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剛

兩岸學者在第14屆海峽兩岸南海問題學術研討會開幕式上致辭。從左至右為劉復國、吳士存、鄒克淵。

到2016年，海峽兩岸南海問題學術研討會已舉辦14屆了。

由中國南海研究院院長吳士存、臺灣政治大學國際關系研究中心教授劉復國等一干學人共同發(fā)起的這個研討會，若干年來堅持在兩岸海上問題智庫機構和專家學者之間推動聯(lián)合研究和資訊共享，為兩岸南海維權工作共同建言獻策，在涉海問題國際輿論場共同發(fā)聲，成為海峽兩岸對話交流機制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也有力促進了南海問題研究的發(fā)展。

2016年的會議8月25日至26日在位于海南省?？谑械闹袊虾Ｑ芯吭嚎偛颗e行，來自海峽兩岸海洋海事研究和國際戰(zhàn)略學界的80多名專家學者齊聚一堂。

共議“仲裁案”后形勢

這次研討會的背景是14年來最復雜的，也就受到了國內(nèi)外媒體的更多關注。一方面，臺灣島內(nèi)政治變了顏色，蔡英文上臺后不愿明確接受“九二共識”，海峽兩岸交流合作因此受到影響，兩岸關系的氛圍發(fā)生八年來最重要的變化。另一方面，南海風高浪涌，菲律賓單方面發(fā)起、美國幕后操縱的“仲裁案”判決結果對中方非常不公、不利，中美在南海海上的戰(zhàn)略博弈更加明顯，中國在“后仲裁”時期的南海維權更加艱巨。

由于形勢特殊，兩岸學界經(jīng)過協(xié)商，決定提前召開今年的學術研討會，共議“南海仲裁案后”的南海局勢和兩岸合作。也正是由于今年的特殊背景，這次會議成為兩岸參與學者最眾的一屆，也是對媒體最開放的一屆，包括《世界知識》雜志在內(nèi)的多家媒體被允許全程聽會，筆者還作為中國南海研究院的特聘研究員參與了討論。

在開幕致辭中，中國南海研究院院長吳士存對南海局勢的發(fā)展表示了擔憂。他坦承，無論中國對“南海仲裁案”的“仲裁結果”接受不接受，這個結果是不是“廢紙一張”，它對國際海洋秩序和中國南海維權工作造成的消極影響都是客觀存在的，簡言之就是“海洋權益主張被弱化”。吳士存最擔心的是，在中國尚未明確劃定東沙、中沙、南沙群島領?；€的情況下，一旦南海周邊其他國家單方面宣布自己的“專屬經(jīng)濟區(qū)”，必將大面積進入中國的斷續(xù)線，帶來一系列嚴重后果。

吳士存提醒要重視“仲裁”對兩岸關系的影響，他認為，“裁決”可能給了蔡英文一個“清晰闡明臺灣新政府南海政策進而切割其與大陸立場的機會”。從“仲裁”結果公布后臺灣當局的公開反應看，它更傾向于把臺灣對南沙群島的“主權”集中在太平島，這種“收縮”是由民進黨的“臺獨”立場決定的，大陸方面恐怕不能抱以幻想。未來臺灣的南海政策會不會朝“切割大陸、追隨美國、聯(lián)合東盟”的方向滑落，值得密切關注和高度警惕。

吳士存的憂慮在大陸方面與會學者當中引起共鳴。他們認識到，既然臺灣是南海爭議方之一，而大陸和臺灣的南海政策有著共通的歷史根基和特殊的現(xiàn)實聯(lián)系，南海問題與臺灣的島內(nèi)政治、海峽兩岸關系乃至臺海的和平穩(wěn)定就有著直接的關聯(lián)性和互動性。隨著“臺獨”背景的民進黨上臺，兩岸過去數(shù)年來圍繞南海問題形成的默契已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將來怎么辦是中華民族南海維權不能忽略的問題。

“仲裁”能否激活兩岸南海合作

國際海洋法法庭法官、中國國家海洋局海洋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所所長高之國發(fā)表了特別演講。他從國際法的角度批判了“仲裁庭”的無理裁決，把圍繞有關問題的斗爭形容為一場“國際意識形態(tài)的斗爭”、國際司法體系當中“歐洲中心主義和制度優(yōu)越感”的充分表演。高之國說，“仲裁”做出后，兩岸都明確表態(tài)“不承認、不接受”，但“仲裁”這一頁并不是那么容易“翻篇兒”的，其實際效力雖然有限，法律上的影響“性質(zhì)惡劣，后果嚴重，復雜難消”。

