,瞧著忙碌了一夜,兩眼布滿血絲的于波,詢問了昨晩布控情況。于波詳細介紹了情況:昨天晩上第一時間和轄區(qū)派出所聯(lián)系,加強了對案發(fā)現(xiàn)場周邊地區(qū)的布控,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小區(qū)有兩個門出入,從物業(yè)調取的監(jiān)控視頻,這段時間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可疑人員出入。從客運部門調查了解,途經小區(qū)附近的公共汽車有五條線路,午夜二十三時以后,只有兩條公交線路有通宵車,間隔時間五十分鐘。昨晩一條線路第一班夜宵車二十三時由終點站始發(fā),途經小區(qū)時應該在二十三時三十五分左右,另一條線路二十三時三十分終點站始發(fā),途經小區(qū)應該在二十四時零五分。從案發(fā)時間判斷,兇手不可能乘坐第一條線路逃離,第二條線路司售人員反映,昨天晚上這個站沒有人上下車,沒有??烤烷_走了。換言之,如果是流竄作案,案犯只有乘坐出租車,才有可能在短時間內逃離。從出租公司反饋的信息,昨天晚上附近路段也沒有發(fā)現(xiàn)形跡可疑的人乘坐出租車離開。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案犯擁有交通工具,但是要逃過小區(qū)大門口的監(jiān)控視頻,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這一時段周邊路面監(jiān)控視頻中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車輛。
石嘯思考著,換一種思路提問:“那么,案犯會不會就居住在小區(qū)里?”
于波說:“應該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這可能是個盲點?!笔瘒[判斷這可能是一起盜竊兇殺案,但不能排除熟人有預謀作案,案犯害怕被認出而殺人滅口,從這一點分析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他思考著,想抽支煙,手習慣地伸進上衣口袋,發(fā)現(xiàn)只有打火機。于波會意地笑了,掏出香煙遞給他。石嘯抽出一支煙點燃。石嘯一有案子,難得清閑一刻,有時連吃飯抽焑喝茶的時候,甚至坐在馬桶上都在思考案情,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的某個重要細節(jié),很有可能將整個案件珠子般串連起來,有些案件偵破就是在煙霧繚繞中茅塞頓開的。石嘯經常為了案子會顧此失彼,忙到很晚回家或徹夜不歸。愛人頗有微詞,他害怕遇到案件全身心投入,囑咐陳婧適時提醒自己給愛人發(fā)個短信,后來干脆把這個光榮任務交給了她。陳婧就意味深長地笑,同事們也會調侃幾句,也算給緊張的偵破工作帶來一絲輕松氣氛。陳婧知道石嘯熬了一個晚上,口袋里香煙沒有了,笑著說:“我一會兒有空給你去買一包香煙。”
石嘯看著手下,略顯尷尬地笑笑,“你們忙碌了一個晚上,想辦法抽空休息一下?!?/p>
中午召開了偵破會議。根據(jù)調查:被害者是一對夫妻,結婚三年,沒有孩子。男的李之海,三十五歲,是一家私企業(yè)主,經營辦公用品,效益很好。女的葉欣妤,二十八歲,在一家公司做文秘工作。法醫(yī)鑒定:男的身上沒有明顯搏斗的痕跡,被鋒利的匕首連刺兩刀,一刀劃破左頸部皮膚,一刀刺入脖子,割斷喉管致命,女的左胸部被刺受傷,流血和過度驚嚇造成短暫性休克,沒有生命危險?,F(xiàn)場遺落的匕首,和兩人的傷口完全吻合,可以判斷是同一把兇器,這從匕首上兩人的血跡,DNA鑒定結果出來后能得到進一步證實。現(xiàn)場勘查:臥室窗和通向院子的門敞開著,門窗沒有被撬的痕跡,臥室柜子和抽屜明顯被翻動過。兇手在臥室除了留下那把兇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在兇器刀柄上也沒有留下指紋。臥室被竊的具體物品還不清楚,等傷者出院清點后才能知道。院內緊挨圍墻的洗衣機上,卻清晰地采集到正反各兩枚同一雙皮鞋腳印。根據(jù)皮鞋腳印信息分析:兇手是個男的,偏瘦,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左右,體重在六十五公斤左右。
石嘯抽著煙,思考著,煙霧在縈繞,一個個細節(jié)在腦海過濾,案情在眼前電影般掠過。葉欣妤吃完晚飯,二十時三十五分洗完澡,二十一時左右上床,看了一會兒電視,然后關掉電視睡覺。這一時段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確實在重播世界女子體操比賽。李之海晩飯前曾打電話回來,二十二時左右回家,他應該在二十二時至案發(fā)前這段時間回到家,然后上床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梢酝茰y:兇手是從圍墻外面那株梧桐樹攀爬上來,順著樹杈翻越過圍墻,然后腳踩著圍墻內洗衣機進入到院子,見被害者已酣然入睡,手伸進窗內打開房門潛入臥室。黑暗中,兇手偷盜時李之海醒了,他從床上抬起頭正想喊叫,兇手慌亂了,拔出匕首撲上去,向他喉嚨刺去,接著又刺了一刀。李之海被刺后驚醒了葉欣妤,她看到這一幕恐懼到了極點,下意識朝后躲閃,胸部被刺了一刀,滾落到床的另一側,并拼命喊叫起來。兇手驚慌不安,扔下匕首返身朝臥室外院子逃去,爬上洗衣機翻過圍墻。葉欣妤驚嚇昏迷前,支撐著撥打了報警電話……從鄰居的調查中獲悉,一零三室居住的是三口之家,女兒在上初三,學業(yè)十分繁重,昨天晩上作業(yè)做到二十二時三十分,一家人剛上床睡覺,男的迷迷糊糊曾聽到葉欣妤凄厲的喊叫聲,可能認為是隔壁夫妻吵架,猶豫了一下沒有起床,很快又進入了夢鄉(xiāng),這也佐證了葉欣妤對案情的描述。
