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彬
少年時(大約十一二歲吧)我有在每晚睡覺前讀書的習慣,枕側放著的一摞書過一陣子就會更新,但那本被我翻爛了的《泰戈爾詩選》,那些年一直翻來覆去地讀,總有常讀常新的感覺。
泰戈爾作為一位真正人格潔白的詩人,他的詩句素樸、清純、溫情、潔凈,可以說貫穿了我少年的讀書生涯。
身邊的朋友都戲稱我是個“詩人”,如果這個稱號真的成立的話,那么天竺國的詩壇巨擘、亞洲榮膺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人泰戈爾,他之于我的意義,的確在很大程度上滋養(yǎng)了我的“詩心”。
年幼的泰戈爾身處令自己虔誠以對又充滿好奇的大自然時,看到天邊那藍灰色的云載滿濃密的雨點,看到夜的黑暗將那幻影之門打開,他的內心深處充滿最深的喜悅,于是他寫道:“世界上空無一物,一切都在我的心里?!蓖瑯拥?,當我讀到這句詩時,那樣一種樸素但又立體、宏大的情愫油然而生。
翻開《飛鳥集》,那靜謐的抒情,如畫的描繪,那深深的悵惋里淡淡的訴說,每一次的細心咀嚼或者深情朗誦,都會讓我覺得,自然的精神和精神的自然,再沒有人能比泰戈爾在這部詩集里領悟得更加深刻,表達得更為完美的了。
再到《吉檀迦利》—這部意為“獻給神的贊歌”的詩集,更是泰戈爾的巔峰作品。詩中那些神秘、深邃、典雅、詭譎的語言,集中展現(xiàn)了深受印度文化和西方文化雙重浸潤的泰戈爾的非凡表達。
“你是什么人,讀者,百年后讀著我的詩? 我不能從春天的財富里送你一朵花,天邊的云彩里送你一片金影。開起門來四望吧。從你的群花盛開的園子里,采取百年前消逝了的花兒的芬芳記憶。在你心的歡樂里,愿我感到一個春晨吟唱的活的歡樂,把它快樂的聲音,傳過一百年的時間?!?/p>
木心有一段話說得很有趣,他說:“偉大的詩人,如屈原,往往在生前就已知道自己一定會永垂不朽。每個大藝術家也都在生前公正地衡量過自己。有人熬不住,說了出來,如但丁、普希金。也有一種人不說的,如陶淵明,熬住不說?!?/p>
對照木心的觀點,我們讀了上面所引《園丁集》里的這段話,該如何評價呢?這是泰戈爾意識到自己的不朽,婉轉地向百年后的讀者傳達他的預感嗎?我認為不是。泰翁百余年前與后世的讀者對話,仍然是他一以貫之地以那顆恬淡開闊的心,為人們種植每個人心中安然盛放的歡樂,從而使我們與平凡庸俗的世界獲得暫時的隔離。
假如你用心去品咂泰戈爾的詩,你會感受到那一盞明亮不熄的燈火,溫暖地照映你疲倦的心靈,不會使你產生陌生的疏離感,也不會感到其他文學可能具有的遺世而獨立。
那是穿越了數(shù)不盡的時間和空間,一個生命對許許多多個生命的指引;那是哪怕當我們走到歸途盡頭,緩緩回望這一生,含笑吟唱起泰戈爾留給我們的文字,額前必然有光明永駐的無盡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