高之國指出，海峽兩岸對仲裁程序等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基本是一致的，臺灣方面本想在“仲裁”事件中相對超脫一些，也在“仲裁”結果出臺前通過發(fā)表政策聲明、向“仲裁庭”提交“法庭之友文件”（補充證據(jù)材料）等做了一些策應大陸的工作，但卻沒有料到“仲裁”結果會那么偏激，把臺灣的權益也“一鍋端”了?！爸俨谩苯Y果“一棍子打了兩兄弟”，臺灣在承擔“仲裁”的不利影響方面“被成為一方”。海峽兩岸在南海是利益和命運“共同體”，“把斷續(xù)線的法律地位抹掉了，臺灣高興得起來？把太平島的法律地位否掉了，大陸高興得起來？”

高之國說，中國在“仲裁”之后的應對行動將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法律工作當仁不讓是主要的。無論是批駁“仲裁”法律文書、確定南沙群島領?；€、劃設石油招標區(qū)，還是宣布專屬經(jīng)濟區(qū)和大陸架范圍，都需要海峽兩岸的默契和配合。交流、合作、發(fā)展是兩岸處理南海問題的前進方向和道路。或許，“仲裁”可以起到“負負得正”的作用，在兩岸關系比較困難的情況下，為雙方提供一個不可多得的對話合作領域。

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教授鄒克淵表達了同樣的憧憬：盡管目前兩岸圍繞南海問題仍是“各自表述”，但雙方維權的核心價值和法理基礎是相通的，在蔡英文當局明確承認“九二共識”有困難的情況下，南海問題有沒有可能成為兩岸“破冰”議題呢？

南京大學中國南海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執(zhí)行主任朱鋒沒那么樂觀，他指出，有鑒于美國對南海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戰(zhàn)略投入，使得地緣戰(zhàn)略角力成為當前南海局勢的核心點，“仲裁案”不能被簡單視為法律問題，中國政府對“仲裁案”的應對之策是政治決定而非法律決定。未來，中美將在更廣闊的戰(zhàn)略空間開始秩序演進要素的爭奪。在這樣的背景下，臺灣在南海的角色既非決定性的，也非關鍵性的，但臺灣的命運在相當程度上將通過南海爭議嵌入未來東亞安全架構的演進。

朱鋒警告說，如果蔡英文當局只想靠美國，在大陸和美國之間做出錯誤選擇，其南海政策將踏上一條“不歸路”，臺灣方面在南海問題上的任何后退都可能被解讀為新的法理“臺獨”的步驟。

廈門大學南海研究院院長傅崐成對兩岸在南海的互動同樣不感樂觀，但他覺得，蔡英文當局在南海問題上的決策力并不一定會比馬英九弱，甚至還可能比馬強，比如在兩岸漁業(yè)合作問題上，雙方談了20年無進展，但民進黨在此方面無“原罪”，說不定決策會果斷些。

兩岸應共守“祖產(chǎn)”

會上，“祖產(chǎn)”這個概念被大陸學者們頻頻提及，靈感源于中國國務委員楊潔篪7月14日就“南海仲裁案”“仲裁庭”作出所謂“裁決”接受中央媒體采訪時講的一席話：“主權問題是中國的底線。中國雖大，但老祖宗留下來的基業(yè)一寸都不能丟。中國在南海的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是在兩千多年的歷史實踐中形成的，有著充分的歷史和法理依據(jù)，絕不是滿紙荒唐言的所謂裁決所能否定的?！睏顫嶓M一步強調(diào)，“南海是中國人民的祖宗海，是吾祖吾宗用智慧和生命開拓出來的基業(yè)。中國政府捍衛(wèi)南海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的決心是堅定不移的?！?/p>

大陸學者希望與臺灣同行們加強合作、共守南?！白娈a(chǎn)”的意愿是明確而強烈的。朱鋒指出，兩岸能否守住共同的“祖產(chǎn)”，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雙方有沒有共同書寫、共同接受的歷史，在兩岸各自話語體系兼容度仍不高的今天，很難說兩岸會從心底里形成共同捍衛(wèi)祖產(chǎn)的堅強意志，希望海峽對岸在共同歷史的書寫問題上有更加積極的態(tài)度。

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金永明、上海交通大學凱原法學院特聘教授薛桂芳、北京大學海洋研究院特聘研究員胡波建議，兩岸要能在解讀斷續(xù)線的來由和歷史性權利的內(nèi)涵和作用方面有所行動，雙方還可在海上執(zhí)法方面建立“聯(lián)動”關系，也要盡快彌補在環(huán)境保護合作方面的“欠債”。未來兩岸南海合作，可以從經(jīng)濟和環(huán)境開始，還可發(fā)揮臺灣的輿論條件多在國際上發(fā)表宣示兩岸共同主張的維權文章。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臺灣方面前來參會的學者基本上是“藍色”的，在南海問題上的態(tài)度和見解比較傳統(tǒng)，未必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直接觸動蔡英文當局的政策調(diào)整，然而仍不失為今后兩岸探討如何在南海開展互動的有益思路。