石嘯又點上了一支煙,但是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還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兇手在案發(fā)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連刀柄上也沒有留下指紋,除了目測的被竊兇殺現(xiàn)場外,就像一縷清風掠過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由此判斷,兇手很有可能是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既兇殘而又十分狡滑的慣犯。但是作為慣犯,他倉皇逃跑時,來不及抹去洗衣機上留下的皮鞋腳印,為什么會把至關重要的物證,那把匕首遺落在案發(fā)現(xiàn)場?此外,案犯的目的是盜竊,兇殺只是迫不得已,他在臥室大費周章搜尋財物,那只黑色拎包就放在沙發(fā)醒目位置,為什么沒有順手竊走呢?這顯然有悖常理。
石嘯根據(jù)案發(fā)現(xiàn)場和掌握的案情分析,決定從兩個方面進行深入調查:第一從流竄盜竊兇殺案方面進一步調查;第二從被害人各種人際關系中展開縝密調查,從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網中尋找蛛絲馬跡。他將煙蒂在煙灰缸里碾滅,指示說:“到白云小區(qū)所屬的居委會,通過居委會協(xié)助排查,是否有熟人作案的線索。另外,調查一下葉欣妤和李之海的情況。”
白云小區(qū)居委會方面的排摸調查,沒有獲得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但對李之海的調查,卻獲得了意外收獲。
林夢蕓住在一室一廳的房間里,這兩天一直忐忑不安,如坐針氈,躺在床上,恐懼像黑暗滲透進每一寸空間,霧一樣在將她包裹起來。她想不到李之海死了,十分后悔和他認識,牽涉到這種兇殺案中,令她渾身顫栗。她知道警察肯定會來尋找自己,和他恥辱地在一起會被完全暴露。她聽到外面有輕微聲響,就懷疑是不是警察,耳邊會莫名地響起警笛聲,感到警察隨時可能撲進門來,心被一種巨大的恐懼與不安攫緊。
林夢蕓少年時代的棲身之地,是B省某縣的一個偏僻山村,四面是連綿起伏望不到盡頭的群山。肅穆的大山,逶迤的小路,潺潺流動的小溪,簡陋的小屋倚山而筑,一場雨后整個山村就像剛從水里打撈上來一樣。山村像一幅水彩畫,飄浮著寧靜與祥和。這里的人呼吸著山里的靈氣生存繁衍。他們從山坳貧瘠的土地收獲有限的糧食,砍下山上竹子編織成篾具,有時逮到野味趕上三十里崎嶇山路,從小鎮(zhèn)換回生活用品。他們活得艱辛,但很踏實,和裸露的大山一樣,有種和大自然渾為一體的淳樸。
閉塞的山村有了潛移默化改變,許多人不安于現(xiàn)狀走出了山門,走南闖北,有搞運輸?shù)?,干建筑活的,上大城市打工的,在外面開公司創(chuàng)業(yè)的。他們穿著粗布衣服出門,變得時尚鮮亮起來回家,也有人賺了錢,開著小轎車建起小樓房,將山村和外面的距離拉得很近。到了過年,人們會像趕集一樣回來,走親訪友,見了面都會互相詢問,在外面干些什么,一年能賺多少錢。如果回答賺了不少錢,自己當了老板或買了車,在縣城或省城買了商品房,就會引來羨慕的目光,自然而然變得趾高氣揚起來。如果回答在外面打工沒能賺到幾個錢,有人就會投來不屑的目光,做長輩的也會“嗯”一聲,接著就沒有了下文,這意思再明白不過,自己也會覺得臉上無光低下頭。這種彼此之間毫無節(jié)制的攀比,讓外出闖蕩的年輕人心理有了巨大壓力,形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其實,在外面繁華的大城市闖蕩,外來打工者如果沒有一定的學歷,要想尋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并不容易,再說城市消費水平又高,每天需要吃的穿的,上班來回交通費用,就占了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加上租房和其它雜七雜八費用,月薪基本上沒有剩余多少錢。那些在娛樂場所穿著光鮮亮麗,靠青春揾食的女孩,回家時誰知道誰在外面干了什么或者沒干什么。林夢蕓第一次和工廠老板發(fā)生關系,躲在衛(wèi)生間用水龍頭拼命沖刷自己的身子,眼淚隨著水流無聲地滾落下來……
林夢蕓惴惴不安,知道警察遲早會尋找上門來,兩個晚上提心吊膽沒睡好。第三天早上,她起床剛漱洗完畢,傳來了門鈴聲。她心律加速,從貓眼里窺見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男的年齡稍大一些,頭發(fā)剪得很短,神情顯得憨厚,女的略顯年輕,俏麗的臉龐很嚴肅。她猜想這兩個陌生人是誰,會不會是找錯了門,她滿腹狐疑,打開房門,那個男的向她出示了證件。她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于波打量著眼前的女孩,證實了她的身份后,神情嚴肅地對她說:“對不起!發(fā)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我們想請你配合調查?!?/p>
“刑事案件?”林夢蕓已是臉色慘白,一時顯得手足無措。
于波和陳婧走進房門,三人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
雖然這是一室一廳的房子,感覺還是比較舒適,收拾得也十分干凈。
于波詢問:“你和李之海認識嗎?”
林夢蕓低垂下頭,兩手緊張地捏著衣角。
“這可能涉及到一樁兇殺案。”于波單刀直入,“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林夢蕓抬起頭,知道是出了大事,想不到警察還是這么快找上門來。她不安地瞧著警察,心里更加慌亂害怕。她明白事態(tài)的嚴重,掩遮可能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輕聲嘟囔著說:“我是今年春天,應聘到公司工作和他認識的,經常應酬客戶和他在一起了。”
于波目光緊盯著她,想起李之海,有種暴殄天物的感覺?!澳愫退谝黄?,他對你有過什么承諾?”
林夢蕓臉上略顯尷尬,欲言而止的樣子,須臾,不安地說:“他負責我所有的日常費用,另外每月會支付我一萬元工資?!?/p>
“這是你們倆在一起談妥的條件?”
“嗯。”
于波尖銳的目光瞧著她:“他沒有談起和妻子離婚,或者你要求和他結婚?”
林夢蕓臉上閃過鄙夷,但這種神情倏而即逝。她冷淡地說:“不!我沒有想過要和他結婚,和他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彼氖忠廊痪o張地捏著衣角。
“為什么?”
