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2月,在農(nóng)村多年、畢業(yè)于華師一附中的我離開了民辦教師的崗位,被推薦到監(jiān)利師范讀書。應該說我是來“補缺”的,73屆的監(jiān)利師范的學生,早就于9月份報到、上課了。
這一屆一共7個班,我分到了737班,叫做文藝班。7個班的學生,都有“知識下放”的背景,其中有不少的武漢知青,我這個班,就有18位。
正是因為來校的大量是知青,所以學校管得很緊,特別是不準談戀愛。據(jù)說在晴朗的晚上,學校的羅書記有時會坐上高大的拖拉機,讓司機開著大燈上街,在燈光中觀察前方和路邊,看見男女兩位師范生一起逛街的,第二天一定找來訓話。那時我已經(jīng)26歲多了,同學們都叫我“老余”。我總是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不多說話;生怕有什么閃失,學校將我退回農(nóng)村,那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談戀愛”之類的話題,暫時還不會涉及我。但同樣有不可思議的事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文藝班的學生,是要學習唱歌、學習樂器、學習演節(jié)目的。我們的音樂教師是建老師。建老師是我的華師一附中的校友,1966年的同屆同學。在華師一附中讀書時,我是高三(4)班的,他是高三(1)班的。下鄉(xiāng)后同在監(jiān)利縣的一個區(qū)里,他出身書香門第,是華中師大教授的兒子,拉得一手好提琴,書法也很棒。因為提琴拉得好,當我還在辛苦地耕田插秧的時候,當我還在忙碌地行走于我的“跑學”之路時,他就被抽到縣文工團去了,后來又調(diào)到監(jiān)利師范當了音樂老師。
現(xiàn)在我進了師范,我那在師范當老師的校友就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老師。且他真真地進了我的課堂,而且真真地教我的音樂課,他神氣地站在講臺上,我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
他教的音樂多簡單啊,有時只是教我們識簡譜。從哆、唻、咪教起。他的嗓音很一般,但教學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完全沒有想到的是有一次他竟然點我站起來唱一段簡譜,因為他是老師,所以我很守規(guī)矩很認真很準確地唱了一段“哆、唻、咪”。于是他高興起來了,大聲地對同學們說:“你們看,余映潮同學這么大年齡了,還這樣用心,你們應該向他學習。”
是的,我那時已經(jīng)26歲了,26歲的我還沒有工作。這是我的同屆高中校友,以教師表揚學生的口氣表揚我。我很平靜,但心里罵著:“這樣說話!這個呆子!我豈止是唱哆、唻、咪的!”當然,從說話的表情看,建老師好像沒有嘲笑我的意思,他真的可能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呆子,但我仍然感謝他對我的那一句肯定。
事情的發(fā)展仍然出人意料。因為我能寫,在737班沒有待多久,就被學校羅書記“相中”,讓我在學校當代課教師,生活補助加了8元,可以在教工食堂進餐,還給我一間6平方米的小屋。頗有味道的是,讓我?guī)У氖蔷尤皇窍乱粚脤W生——74屆的文藝班。我與建老師“平起平坐”了。有一次他很得意地對我說:還是我們?nèi)A師一附中的人厲害!
1975年夏季,我?guī)煼懂厴I(yè)后回到了鄉(xiāng)鎮(zhèn)中學。又過了一些年在武漢遇到過建老師一次,他已經(jīng)沒有了年輕時的英氣,煙抽得厲害,背已經(jīng)有點微駝了。他說,已經(jīng)不當老師了。
……
生活中的往事,不管是痛苦的還是甜蜜的,不管是悲傷的還是幸福的,若干年后回味起來,都能給人的心靈以美好的滋潤。當這個故事重現(xiàn)眼前的時候,我感受到的不僅僅只是往事如煙、歲月有痕,還有這樣一縷思緒飄過我的腦際:在生活的艱難跋涉之中,我們要為周圍人們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善意而感動,這樣,在我們平靜的默默的堅守與盼望之中,就多了一些陪伴我們心靈的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