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

編前語]最近，一位中國“時尚老奶奶”火遍網(wǎng)絡，她穿旗袍、演微電影、騎哈雷、走西藏、拍時尚大片，種種鏡頭下，她花白的頭發(fā)，細碎的皺紋，依然掩蓋不住她的優(yōu)雅與美麗，給人們帶來了陣陣震撼。她是何方神圣？她的丈夫支持她如此“張揚”的時尚之舉嗎？她的驚艷背后，又有著怎樣鮮為人知的真情故事？近日，本刊特約記者對“女神奶奶”進行了獨家追蹤采訪——

人生有憾：有多少個心愿在夕陽之下潮起

2014年的一個晚上，廈門鼓浪嶼一棟房子里，伴隨著隱約的波濤聲，71歲的黃炎貞做完家務，翻出相冊，目光被一種魅力給拽住——那是母親，中年時的她身著一襲旗袍，濃濃的女人味令人著迷！

她對老伴王聚山說：“老頭子，我媽穿旗袍的樣子真美呀！”王聚山湊過去一看，認同地說：“是很好看。你像你媽，穿旗袍的樣子也很美?！?/p>

聽到丈夫的贊美，黃炎貞臉上竟浮現(xiàn)出少女般的羞澀：“老頭子，你又笑話我。我都七十幾歲的老太婆了，還美什么美？”老伴卻認真地說：“在我的心里你永遠最美。記得嗎？年輕時，你有兩件花布旗袍，雖然顏色不艷麗，但是你穿著它跟我在海邊散步時，驚艷了多少人！”末了，他深情嘆息說：“老太婆，要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在年輕時陪你去西藏，去看看祖國美麗的河山。年輕時一直忙忙碌碌，現(xiàn)在年紀大了，終于可以閑下來，可這身體卻不中用了！”黃炎貞安慰他：“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強。”

夜深了，王聚山已入睡，黃炎貞想起往事——

1944年，黃炎貞出生在福建羅源。兄弟姊妹四個，幼年時吃苦無數(shù)，為減輕家里負擔，她15歲時通過招工離開家鄉(xiāng)，在福建三明鋼鐵廠當了一名話務員。在那她遇到退伍的抗美援朝軍官王聚山。他是她頂頭上司，多才多藝。1962年兩人結(jié)婚，先后擁有一兒一女。和普天下所有中國夫妻一樣，兩人從此忙碌于生計與養(yǎng)兒育女的日常中。黃炎貞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還要參加單位文藝匯演，不知不覺得了骨質(zhì)增生癥。后來，丈夫下鄉(xiāng)，夫妻倆分居兩地。黃炎貞又當?shù)之斈铮敲Φ猛涀晕?。夫妻團聚后，兩人又忙于教育孩子。在他們的全心培養(yǎng)下，兒女都很出息。兒子讀了研究生，工作后創(chuàng)辦了一家民營企業(yè)；女兒大學畢業(yè)后做了財務工作，人緣、事業(yè)俱佳。

好不容易熬到兒女成家，黃炎貞一晃50歲了，她和丈夫先后退休?？赏讼聛淼乃e不住，又來到一家民營企業(yè)跑了五六年鋼鐵銷售。直到孫子出生，她才停下工作帶孫子。在三明鋼鐵集團工作時，黃炎貞參加過知識班的補習，學了很多文化。她與丈夫多年來有一個習慣：在枕頭旁放著一個收音機，每天早上收聽國內(nèi)外新聞。所以黃炎貞對世界的了解、對新生事物的適應性并不遜于年輕人，上網(wǎng)等樣樣都會。2008年一天晚飯后，老伴在報上看到一篇西藏游記，忽然心有所動，對她說：“老太婆，你以前不是想去西藏嗎？趁我還走得動，我陪你去吧?！秉S炎貞則嘆氣說：“咱倆要去玩，孫子誰帶呢？還是等孫子長大后再說吧?！比ノ鞑氐氖聝壕蛿R置下來。直到孫子上大學，兩人才真正有了屬于自己的時間。也就是在這樣忽然“解脫”的情形下，她才有時間翻翻相冊、談談往事，甚至去觸碰那個縈繞在心的夢……

可她已71歲，老伴將近80歲，他們又能做什么？一種失落無可名狀，但兩人都不甘心。

夢想折戟：有種痛叫“隔海相望”后生別離

一天，黃炎貞對老伴說：“老頭子，我的一個姐妹韓淑芹說要成立旗袍協(xié)會，她邀請我加入呢，你說我要不要去？”王聚山眼前一亮：“去啊，當然去?，F(xiàn)在又不用你帶孫子了，你可以盡情地去展現(xiàn)自己。你不用擔心我孤單，我要學習，要寫字，都忙不過來呢?！秉S炎貞有些猶豫：“可我都一大把年紀了……”王聚山則開明地說：“一大把年紀怎么了？做自己喜歡的事，永遠都不會晚！”有了丈夫的支持，黃炎貞有了底氣。第二天，她申請加入了旗袍協(xié)會。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旗袍姐妹，年過七旬的她如魚得水，很快成為佼佼者。