“我和他認識就沒有這種準備。我還年輕,不會和他過一輩子,這種打算甚至都沒有想過。再說,他并不想和妻子離婚,另外他還有其他女人?!?/p>
于波問:“你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時間?!?/p>
“十一月十二日。這天公司下班以后,我和他一起陪客戶吃完晩飯,因為我那個來了,身體不方便,所以他沒有在我這里過夜。二十一時四十分,應酬完客戶,他把我送到住處開車回去了。”
于波竭力捕捉著她的神情變化,心里琢磨從她的住處到白云小區(qū),如果路上不堵車二十五分鐘左右車程,李之海應該在二十二時零五分左右回到家?!澳翘焱砩?,他送你到住處開車走了,你之后到哪里去了沒有?”
“沒有,那天晚上我很累,回到住處就睡覺了?!?/p>
“也沒有和其他人聯(lián)系?”
“沒有?!?/p>
“好吧,我們會進行調查的,希望你能積極配合?!庇诓ê完愭浩鹕碜叱鲩T去。
經過對李之海的深入調查,不僅發(fā)現(xiàn)他金屋藏嬌,而且還與另一名女子有染。那個女的二十六歲,夫妻感情不和,一直分居兩地,單身在這座城市工作,有一個兒子在老家由丈夫撫養(yǎng)。兩年前,李之海和她生了一個女兒,為她在市郊買了一套商品房,每月支付給女兒撫養(yǎng)費。如今市郊已很繁榮,生活設施一應俱全,交通也十分方便,從市區(qū)一個小時不到的車程就能抵達。石嘯腦海里閃過一個臆想:案件會不會因為李之海另外拈花惹草,女的心懷不滿,反目成仇釀成雇兇情殺案,而盜竊僅僅是兇手臨時起意,或是移花接木的伎倆,試圖轉移調查目標?另外,李之海在生活上不檢點,女人十分敏感,沒有不透風的墻,肯定有風言風語,葉欣妤是否早有耳聞,還是一直蒙在鼓里?如果她知道他的風流韻事,一般而言會有兩種可能:一種她和他吵得不可開交,大動干戈提出離婚,另一種是忍氣吞聲,等他回心轉意。當然,還會有第三、第四種可能,這種叵測的可能會是什么?但是經過進一步縝密調查,排除了李之海外面的這個女人雇兇作案的可能。正在這時,陳婧匯報,在對葉欣妤的調查中,意外發(fā)現(xiàn)她竟然也有個情人,案發(fā)三天前兩人見過面。石嘯很快得出判斷,李之海和葉欣妤夫妻倆,至少在感情上存在裂縫,這種裂縫又會蘊藏著什么呢?石嘯深邃的眼睛一亮,腦海浮現(xiàn)起葉欣妤那張清麗的臉龐,白色睡衣胸前那朵用血染成的紅玫瑰。他對陳婧說:“走,我們再到醫(yī)院去調查一下?!?/p>
天邊燃燒著橘紅色霞光,秋日的夕陽映照在窗欞上。病房里很靜。葉欣妤平靜地躺在病床上。她氣色明顯已經好了許多,看見石嘯和陳婧推開門走進病房,沒有顯出驚訝或特別的表情,似乎預料到他們還會來調查,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示意他們在床旁坐下。她的聲音微弱,但情節(jié)連貫地講述了一段故事。
這是幾年以前。冬末初春的夜晚。葉欣妤由于工作需要,每星期二、四晚上在一所學校業(yè)余進修電腦課程。這天放學,驟然下起一場大雨,風助雨勢,天地頃刻籠罩在雨霧中。雨急促下著,夜顯得迷蒙。她沒有帶傘,站在校門屋檐下,焦慮地等待雨停。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潮濕的空氣裹挾著雨絲刮在臉上有絲涼意。她心里涌起焦灼與不安。正在這時,他走到校門口,發(fā)現(xiàn)她的窘境,走上前去問道:“小姐,你沒有帶傘?”
葉欣妤回過頭,發(fā)現(xiàn)了他,臉上閃過驚慌失措的神情。
“對不起!”他感覺嚇著了她,歉然地解釋說,“我叫張志銘,和你同班。我送你到公交車站?!?/p>
雨從屋檐不斷滴落下來,葉欣妤臉上仍有份警覺。
張志銘顯得窘迫,她的神情讓他略顯尷尬,他有些局促,有幾秒鐘猶豫著是否獨自離去,又不忍心將她扔在空寂的雨夜里。他躊躇片刻,解釋說,“我是順路?!?/p>
夜在雨霧里飄忽。葉欣妤眨巴著眼睛,雙眉微蹙,顯出羞澀與不安,眼見雨一時難以停歇,終于忐忑地鉆入傘下。冬末初春的夜,四周靜謐,只有單調的雨聲敲打著寂靜的夜。后來,她曾告訴他,那天雨夜,在傘下和一個陌生男子走在一起,心頭鹿撞,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緊緊攫住,單調的雨聲落在空寂的心里,感到那段路特別漫長。到了車站,她跳上公共汽車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借著車燈透過車窗發(fā)現(xiàn)他雙眼竟像晨星般晶亮。
他和她就這樣認識了。
張志銘認為她是個文靜秀氣、安分守己的女孩,靦腆的臉上有種雋永的被時光淡忘的美。他比她大兩歲,在一家中外合資企業(yè)負責進出口報關一類瑣事。說實話,他開始對她并沒有產生任何想法,他不是那種一見鐘情想入非非的男人。他倆認識以后,放學校門外有一段同路,因此自然而然走在一起。她羞澀矜持,很少說話。他很健談,喜歡談論電影、文學、電視上的節(jié)目、娛樂圈內那些八卦,不經意間也會談論各自的情況個人嗜好。她大多數(shù)時間在聆聽,有時見他談得興起,眼睛里會閃過一絲光亮。他們走完那段路,相視一笑,隨后分手,恬靜中有份融洽。
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日子。
春天很快過去,隨著夏日來臨,他倆熟悉起來。葉欣妤端雅秀氣,知書達理,張志銘心里對她有了好感,和她走過那段小路時,很享受那種感覺。他開始惦記起她,莫名其秒地想起她,有幾次同學聚會,特別是有女孩在瘋時,他心里會涌起嫉妒,飄浮起她的倩影。這種感覺變得很微妙。他知道愛上了她。她淺淺的笑靨,羞澀而又溫柔的目光,細膩的感情滲透進心里,他同樣感受到了她不言而喻的愛。這天晚上,他故意將話題扯到這方面,她沉吟未語。他試探地問她:“葉欣妤,你有男朋友嗎?”她意識到了什么,臉上的神情凝固,閃過一絲不安,隨即臉頰紅了,莞爾一笑,害羞地低下頭。他看見她如水的眼睛有份激動,窺視到了她神情中的那絲愛意,心里涌起一股沖動,很想將她攬入懷里。
夏天過去了,轉眼已是秋天,校門外路兩旁已是寂寂的樹陰。一個月后,電腦進修班就要結束。他倆的關系心有靈犀,彼此傾心,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就像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這晚放學,月色皎潔,張志銘決定向她敞開心扉表明心跡,他充滿希冀,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葉欣妤,我愛你?!彼浦脑阝疋駚y跳。
月光映在她臉上。
他重復了一遍。
“??!”葉欣妤的反應卻令人難以置信。她明顯大吃一驚,臉上那份恬靜倏而即逝,目光瞬間變得陌生,游移不安地瞧著他,臉上閃過了慌亂神情。她竭力掙脫他的手,害怕地朝后退縮,迭聲說道:“不!不不!張志銘,你、你搞錯了……”
張志銘十分驚訝,緊張而急切地問:“葉欣妤,怎么了?”
