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一
我小時候體質(zhì)很弱,常生病,膽子又小,手腕脫節(jié)了,也會緊張得一晚睡不著,揪著媽媽的衣角問:“媽媽,我會不會死???”
因為我,媽媽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偏方。如果長針眼了,剪一段麻線綁在中指上,隔天就能好,左眼綁左手,右眼綁右手。如果夏天發(fā)燒,就拿半個冰鎮(zhèn)西瓜出來,壓在我額頭上退燒,還可以一勺勺挖給我吃,堵住我喋喋不休問媽媽“我發(fā)燒會不會燒傻啊”的嘴。冬天因為練字的緣故,很容易長凍瘡,媽媽就會給我涂一層厚厚的蛇油膏,然后用熱水洗掉,再薄涂一層。
我這次去云南,被高原反應加高燒折磨得奄奄一息后回來,到家的時候幾乎是栽在床上的??墒且恍褋?,媽媽就熬好了雪梨汁,一勺勺地喂給我喝,后來我半夜咳嗽咳到掏心掏肺,她就泡羅漢果給我喝,一喝準靈。
因為我媽的緣故,我一直覺得女人在預備當媽前,都是要考取一個資格證書的,這個考試包括如何應對燙傷,也包括怎么一邊幫孩子按壓肚子,一邊哄孩子入睡。
我還覺得,上帝可能預知了,所有的孩子長到十七八歲后,就會跟媽媽爭吵、分離,一想起媽媽,腦子里就閃過幾百句毫無創(chuàng)新的嘮叨。所以,他讓媽媽們擁有了包治百病的技能,孩子不管吵得再兇,跑得再遠,一到發(fā)燒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難忍關(guān)頭,唇齒間摩擦出來的聲音,還是“媽媽,媽媽”。
媽媽,媽媽。疼死了。
好想回家啊。
二
我每天都會忘記帶紙巾,我的好朋友天天忘帶鑰匙,另一個朋友索性忘了鎖門。上帝知道我們健忘,所以特意囑咐身邊的人,學會了一身獨一無二的本領(lǐng),好讓我們在將來所有無助的時候,準確地想起他們來。
就像我一年也見不了奶奶幾次,可是每次饞紅燒豬蹄的時候,都會很自然地想起她。
這是個在飲食問題上一絲不茍的老太太,我小時候吃的大腸、豬蹄,都是她親手烹調(diào)的,因為她嫌外面的臟。因為她,我就真的沒在外面吃過這些食物。奶奶燉豬蹄,一燉就是一上午,她選好豬蹄,囑咐屠戶把毛都去干凈,等把豬蹄收拾得山清水秀,再切下來扔大鍋里煮。里頭要放陳皮、白酒、冰糖、桂皮、八角,還要撒一大把黃豆,煮到咕嘟咕嘟的香氣從鍋里逃出來,煮到我的饞蟲蠢蠢欲動,引誘我揭開鍋蓋。
長大后連念到“黃豆豬蹄湯”這個詞,我都會想起奶奶。那種軟軟糯糯的香噴噴的味道,好像就屬于她一個人,獨家供貨。
那些我愛的人,好像都悄悄藏著一身本領(lǐng)。不是我太想他們,實在是他們,太容易被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