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穎 孫勝廣
《兄弟》著重講述了宋鋼、李光頭的人生及宋李二人與林紅的情感糾葛。小說對三者關系的敘述雖雜糅在一起,但細讀文本會發(fā)現(xiàn)作家對“宋林”側重“愛”的彰顯,對“李林”著重渲染“性”的放縱,對“宋李”則偏重“兄弟情”的弘揚。本文將從三者關系的敘述入手,解讀文本,分析作家對“愛”、“性”、“情”的闡釋及觀點傾向。
《兄弟》全篇充滿了對人的同情和悲憫。宋鋼、李光頭與林紅的情感糾葛是作品的重要線索。在相關敘述中,余華讓讀者看到每個人的欲求和痛苦,看到他們堅守各自情感時發(fā)生的沖突,以及三段關系的最終走向。細讀文本會發(fā)現(xiàn)余華在有關宋、李、林三者關系的敘述中各有側重。本文將從“宋林”、“李林”、“宋李”三方面入手解讀文本,分析作家對“愛”、“性”、“情”的闡釋及觀點傾向。
一、宋鋼與林紅——“愛”超越“性”而永恒
小說中,青年宋鋼和“劉鎮(zhèn)第一美人”林紅從戀愛到婚姻一直非常幸福。小說以“永久牌”自行車作為愛的象征,用夸張和荒誕的語言表現(xiàn)了兩人至深的愛。小說寫了兩人曾因相愛卻不能結合而自殺,著力渲染了宋林對愛的堅定。尤其在宋給林的絕筆信中“……宋剛告訴林紅,這么多年來他一直覺得很幸福,……他說和林紅共同生活二十年,勝過和別的女人共同生活二十生,他對自己的人生心滿意足?!绷謱λ蔚膼垡彩切≌f重點表現(xiàn)的部分,宋死后,林表示:“無論我做過什么,我一生愛過的人只有你一個?!?/p>
但小說末尾一句“草草了事”卻提醒讀者宋是有生理缺陷的人。宋的生理缺陷有兩個涵義:一是與李的性能力之強形成對比,為后來李林發(fā)生不正當關系埋下伏筆,使寫作變得合理;二是說明宋林之間愛的維系不是建立在性之上的,換言之,宋林在性缺乏的情況下,仍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愛戀,且這愛持續(xù)了二十年之久,甚至宋死后,林的愛仍沒有改變。這是小說要透露的主要涵義。在社會經濟快速發(fā)展,人心浮躁,舊價值觀被打破,新價值觀樹立之前,精神空虛的人們在金錢和肉欲中沉淪之時,小說為讀者展示了為維持生計而奔波、脫離肉身刺激的一對夫妻間的簡單、淳樸、至深至重的愛。
二、李光頭與林紅——肉欲的貪婪招致毀滅
中年李光頭在宋鋼離家期間,與林紅開始了三個月的不正當關系。小說中多處用夸張、荒誕的筆調敘述了李林的肉體接觸,兩人無一絲情意,反而林紅在和李光頭相處期間,“內心每天都在想念著宋鋼”。史鐵生在《病隙碎筆》中探討了愛與性的關系,他指出性是愛的表達和儀式,十分令人信服。如果說性是愛的儀式,那么愛就是性要表達的內容。小說中,李林之間有性無愛,這說明徒有形式,而無內容,這是不會長久的,而小說結尾兩人關系崩潰也證實了這一點。
小說不惜筆墨敘述二人的肉體享樂有兩個功用:第一,作家余華要突出李林的有“性”無愛,以此與宋林的有“愛”無性形成鮮明的對比。宋在給林的絕筆信中說他會在另外一個世界里時刻眺望林紅,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重逢,那時候他們就永生永世在一起了。由此可見,作家筆下的宋鋼是滿懷期待死去的,宋用自己的死維系了和林的愛,他死了,愛才真正地永恒了。
相比之下,李林之間激發(fā)出的猛烈的肉體刺激,不過是一步步將他們推向毀滅的推手,他們互相淪為對方發(fā)泄欲望的工具。小說中,李林開始不正當關系之后,兩人沒有出現(xiàn)一次有意義的對話,也沒有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宋鋼死訊傳來,他們被罪惡感擊垮,頓時反目成仇,指責對方的丑惡,互相淪為泄憤的工具。當他們在互相攻擊和悔恨中確定了自身的罪惡之后,兩人的關系宣告結束。