葉欣妤顯得驚慌失措,膽怯而認真地說:“不!不不!張志銘,你肯定是誤解了。你還不了解我。愛情需要真正的了解,彼此了解才能彼此相愛!我不愛你!我只是把你當成好朋友。對不起!我、我根本不可能愛你……”她臉色由紅轉白,竭力躲避他的目光,臉上掠過歉疚神情。
張志銘驚愕至極,想不到她會拒絕,有幾秒鐘頭腦一片紊亂。他幡然省悟:許多日子以來,只是自作多情?剎那間,他臉頰發(fā)燙,有種被拋棄的窘迫與尷尬,同時又有種褻瀆她的感覺。月輝里,她清澈的眼睛飄過一縷薄霧,他的心像被什么猛烈撞擊著,有種難言的滋味蔓延開來,瞬間失望襲遍了他整個身心。
電腦進修班即將結束。
張志銘沮喪到極點,感到了失戀的痛苦。他發(fā)現(xiàn)她兩眼凝上了一層霜。他想是性格上南轅北轍?真是自己一廂情愿?他依然愛她。電腦進修班終于結束,他猜想分手后能夠擺脫感情的羈絆,然而他想不到和她分別后更加想念她,心里有種從未有過的惘然,被一種巨大的空虛攫住。他想驅趕她的影子,卻怎么也揮之不去,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她。他給她打電話,遭到了她婉拒。他陷入了更深的不能自拔的痛苦之中。那天,她終于給他回電話,他倆約好了見面。
深秋的夜,風從樹梢間拂過,發(fā)出簌簌聲響,偶爾有枯葉輕輕飄落,校門外那條小路變得愈加幽靜。月色像霧,很濃,又很輕盈。張志銘顯得十分激動,希望給彼此一個機會。樹影在地上搖曳。葉欣妤清麗的臉龐有份寧靜的美,近似于癡迷與惘然,忽然她偎依在他懷里,羞澀地說:“張志銘,請吻我一下!”她輕輕閉上眼睛,虔誠地遞上嘴唇,臉上有種永恒的圣潔。張志銘心率加速,不由自主緊緊地摟抱住她。時光停止了流動,萬物屏住了聲息。他不知道這一吻將意味著什么?
夜凝固了。葉欣妤睜開眼睛,清純而深不可測。她抬起頭輕聲說:“張志銘,你很英俊,感情真摯,一定能夠尋找到比我更理想的情侶。我知道你真心愛我。我不希望你一直這樣頹廢。張志銘,真的對不起!請原諒……”
張志銘心里抽搐。是憐憫?是感動?是情愛?他從她眼睛里窺視到一種復雜的,充滿矛盾而難以捉摸的東西。他很想知道她心底究竟蘊藏著什么。他言簡意賅地問:“為什么?”
葉欣妤冷靜地瞧著他:“我就要結婚了?!?/p>
張志銘驚呆了,頭腦一片空白。他瞬間明白了她的潛臺詞,心像是被鞭子猛抽了一下,有種撕裂般的疼痛,感到了恥辱與憤怒。答案淺顯而簡單,卻令人無法接受。他想不到她早已有男朋友,而且就要結婚;她一直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會是這樣一個人,她清麗的臉龐頃刻間在他心里被撕得粉碎。他用力推開她:“我曾經問過你,你為什么要掩飾?為什么要欺騙、褻瀆我的感情?!”
葉欣妤瞧著他,臉色蒼白。
轉眼已是冬天。張志銘是在葉欣妤結婚后第十天收到她來信的。
張志銘:
你好!
我結婚了,和一個不喜歡的男人結了婚。他在商場打拼,擁有一家公司。我是第一次和同事去舞廳時和他認識的,由于幼稚,愛情很快失落在少女可怕的夢魘中。我并不愛他,和他在一起,沒有感到快樂,始終有種陌生感。這是真的。可我已經失身于他,兩次人流。張志銘,因為年幼,因為不慎,你會以為我是個寡廉鮮恥的人嗎?本來,生活興許也就這樣,某一天我們倆結婚,沒有感情地過一輩子。
但是,生活就像一條小河,在湍急的旋渦中倏地拐彎,滑向了理想的彼岸,你連同我們倆走熟的那條恬靜的小路,漸漸地占據(jù)了我整個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饑似渴地愛上了你,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愛——這種源自于心靈深處的幸福。我知道你也真摯地愛我。但你并不真正了解我:你會原諒一個失身的女孩,容納一個兩次人流的女孩嗎?我緊張、害怕、迷惘、痛苦,幾次欲想啟口,心里充滿矛盾。那次,你問我有男朋友嗎?我未置可否,掩飾地笑笑。我害怕瞬間失去你,害怕你鄙視的目光。因為,我愛你!