不久傳來消息，2015中國旗袍大賽第二屆全球三項總決賽將在廈門舉行。黃炎貞躍躍欲試準備前去一展身手。每天長達幾個小時練步法、手勢、眼神……一天下來，累得她回家只想倒頭就睡。丈夫見狀心疼不已，常常在家煲好靚湯，為她增強體力。訓練結(jié)束時，王聚山怕不安全，總是從鼓浪嶼坐輪渡到廈門市區(qū)來接她。此時，她又感覺回到了被寵愛被呵護的幸福小女人時光?？刹恍覐奶於?！

2014年8月的一天早上，王聚山發(fā)現(xiàn)自己尿血，黃炎貞和兒子連忙送他去醫(yī)院，結(jié)果黃炎貞被告知一個噩耗：丈夫患上了腎盂癌！黃炎貞哭了起來。平靜下來后，她和兒子商量，決定不將病情告訴老伴，以免他有精神負擔?？紤]到王聚山年事已高，在醫(yī)生的建議下，手術(shù)后放棄放化療，而實施中藥保守治療。

在王聚山住院做手術(shù)的那7天里，黃炎貞和兒女輪流陪伴在身邊?；丶液螅S炎貞請了一名阿姨來照顧丈夫的一日三餐，又請醫(yī)生上門服務。可縱是病中，王聚山仍沒忘老伴的“大事”，督促她繼續(xù)訓練：“老太婆，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一日不練就生疏，我耽誤你好久了，你趕緊去吧，我有啥好擔心的？”她拗不過他，只好跟阿姨細細交代才敢去恢復訓練。每次練完，她就急忙趕回家。這時，誰知節(jié)外生枝的事又發(fā)生了！

2015年4月25日，黃炎貞在家里被一根繩子絆倒造成髖關(guān)節(jié)骨折。她被送到市內(nèi)醫(yī)院治療。為了方便，她暫時住在市內(nèi)女兒家。王聚山想過海來看望妻子，卻有心無力。幾天后，兒子陪父親去醫(yī)院復查，發(fā)現(xiàn)癌細胞已擴散，余日無多！

兩人隔海相望牽掛，在電話中互相鼓勵。王聚山非常心焦：妻子骨折，很可能余生得在輪椅上度過，將來生活怎么自理？而黃炎貞心里更煎熬，她要爭分奪秒好起來，去珍惜兩人相聚的時光。此時丈夫還惦記著她的“夢想”，她寬慰他說：“我們都要好好的。等我的腿好了，我要穿旗袍走模特步給你看呢。等咱們身體好了一起去西藏，好不好，老頭子？”對自己康復的前景，黃炎貞心里沒底。老年人鈣質(zhì)流失嚴重，很多人由此再也站不起，而老伴康復的希望微乎其微！黃炎貞后悔兩人沒有盡早去兌現(xiàn)夙愿！那段日子，她常常夜不能寐，等到腿腳稍稍能夠下地時，她便長久地站在窗前，遙望鼓浪嶼的方向，站成一尊雕像。

知母莫若女。女兒王紅梅知道母親牽掛誰，黃炎貞腿傷54天時，女兒用輪椅送她回了家。老兩口一個病重一個腿傷，兒女們壓力大。黃炎貞成了全家的主心骨，她安慰、鼓勵家人。老伴看到她溫和美麗的臉，有了繼續(xù)活下去的動力；兒女們看到母親從容的微笑，仿佛吃了定心丸：有母親在，天不會塌下來！但只有黃炎貞自己知道，在這樣的境況下她有多么煎熬：自身的疼痛可以咬牙挺過，可與丈夫的生離死別就在眼前，該如何面對？她感覺一種沉重史無前例！她在家人面前從沒掉淚，但沒人時她常常淚如雨下，心里更是淚流成海。她知道自己不能垮下去，她要以強大的內(nèi)心力量，率領(lǐng)家人去挺過這段最黑暗的時光。

2015年8月10日前后，老伴已進食、起身困難。坐在輪椅上的黃炎貞用嬰兒食物研磨器，把魚肉、蔬菜等磨成糜，然后一勺勺喂給老伴吃。老伴痛苦地說：“這太難吃了！”但她鼓勵他吃下去?；驗樽屢簧眻詮姷能娙烁赣H明明白白地離去，兒子與母親爭執(zhí)好久，最終還是告訴了父親實情。2015年8月26日，老伴與世長辭。黃炎貞痛不欲生，她還能振作起來嗎？

優(yōu)雅亮相：“女神奶奶”橫空出世驚天下

丈夫走后，黃炎貞一時間生無可戀。老伴臨終前囑咐兒女們好好照顧她，她也知道兒女們在擔心自己，但她不想成為拖累——她決定重新站立，活下去，而且燦爛地活下去！這是對天堂里的老伴的最好祭奠，也是對兒女們最好的關(guān)愛。