從小說著重強調宋林的“愛”和李林的“性”這點來看,可以認為余華通過將愛和性推向兩個極端,讓讀者看到了愛的壯美,以及性的相形見絀。在宋綱赴死,李林二人荒唐作樂的部分,余華寫道:“這就是人世間,有一個人走向死亡,可是無限眷戀晚霞映照下的生活;另兩個人尋歡作樂,可是不知道落日的余暉有多么美麗?!边@是作家對縱欲的正面批判。但這不是說余華否定“性”,作家要表達的是,性是需要節(jié)制的,肉欲的貪婪終將導致人性的毀滅。
第二,李林之間性關系的實現(xiàn)是李對林的報復,同時,李實現(xiàn)了情感上的一次自我完成。青年李光頭曾執(zhí)著地追求林紅,戀愛失敗的他還失去了兄弟。宋林結婚當天,李去了新房。
…… 李光頭從容地將結扎病歷遞給林紅?!武撋焓秩ツ?,李光頭擋開了他的手,將病歷遞給身邊的一個姑娘,讓她傳遞給林紅。
由此看出,李的“鬧”洞房其實是“鬧”林紅。在接下來的敘述中還有多處“李光頭對著林紅說”、“李光頭轉身走出了林紅的新房”、“回頭對林紅說”等類似的表述。
……他走到門外站住腳,回頭對林紅說:
“你聽著,我李光頭在什么地方摔倒的,就會在什么地方爬起來?!?/p>
李這個人物雖缺點頗多,卻言而有信,這句話暗示了后來他和林紅的事。李是很難用傳統(tǒng)價值和道德界定的人物,尤其在與宋的對比中,讀者很容易受情感牽制同情宋憤恨李。但下面的細節(jié)提醒我們,李也有情感,宋林結婚時他是痛苦的。
然后李光頭像一個西班牙斗牛士一樣轉身走了。…… 當他跨出第八步時,新房里發(fā)出了一陣哄笑聲。李光頭腳步遲疑了起來,他失望地搖了搖頭。……
……李光頭神情凄楚地說:“我看破紅塵了?!?/p>
當李知道自己的痛苦不被了解時,他“失望地搖了搖頭”。余華用“失望地搖了搖頭”和“神情凄楚”描述李時,說明余華看到了李的痛苦,同情他,憐憫他。李出生當日喪父,少年喪母,青年時期因為戀愛問題與兄弟決裂。之后,李決然在身體上留下了痛的記號。事實上,情感嚴重缺失的李是值得同情的。中年時期和林的交往,起碼在形式上撫慰了曾經的傷痛,實現(xiàn)了情感上的一次自我完成。
三、宋鋼與李光頭——世事紛擾,唯情可貴
兄弟情和荒誕的世界是《兄弟》的兩個關鍵詞。盡管人生沉浮,但兩人卻在精神上同時堅守著那份患難與共的兄弟情誼。小說用很多細節(jié)突顯這份深厚情誼,現(xiàn)僅舉兩例。其一,宋林確定戀愛關系后,李瀕臨絕望。當有人把李宋比作農夫和蛇來褒李貶宋時,李“勃然大怒”:“……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們還是兄弟……”;其二,宋給李的絕筆信上說:“李光頭,你以前對我說過: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們還是兄弟;現(xiàn)在我要對你說:就是生離死別了,我們還是兄弟。”且不說小說中多處出現(xiàn)兩人互相確認兄弟情的橋段,只說在李絕望和宋臥軌這樣極端的時刻,兩人的情誼反而得到了升華。盡管成年后兩人產生了許多糾葛,給雙方造成了巨大傷痛,但精神上“我們是兄弟”的認同始終沒有絲毫減弱。每個人被選擇生活在特定的時代,無論幸與不幸都要完成活著的任務。正如叔本華所說:“生活是一項必須要完成的工作”。在驟變的時代背景下,對充斥著無力感的小人物來說,如果有份患難與共、超越生死的“情”,那么可以欣慰地完成“生活”這項工作了。小說中對宋李深厚情誼的反復確認和強調,應有作家這樣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