張志銘,那天晚上,我拒絕你后回家,躺在床上,忍不住淚流滿面。我怨、我恨,心亂如麻,真的有點后悔認識你。然而,我沒有想到,失戀后的痛苦更加難熬,你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潛入心底難以忘懷,怎么也扼殺不了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我痛楚地知道:我們倆不可能走到一起。我竭力想躲避你,心里在痛苦掙扎。電腦進修班終于結束,在深秋,在這夜,剪不斷,理還亂,我忍不住偷偷哭泣,有什么比彼此相愛而不能擁有更痛苦呢?張志銘,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為了擺脫痛苦,擺脫真正的愛,為了你能徹底忘記我,擁有你自己的幸福,在這個冬季,我決定和他結婚,過一輩子沒有幸福的生活。
張志銘,你會鄙視、憎恨我嗎?請原諒我!馨香禱祝:你一輩子幸福!我忍不住又一次流淚了,淚水滴在了信紙上……
祝你幸福!
葉欣妤 十二月二十二日
張志銘看完信,胸口像被什么堵住,憋悶得喘不過氣來。他想不到她心底蘊藏著如此深厚的愛,明白了她為什么要拒絕要匆忙結婚,為什么對她始終擁有難以割舍的愛,讀懂了她心底全部的圣潔與美麗。兩天后,他倆見了面。葉欣妤穿件黑色披風,秀發(fā)朝后盤成一個髻,顯得矜持而冷靜。夜靜極了,透過樹枝稀疏的間隙,月亮懸掛在遠處天際。張志銘拼命搖晃著她雙肩,聲嘶力竭地喊:“葉欣妤,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為什么要匆忙結婚!……”
葉欣妤臉上神情凝固了,像一尊雕刻的塑像。她想不到他會原諒會容納自己,霎時臉上寫滿了悔意,眼睛飄過一縷幽怨神情。是愛?是悔?是怨?是恨?她眼睛盈滿淚水。她知道自己已經結婚,一念之差,一錯再錯,再次鑄成難以挽回的錯!她渾身震顫著,輕輕閉上眼睛。
張志銘緊緊擁抱住她,忘情地親吻著她。他想吻遍她整個身心。淚,從她眼睛里涌出來。張志銘心里充滿酸楚,感到既無助又無奈。誰能解釋愛情?誰能在人生的長河中深切地體會愛的真諦?十年,二十年,畢生……他感到愛情就像兩列擦肩而過的火車,由遠及近,呼嘯而去,巨大的轟鳴聲在心里滾過,引起陣陣絕望的回音。整個夜與靜在心底顫栗。
清輝的月光映照著寧靜的小路。葉欣妤睜開眼睛,一個聲音源于她的心靈深處,她一字一句深情地說:“你是我一生的所愛!”她幽怨地瞧著遠處,痛苦地轉過身去。
“這只是一個塵封的故事?!彼f。
“之后,你和他沒有再見面?”石嘯不露聲色地問。
葉欣妤臉上有種落寞的神情,憂郁的目光瞧著窗外。窗外遠處的建筑物,像嵌在落日余輝的天幕。她沉吟未語,還沉浸在回憶中,清麗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份癡迷,有份迷惘,有份倦意。她眼眶濕潤了,蘊含著恥辱、痛苦或者愛與恨?須臾,像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平淡的神情朝石嘯笑了笑。
“直到半年之前,你們又見了面。”石嘯提醒她。
“那次,我在超市里意外遇到了他?!比~欣妤夢囈般地說。
“又一次不期而遇?”
“是的?!?/p>
“他依然單身?”
“是的?!?/p>
石嘯發(fā)現(xiàn)她眼睛里有種愴然的美,細膩地感覺到她聲音有些顫抖?!岸夷阒览钪5幕橥馇椋⑶夷闾岢隽穗x婚?”
“……”
夕陽在窗欞上抹去最后一縷余輝。
回到辦公室,石嘯仔細推敲著案情:葉欣妤的故事凄美,婚姻失敗,為情所困,愛在心底沉淀。李之海婚后拈花惹草,荒淫無度。她再次和張志銘相遇,更容易激起心里的愛,就像干柴遇到火星燃起熊熊火焰。李之海心胸狹窄,處事專橫跋扈,如果不愿意離婚,葉欣妤會不會萌生殺意,和張志銘聯(lián)手預謀作案,偽造盜竊兇殺案的假象,以此掩蓋情殺的真正目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李之海的死亡,對葉欣妤是一種解脫,或者更是一種愛的新生。從邏輯上推理,葉欣妤和張志銘同樣存在殺人動機。
但是進一步調查,張志銘沒有作案的時間。案發(fā)當天,他在公司加班,有個集裝箱急于出貨,和同事一直忙到晚上二十時四十分,之后在公司洗完澡,到附近一家飯店吃夜宵,二十二時三十五分左右才離開飯店,至少有六個同事可以證明。從那家飯店坐出租車到白云小區(qū)至少需要二十幾分鐘,扣除等候出租車的時間,他不可能在二十二時五十七分之前作案后逃離現(xiàn)場。因此,他并不具備作案時間,同時也可以排除他倆聯(lián)手作案的可能。葉欣妤出院后清點財物,發(fā)現(xiàn)柜子里自己三枚金戒指,一根金項鏈,一副金手鐲,和抽屜里八千元現(xiàn)金,兩張銀行卡,還有一部iphone手機被盜,案值五萬多元。兩張銀行卡,一張是她的工資卡,另一張是她的積蓄,卡內存有十七萬元人民幣。葉欣妤到銀行掛失后,案犯不知道密碼,卡內錢款未被取走。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兇殺案調查沒有任何進展,案件調查就像鉆進了死胡同。石嘯思考究竟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還是某個細節(jié)被忽略或被什么掩蓋了。案件真相依然石沉大海,調查工作近似于陷入停頓,只能暫且將案件掛了起來。