臺灣政治大學國際關系研究中心教授、臺灣安全研究中心執(zhí)行長劉復國是海峽兩岸南海問題學術研討會的共同創(chuàng)辦人和召集人之一。他在開幕致辭中坦率承認，大陸方面對目前臺灣政局發(fā)展充滿了擔憂，兩岸政治協(xié)商一時難以重啟。然而，面對“仲裁案”后的復雜形勢，兩岸政策和立場的交集還在。最迫切的，是在安全和外交層面——盡管敏感度很高，兩岸仍可以“各做各的”，更確切地講是“分頭而行，共同努力”。盡管過去幾個月兩岸官方溝通交流渠道多數(shù)已經(jīng)停滯下來，但雙方圍繞南海問題交流研究成果的努力不能停，尤其是針對“仲裁庭”在歷史性權利方面的蠻橫裁決，兩岸研究要盡量保持同步。

對于到底什么是兩岸共同的“祖產(chǎn)”，劉復國認為，這首先是指千百年來中國通過捕魚、航行、行政管理等活動形成的歷史性權利，盡管“仲裁庭”基本推翻了這一立論，但有關遺產(chǎn)是事實存在的。最大的“祖產(chǎn)”，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劃下的斷續(xù)線、對被日本侵略者非法占領的南沙島礁的收復，以及1949年以后兩岸對一些南海島礁的各自踞守和看管。

“兩岸雙方應該圍繞戰(zhàn)后歷史發(fā)展嚴肅的認知，共同研究南海的歷史，特別是相關近代史，以便能回歸到共同而真實的歷史中去，同時共同強化對國際媒體的運用，合作爭取在南海問題上的國際話語權”，劉復國說。他承認，在這方面，臺灣掌握很多一手史料和官方文獻，比大陸手中的多，兩岸通過開放交流與共同研究能夠使有關歷史論述的基礎變得更加厚實。

臺灣宇智顧問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兼執(zhí)行長徐小波希望大陸方面全面解讀臺灣當局在“仲裁案”后所做的政策聲明，他提醒說，這些聲明不僅限于“總統(tǒng)”和“總統(tǒng)府”，也有“內(nèi)政部”、“外交部”、“陸委會”的發(fā)聲，它們綜合起來實際上系統(tǒng)重申了臺灣方面對南沙島礁及其附近海域的“主權聲索”，那些認為臺灣方面在南?！爸鳈唷绷觥昂笸恕焙汀笆湛s”的判斷顯得武斷了。同前任相比，蔡英文當局更看重的是臺灣南海維權的實際可操作性和技術可行性。

臺灣南華大學國際事務與企業(yè)學系副教授孫國祥認為，臺灣的南海政策不僅僅是“事實主權”和“法理主權”的問題，也關乎臺灣的戰(zhàn)略生存空間、兩岸關系和“新南向政策”，以及與美國、日本的關系，蔡英文當局推動相關政策的回旋空間不大，馬英九執(zhí)政后期采取的積極政策也對蔡當局的政策調(diào)整構成牽制，因此，蔡當局在南?！爸鳈唷眴栴}上只能延續(xù)陳水扁和馬英九的說法，惟獨其對斷續(xù)線的態(tài)度值得關注，“假如她在這個問題上做出與北京不同的政策闡述，就會在兩岸關系方面形成‘一邊一國的情況，引發(fā)兩岸關系動蕩”。從此意義上講，兩岸在南海開展更多的事務性合作已成為維系兩岸關系和平穩(wěn)定的“不二法門”。

臺灣師范大學政治學研究所教授王冠雄非常關注大陸方面在南海筑島行為對臺灣的影響。他認為，大陸在南海改擴建的七個島礁已改變了南海的地緣格局，形成了強大的監(jiān)測、控制能力，可以覆蓋從臺灣本島往返太平島和中洲礁的航路，未來會有更多兩岸軍事艦只和飛機“不期而遇”。由此，兩岸之間能否以及如何建立適當?shù)暮叫泄芾頇C制變得重要起來，大陸在加強南海漁業(yè)管理方面也應負起更多責任，兩岸可以開展先期的調(diào)查研究，適時構建南海漁業(yè)合作工作機制。

臺灣政治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院長李明列出了“仲裁案”后臺灣方面可以對大陸作出呼應的領域：一是否定南海仲裁案的法律效力；二是堅持南海諸島及相關海域的權益；三是加強在南海的護漁作為；四是加強針對太平島的地質(zhì)科學研究；五是強化太平島的區(qū)域救援和運補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