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江浪
時代獵物
浙江◎江浪
人間煙火/羅智斌圖
翻開一頁頁黃歷,與光陰對峙。日子饑不擇食,一切都將成為它囊中的獵物。
數(shù)不清河流邁開了多少步伐,但我知道流水的盡頭還是流水,依舊重重疊疊地翻過,翻過城墻,翻過胸口,但一切慵懶而安詳。我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
夜幕中,獨自點著香煙穿梭的人,懷里揣著一雙螢火蟲的眼睛。叛逆者不必過早撇下呆滯的目光,瞳孔已帶著濕漉漉的苔蘚、血淋淋的心臟四處逃竄,尋找一處安身之地。
唯獨我無地可去,只有坐視夜空,圍住虛空而話也不失為一場甜蜜的救贖。為了緩解饑餓,治愈傷痛,上山下山,采藥打獵似乎成為了我們共有的秘密。每向上攀爬一步,我都虔誠地吸口氣,讓我傾訴萬物的,全都移植在山頂,作為膜拜的借口;每向下挪動一腳,我都深深地呼口氣,讓你告訴我的,一起轉(zhuǎn)告蒼天下的生物,以便鮮活尚未迂腐的軀體。
事實上,流水與光陰對峙,就是過去與現(xiàn)在對峙,就是身體與靈魂對峙,就是消逝與新生對峙。
我察覺整整這一夜,窗外的黑依然紋絲不動,與你我拱手呈現(xiàn)的白,何時才能赴約一場久違的加冕盛會?所幸連門都一起關(guān)上吧,在這我們誰也逃不出去的城池里,安頓下來,足不出戶的吶喊一定有所禪悟。
記得我們說好的,來年一起捕捉時光,讓黑夜的星空更加明亮,也好讓它細(xì)細(xì)地看看我們曾經(jīng)那刻骨銘心的傷疤;不,明天就出發(fā)吧,因為明天的明天,我不知道你,就像你不知道我,會在哪一個出口,對峙傷口,對峙黎明。
列車時不時提高嗓音,時不時壓低呼吸。但它始終只有一個方向,向前。像極了一個人不斷重復(fù)著的狀態(tài),像極了他晃蕩的人生。
一只說不出自己名字的鳥落在路邊的田埂上,搗鼓著笛聲,啄食秋色,啄食著內(nèi)心的節(jié)奏,守住掠過那一片土地的蒼茫。
路兩邊的莊稼是安靜的,它們彼此以挽手或抱住的姿勢匍匐前行。一步一個視線,一步一段距離,牽引我抵達某種溫暖的收獲。若是揪出它們最后的秘密,便能駛向一個人內(nèi)心的無邊曠野。
一株樹自言自語道:對風(fēng)對秋天可以吝嗇,甚至可以拋開顏面,輕裝上陣,只為攢足赤手空拳的力量。我想大概是它要高傲地渡向下一個燦爛的春,讓自己與另一個自己走一回老路,交付歲月,支取青春。
我知道有一些事物始終處于這種姿勢,它們同樣只有一個方向,向前。正如那看不到盡頭的河流,以及身軀內(nèi)支撐生命的血液,緩緩流淌著,向前。正如這漸漸歸宿的陽光,一步步逼近黃昏,這讓列車向著明天的光明更近了一步。
骨子里的廢墟與殿堂,仿佛被驚擾的寒,沙沙作響。當(dāng)那條叫做彎彎的蟲兒貪婪地爬上天,一枚圓圓的秋天就落了下來,滾出一地月光。一定是你的眼睛在我的胸膛碰撞。
仰望或是俯視,一個人內(nèi)心的那些幸福與憂傷便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出來,起起伏伏,就像我來了,沙塘村對我小心翼翼地說出一句:好久不見。
在沙塘村,向上,云朵抱團打滾;向下,一些涌動握手澎湃。巷子里的水泥墻,笑著笑著就開始瞇上眼。一條蚯蚓蠕動季節(jié),淡淡的臉色,薄薄的秋涼?;蛟S也只有這樣,一個身影與一個靈魂才靠得最近。
無論什么時刻,這條老街的氣息都是有增無減。穿梭于其中,潛藏著一個人更深的凝眸,這一定是沙塘村過去與現(xiàn)在的注視。就像我來了,一些鏡像便熱烈完整地發(fā)生著,抒寫一層又一層的真實,恒定持久。
是該靜下來聆聽了。多么曼妙的季節(jié),百般柔情又百般愁緒的夜晚。
一尾魚,沙灘上游弋,干癟的鱗片打著雙合拍。被擱淺的潮聲,在無法抗拒的耳膜中起起伏伏,宛如深谷底下嘶嚎的狼,一聲饑餓一聲回響。八月的另一種音樂四處蔓延開來。
每一個日子都患有苦中作樂的弊??;每一個人都在把著絲絲管弦彈奏屬于自己的那一曲。站在歌聲里慫恿的人,空空的雙手,卻攥緊了時光滿滿的思想。
夜,薄如蟬翼。我無法想象這極力扇動翅膀的黑,竟填實了一個人內(nèi)心最后的白。
夜,薄如紙張?;夭蝗サ臍q月,風(fēng)干的記憶,就這樣吱吱唔唔卷成了筆筒。誰的一生,在一條蜿蜒的河流中彎成一支筆,安靜地抒寫著,在詞語中抵達盛世的狂歡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