馬寧濤從出走到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只有三天。他是一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下午出門的,這時候已是冬季,S市裹在了寒意里。他匆匆趕上駛往M市的列車,這以后就一直杳無音訊,就像從地球上忽然消失了一樣。
鏡湖是M市著名旅游景點。這里群山環(huán)繞,怪石嶙峋,奇峰突兀,走進山谷入口,壁立的摩崖上,赫然寫著“鏡湖”兩個大字。經過門洞,橫亙眼前的是鏡湖廓橋。鏡湖有八個著名景點,三面群山圍成峻峭的峽谷,湖面平靜得宛如鏡子而得其名,像一塊翡翠鑲嵌在青山白云間。沿著依山傍水的鏡湖棧道,走到盡頭轉過山彎是個平臺,平臺上線路圖分別指向鏡湖周邊另七個山峰。紫云峰是其中之一。
一月二十六日下午,寒風凜冽,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兩個當?shù)赝嫠5哪泻⒃谧显品逑碌目莶輩仓邪l(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慌忙奔回村里告訴父母,撥打了報警電話。
由于天氣較冷,尸體沒有腐爛,陰沉的天空下,枯草叢間呈現(xiàn)的暗褐色血跡,陰影般籠罩著某種恐怖的氣氛。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和法醫(yī)鑒定:死者是從紫云峰上摔落,頭在途中撞擊到凸起的巖石,顱骨碎裂摔下山谷致死,身上三根肋骨及手腳多處骨折,死亡時間在二十三日十六時至十八時之間。出事地點沒有明顯搏斗的痕跡,手機被摔破遺落在死者距離三米遠的地方,一只廉價的棕色拎包懸掛在死者上方樹枝上,包內有隨身攜帶的內衣內褲、鑰匙、身份證、旅館房卡和租金憑證、一百五十八元現(xiàn)金,另有一張一月二十三日十三時零五分從S市駛往M市的火車票,和一張一月二十四日十時二十五分從M市至S市的返程火車票。由此推斷:死者是乘坐一月二十三日十三時零五分的火車,十四時三十分抵達M市,接著坐汽車在景區(qū)附近租好旅館,匆忙趕往紫云峰游玩。M市刑警展開調查,了解死者的身份信息后,將案情通報給了S市公安局。
馬寧濤居住在白云小區(qū)二十三號三零一室。忽然發(fā)生的案情,引起了石嘯和刑警們高度重視。馬寧濤一月二十三日下午前往M市,并且買好了翌日的回程火車票,他十四時三十五分抵達M市,坐汽車到景區(qū)住好旅館需要四十分鐘,徒步攀上紫云峰至少需要一小時二十分鐘,十六時三十分左右已是暮色四籠。他在這時候,匆忙趕到紫云峰去干什么,難道僅僅是去游覽風景,是否有其他女伴隨行,還是另有其他原因?石嘯對于波和陳婧說:“我們到馬志濤的住處去看看?!?/p>
于波和陳婧明白石嘯的意思,跟隨石嘯走出辦公室。
白云小區(qū)二十三號三零一室是一室一廳的房子,朝南是臥室,朝北是一個很小的過道廳和廚房與衛(wèi)生間。房間里十分凌亂,一套舊的家具,桌子旁堆放著雜物與吃剩的泡面包裝盒。石嘯三人走進房間,仔細觀察了臥室與過道廳,石嘯發(fā)現(xiàn)過道廳臨窗的桌子上放著一只望遠鏡,他拿起來察看了一下,這是一只蘇聯(lián)時期的老式軍用望遠鏡,這種東西恐怕只有在地攤上才偶爾能見到。他下意識地拉開墨綠色舊窗簾,朝北過道廳窗外正對著對面十五號那幢樓朝南的房間,即便不用那只舊的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對面窗內某些景致。石嘯頭腦里劃過一道光亮,瞬間一個個細節(jié),在跳躍中將整個案件迅速串連起來?;氐睫k公室,石嘯召開了案件偵破會議,指示對盜竊兇殺案和馬寧濤死亡案并案調查,對于波說:“你和M市公安局聯(lián)系,到M市去調查一下。”
M市是個地級市。S市到M市距離三百二十公里,乘坐和諧號動車只需要一小時二十五分鐘。于波和另一名刑警乘坐上午九時三十五分的火車,中午十一時零五分就到達了M市,馬上和M市公安局取得聯(lián)系,走訪了馬寧濤住宿的旅館。旅館老板娘回憶,馬寧濤那天十五時十分來辦好手續(xù)就出門了,之后沒有回來。于波問:“他是一個人來的,是否還有其他女伴?”
老板娘搖搖頭,肯定地回答:“他就一個人,辦完手續(xù),看了一下表,拎著隨身攜帶的棕色拎包,出門朝景區(qū)方向走去了。”
于波在M市刑警協(xié)助下,卻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女人的蹤影。她乘坐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十時十五分的火車,十一時四十分左右抵達M市,當天晚上二十時二十五分火車返回S市。于波想既然來到了M市,應該到鏡湖景區(qū)去看看,對同來的刑警說:“我們到紫云峰去游覽一下吧!”