黃炎貞吃盡苦頭努力康復，從坐輪椅終于到能拄雙拐行走，然后拄單拐，最后扔掉拐杖，在兒女的關(guān)懷下，她硬憑著內(nèi)心的強烈信念重新站立！連醫(yī)生都發(fā)出驚呼！然后，她令人不可思議地開始了賽前“魔鬼訓練”。流下了多少汗水，飽受了多少辛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為了配合大賽，需要拍一部關(guān)于旗袍的微電影《憶芳華》，黃炎貞在這部電影里出演主角。她那時腿傷還沒好利索。有個鏡頭需要她上樓梯，她只能扶著扶手，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往上走。她緩慢深沉的步伐，剛好切合了角色的情感需要，導演為此叫絕，因不同角度拍攝特寫的需要，黃炎貞咬緊牙關(guān)，一遍一遍地重復行走，完成導演交付的任務。

2015年12月，中國旗袍會首屆海峽兩岸旗袍文化節(jié)暨第二屆全球旗袍三項總決賽在廈門市舉辦。比賽時，黃炎貞在舞臺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她的臉上始終掛著優(yōu)雅的微笑。只要撩開旗袍，就能看見她大腿上貼滿膏藥，而且每比完一場，就得撕下來換一帖，換到最后，皮膚都撕扯破了，甚至在流血。對她來說，這哪里是走秀，分明是在針尖上跳舞！結(jié)果，黃炎貞的美麗優(yōu)雅氣質(zhì)征服了評委和觀眾，從近三百位佳麗中脫穎而出，獲得優(yōu)勝獎，她被稱為“中國最懂時尚的奶奶”。

2016年1月，黃炎貞和其他獲獎姐妹一道應邀出席在北京政協(xié)禮堂舉行的頒獎典禮。她的人生走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從北京回來，她捧著老伴的照片，深情地凝視，喃喃道：“老頭子啊，我的旗袍夢圓了，還有一個西藏夢。我?guī)е愕男脑敢黄鹑A夢好不好？”她的這個想法引起兒女們的擔心，但她堅決不留下人生遺憾。最后大家商量，由黃炎貞兒子陪同，他隨時保護母親的安全。

啟程的日子定在2016年6月12日。這時，旗袍協(xié)會廈門分會副會長張琦璇給黃炎貞引薦了著名攝影師小野·杰西。小野·杰西見到她時，立刻被她的氣質(zhì)折服，決定給她拍攝一組時尚大片。于是有了櫥窗前的花頭巾“少女”、在街上遛狗的另類女子、英姿颯爽的哈雷摩托手、騎著單車飛奔的快樂奶奶等驚艷形象。

說起哈雷，那么高大威猛的摩托，以黃炎貞的高齡怎能駕馭？這其實是攝影師的創(chuàng)意，在廈門一個老漁村改建的摩托車訓練場，黃炎貞換上帥氣的摩托裝，手扶哈雷把手的一剎那，她年輕時騎著摩托風馳電掣跑市場的感覺又回來了。不過，考慮到身體與年齡方面的原因，她只擺拍幾張照片，但依然有模有樣。而那張騎著單車“飛”起來的照片卻是貨真價實！為了拍這張照片，敬業(yè)的小野·杰西特意去買了一輛單車。黃炎貞騎上車后，她晃起兩腿“飛”了起來，這個動作讓小野·杰西驚喜地發(fā)出了叫聲：“黃奶奶，您竟然能做這個動作！”可是再來一遍這個動作時，黃炎貞忽然聽到腿部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的“咔嚓”響，心道不好，骨刺碰到關(guān)節(jié)的神經(jīng)了！她疼得在海邊站了好幾分鐘……

拍攝這組照片共花了兩天時間，黃炎貞膝關(guān)節(jié)常有疼痛感，可接下來怎么去西藏呢？一周后，膝關(guān)節(jié)疼痛稍稍減輕，她堅定了前往信心。為使身體有個適應過程，她和兒子先飛往西寧。第二天就雇臺車去了青海湖。當澄澈的青海湖呈現(xiàn)眼前時，她慶幸：要是沒來看看這震撼之美，真是太可惜！青海湖邊緣已經(jīng)沙化，在大漠里，她第一次騎上了馬背……第二天，黃炎貞在兒子陪同下去看了一些廟宇，然后從西寧坐火車去拉薩。與很多人一樣，她高原反應很強烈，但她有一套獨特心法：靜靜地慢走，深沉地呼吸，漸漸獲得了適應，這對高齡的她來說簡直是個奇跡。在兒子陪伴下，她又挑戰(zhàn)了布達拉宮，最后也熬了過來。在布達拉宮，她遙望天際，久久凝視著一片祥云，心里默念：“老頭子，美麗的西藏，我們終于來了！你——看到了嗎？”

等回到廈門，黃炎貞才發(fā)現(xiàn)自己“紅”了。小野·杰西給她拍的那組照片轟動了朋友圈，人們驚呼她為“女神奶奶”！黃炎貞知道，為了夢想，為了丈夫，她會繼續(xù)精彩下去！她更要現(xiàn)身說法鼓勵天下所有老年人，別將老年無情地鎖在屋檐下，努力去活出自我吧！

編輯/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