同來的刑警點了點頭。
于波在十五時十五分,按馬寧濤相同的時間,和那個刑警進入景區(qū),朝紫云峰徒步而上。紫云峰依山傍水,風景如畫,流水一路相隨,時澗時溪,時而化為深潭,溪溝里錯落有致的巖石,如天上撒落的散珠。于波和那個刑警拾階而上,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一個游客。于波心想眼下正是旅游淡季,而且已是傍晚時分,這時候誰還會登上紫云峰?登上紫云峰頂是一塊巖石,形成一個觀光平臺,四周有鐵欄圍起來。峰頂?shù)臍鉁孛黠@要比下面低,周圍山峰沉浸在一片暮靄里。于波喟嘆,如果旅游旺季來這里,確實令人心曠神怡,會是個理想的選擇,但是在冬季這個時候攀爬上峰頂,不是一般人所為。鐵欄高度大概在一米左右,雖然不算很高,但是如果沒有外力,馬寧濤應該不會翻過鐵欄摔入谷底。
于波乘坐十九時十五分的火車回到S市,立即向石嘯介紹了案情,陳婧推開辦公室門走進來匯報,根據(jù)對馬寧濤的調查,他四月初剛認識一個女朋友,叫白燦;另外,那個女的和男的已準備結婚,婚宴預訂在假日大酒店。
“假日酒店,舉辦婚宴?”石嘯一個勁地抽著煙,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說:“到銀行和電信公司去調查一下,還有幾個細節(jié)需要核實,真相該水落石出了。”
……
佳期如夢。
一月三十日,天色陰沉,像要下雪。已臨近過年,偶爾響起零星的鞭炮聲,空氣里已彌漫起年味氣氛。天色黯然下來,雪從天空飄落,在燈影里飛舞。假日大酒店宴席廳里賓客如云,一片喜慶。葉欣妤穿著潔白的婚紗禮服,胸前佩戴花朵,臉上化了淡妝,在色彩斑斕的燈影下顯得清秀脫俗,同時透出幾分嬌柔艷麗的美;張志銘紅光滿面,風度翩翩,身穿深竭色西服,系著玫瑰紅領帶,加上胸前佩戴的花朵,英俊的臉龐充滿了喜氣。司儀主持婚禮,新人走過紅地毯,互換結婚戒指,接著開啟香檳,在人們一片祝賀聲中敬酒?;檠缭谙矚庵许樌M行,兩人端著酒杯在賓客中穿行,攝像機在攝下這幸福的一刻。忽然,葉欣妤目光在大廳門口凝滯:門口出現(xiàn)了幾個身穿便衣的刑警。她心猛地抽搐了下,霎時臉上笑容凝固了。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須臾,她趁著敬酒的間隙,走到大廳門口,祈求地瞧著石嘯,輕聲地說:“等婚禮結束之后……”
石嘯明白她的意思,憐憫的目光瞧著她,目光從她胸前的花朵移開去,越過她雙肩瞧著喜慶的場面,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之給身旁刑警遞了個眼色。于波和陳婧心領神會,不露聲色地融入了人群之中。
宴席結束,葉欣妤在大廳門口送走賓客,緊緊地擁抱住張志銘深深地親吻了一下,轉過身和石嘯走進了電梯。石嘯將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張志銘怔住了。葉欣妤凄美的目光瞧著他,臉上卻有種無奈與滿足……
警車在漫天雪花中疾駛而去。
審訊室里。
石嘯不像是在審訊,更像在平靜地講述一個故事。
“十一月十二日二十二時五十七分,我們接到報警電話,迅速出警趕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和之后調查分析:臥室里柜子被打開,衣物扔在地上,抽屜被翻得很亂,被盜價值五萬多元物品,除了臥室通向院子的門窗敞開著,其他房間門窗緊閉,院子洗衣機上清晰地留有兩枚男人正反的皮鞋腳印。由此可以判斷:案犯是從圍墻外爬上那株梧桐樹翻過圍墻,踏著洗衣機從院子進入臥室盜竊,被發(fā)現(xiàn)行兇后跳上院子洗衣機翻過圍墻逃遁的。而且從隔壁鄰居的調查中,證實你案發(fā)時的喊叫聲,你隨后在驚悚中打了報警電話,從而證實了盜竊兇殺案的發(fā)生,或者證明了盜竊兇殺案的存在。
“但是,整個案件有幾個疑問,一直在我頭腦中盤桓:兇手除了在院子洗衣機上留下的皮鞋腳印,可能逃跑時倉促來不及抹去,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案犯顯然是具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既然兇手是個慣犯,而且作案時十分謹慎,甚至將刀柄上指紋都擦去,為什么卻輕易將至關重要的作案工具,那把匕首又遺留在了案發(fā)現(xiàn)場?除此之外,案犯入室盜竊,李之海那只黑色拎包放在顯眼的沙發(fā)上,包內有銀行卡和兩萬多元現(xiàn)金,案犯為什么熟視無睹,沒有把那只黑色拎包竊走?對于一名入室盜竊的慣犯,這一切顯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為什么呢?案犯是誰?可能是流竄作案,當然也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被發(fā)現(xiàn)后殺人滅口。
“根據(jù)進一步調查,獲得了意外收獲。李之海在生活方面很不檢點,在外面不僅拈花惹草,與好幾名女子有染,而且包養(yǎng)情人。那么,是否因為桃色事件而釀成的情殺案,盜竊僅僅只是一種假象?你對李之海外面的女人是否知情?同時對你的調查發(fā)現(xiàn),你私底下也有一個心儀的男人。如果李之海不想和你離婚,成為你尋求幸福生活最大的阻礙,你和張志銘同樣存在著殺人動機。但是經過縝密調查,排除了李之海外面女人雇兇殺人的可能;案發(fā)當天,張志銘也不具備作案時間,因此完全可以排除你和他聯(lián)手作案的可能。至此,盜竊兇殺案陷入了困境,無論是熟人作案還是流竄作案,調查工作沒有任何新的進展。盜竊兇殺案的真相是什么,究竟誰是真正兇手呢?
“這確實是個謎!
“兩個多月過去了。一月二十三日,馬寧濤摔死在了M市旅游勝地鏡湖景區(qū)的紫云峰下。在旅游淡季,傍晩時分,他一個人到紫云峰去干什么?他既然是去旅游,除了買好往返的火車票,預訂了旅館,身上只帶著一百五十八元,這又意味著什么?顯然,他攀爬上紫云峰不是為了旅游,除非他是事先與人約好,才會行色匆匆如約而至。馬寧濤居住在白云小區(qū)二十三號三零一室,朝北的過道廳窗口正對著十五號那幢大樓,而且過道廳桌子上放著一只舊的望遠鏡。這預示著什么,引起了我們高度警覺,經過對案件和馬寧濤的縝密調查,于是所有的疑問迎刃而解,盜竊兇殺案的真相終于浮出了水面。
“馬寧濤二十九歲,還沒有結婚。如果說L省的旖旎風光令人流連忘返的話,那么愛情的甜言蜜語更使人醉心魂不守舍。四月上旬,馬寧濤到L省去給父親上墳,回S市的客輪上,和白燦閃電般認識了,女性的魅力征服了男性,于是一對認識不久的男女,雙雙墜入了愛河。因為這邂逅相遇,或許演繹著一段如癡如醉、一見鐘情的愛情故事。但愛情的代價確實太高了,更何況他不是個大款,于是幾年省吃儉用的積蓄揮霍一空,無不伴隨著辛酸與淚水一并吞下肚里。他或許痛苦過,彷徨過,可是暫時的縱情歡愉,短暫的女性撫愛,加上近三十歲苦澀的年齡,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喜歡偷窺,對窗內呈現(xiàn)的某些東西尤感興趣,對某些情況也已略知一二。他為了愛情,酙酌再三后,決定等待時機,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是的,你的故事確實令人扼腕嘆息。你婚后心如止水,曾想就此過一輩子,李之海婚后在女色方面更是變本加厲。你一直生活在麻木中,或者說在痛苦中掙扎。半年前,你意外遇到張志銘,這讓你觸景生情,特別知道他還是單身,更是感到歉疚,感到痛苦不堪,心里壓抑的愛與恨被點燃了。你決定向李之海提出離婚,但是遭到了他的拒絕。于是,你從心底里憎恨李之海,希望他在生活中消失,渴望掙脫婚姻的枷鎖。是的,愛的力量是巨大的,但有時也是瘋狂的,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你圣潔的愛確實彌足珍貴,甚至為了真正的愛與命運抗衡。這就是作案動機。
“整個盜竊兇殺案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十一月十二日傍晚,李之海打來電話,你確定他今晚肯定回來,決定實施準備好的計劃。你事先將自己案值五萬多元的物品,已提前轉移。你和往常一樣吃過晚飯,二十時三十五分洗完澡,大概在二十一時左右上床,看了一會兒電視轉播的女子體操比賽,然后用遙控關掉電視睡覺。你躺在床上佯裝入睡,在等待著李之海回來。李之海二十二時零六分左右回到家,你等他完全睡熟之后,躡手躡腳下床打開通向院子的門,把柜子里衣物扔在地上,將抽屜翻亂,布置完成了盜竊后的假象,然后從床墊下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匕首,朝熟睡的李之海脖子奮力刺了兩刀。你看到了血,驚恐萬狀,閉上了眼睛。你確信他死了,感到了恐懼與害怕,癱軟滾落到床下,對著自己胸部刺了一刀,用床單擦去刀柄上指紋扔在了地板上。胸部的疼痛使你徹底清醒過來,你看著鮮血感到一陣眩暈,這下是真的害怕到了極點,驚悚地喊叫起來,隨后伸出手哆嗦地拿起床旁柜上電話聽筒,撥打了報警電話,同時完成了盜竊兇殺案的全過程。
“案發(fā)后,我到醫(yī)院,你開口的第一句話問李之海死了嗎?你得到了確切的回答,這時你完全放下心來。
“整個盜竊兇殺案近似于天衣無縫。是的,造成這一切假相是為了讓人相信,臥室確實遭到了盜竊,因為盜竊案掩蓋著兇殺案真相;案發(fā)時確實沒有其他人進入過臥室,因此不可能留下其他人的指紋或痕跡,你也無法將兇器、黑色拎包、包括李之海的貴重物品帶離現(xiàn)場。另外,洗衣機上留下的皮鞋腳印,卻使人確信案犯進入過案發(fā)現(xiàn)場,恰巧為你刻意偽裝的案情填補了缺陷,也使整個案件撲朔迷離,增加了調查偵破的困難。
“真實情況是:那天案發(fā)的晩上,馬寧濤從望遠鏡里發(fā)現(xiàn)你關燈睡覺,李之海二十二時左右回家后也上床睡覺了。馬寧濤揣測你們倆睡著了,關上房門走下樓梯,穿過大樓中間綠花帶攀爬上梧桐樹,翻過圍墻踩在洗衣機上進入院子。他蹲在窗下惴惴不安,屏住聲息,寂靜中聽見臥室輕微的鼾聲,正準備從院子敞開的門進入臥室,拿走沙發(fā)上的黑色拎包,巧合的是,他目睹了臥室里慘烈的一幕。他驚呆了,想不到發(fā)生離奇兇殺案。他聽到你的呼救聲,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慌忙起身跳上洗衣機翻過圍墻逃遁。他回到自己的住處,驚魂甫定,坐立不安,同時一個罪惡的念頭慢慢形成。一個多月以后,他見案子沒有偵破,你出醫(yī)院后安然無恙,決定向你要挾。
“他知道你會守口如瓶。
“根據(jù)調查,十二月十六日,你從銀行里提取了十萬元現(xiàn)金,交給了馬寧濤,妄圖讓他封口,別壞了你的大事。是的,你肯定惴惴不安,如坐針氈,想不到剛擺脫生活藩籬,卻面臨著滅頂之災。通話記錄顯示,一月二十二日十一時三十八分,馬寧濤給你新的手機號碼打了電話,通話時間六分三十一秒。你想不到他貪得無厭,是個不守信譽的人,過了一個多月又再次對你實施敲詐。你恐懼、害怕、憤怒、憂心如焚。你清楚這不會是最后一次敲詐,無休止的敲詐蘊藏著巨大危險,仿佛看到了一個無底深淵,感到就像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繩索越勒越緊。你正準備和張志銘結婚,開啟一段幸福美滿生活,渴望能擺脫這種困境,于是決定再一次鋌而走險。
“一月二十二日下午十三時三十六分,你用手機給他回電話,通話時間五分二十三秒。你的祖籍是M市,對鏡湖景區(qū)十分熟悉,你告訴他正準備到M市去,慫恿他到M市去旅游,旅游途中把錢交付給他。馬寧濤可能急于想得到錢同意了。旅游淡季,傍晚時分,紫云峰頂確實是個十分理想的僻靜地方。一月二十三日上午,你乘坐十時十五分的火車,十一時四十五分左右抵達M市,吃過午飯在市區(qū)閑逛了一會兒,然后趕到紫云峰頂,等待如約而至的馬寧濤。暮色四籠,馬寧濤來到峰頂,可能還揣著某種非分之想,你卻趁他不備將他推下了紫云峰。你從紫云峰上下來,返回M市市區(qū),乘坐當晚二十時二十五分的火車返回了S市。這就是整個盜竊兇殺案的真相!”石嘯深邃的目光瞧著她。
短暫的沉寂。
葉欣妤抬起頭,眼睛里盈滿淚水,蒼白的臉上還是顯出了徹底絕望的神情。
石嘯抽著煙,猛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凝視著窗外霓虹燈閃爍和雪花飛舞的夜色,腦海又浮現(xiàn)起葉欣妤睡衣胸前用血染紅的那朵玫瑰。他想盜竊兇殺案件結束了,今晩該回去好好睡上一覺。這時陳婧和于波推門進來了。
石嘯一怔,雙眉微蹙,猜想莫非又發(fā)生了案件?
窗外雪花在紛紛揚揚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