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丹陽
“你看這程小姐如何?長相端莊。性子也溫婉沉靜?!?/p>
“是很好?!彼c頭?!安贿^我并沒有再娶的打算?!?/p>
又一次打發(fā)掉上門說媒的人,他靠著陳舊的木制沙發(fā),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如今尚且年輕??偸切枰粋€知冷知熱的人伴著你走完余生的?!迸笥褎袼?。而他卻搖頭失笑:“姑且當作我膽怯吧。”
朋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見他將目光投向窗外,帶著濃濃的懷念。
北平的初春總伴著蒙蒙的細雨,細雨籠住灰色的房檐,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他第一次見到她,便是在這樣的時節(jié)。一個著粉藍裙衫的身影漸行漸近,在他的面前站定。在此之前,他對她并沒有抱多大的期望,純粹是因為母親希望他成家,何況對方比自己還要年長兩歲。
“可是章小姐?”他輕聲詢問。
“嗯?!彼h首。“你是誰?”
他的臉上漾開一抹微笑:“我是啟功?!?/p>
那年的北平美得如同一首詩,隔著飄飄灑灑的雨絲,成全了他們一生的糾葛。
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
啟功回家后,偶爾忍不住將在外邊受的氣撒在她身上,而寶琛對此仿佛充耳不聞,依舊盡心盡力地照顧他。纖纖的十指被陽春水涂上老繭,雖日日操勞,她卻無半句怨言。
他覺得羞隗難當,唯有請她坐在椅子上,恭敬地喚她一聲“姐姐”。在最艱難的日子里,他們是彼此最大的慰藉,寶琛將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他沒有后顧之憂。
曾經(jīng)他也以為,此生便是如此了。寶琛雖然學識不高,卻十分善解人意,與她攜手共度一生,應當是件讓人欣喜的事。
可共苦的人。卻沒有等到同甘的那一日。
啟功尚未從“文革”中平反,寶琛的身體卻因為日復一日的操勞垮了下來。
病床上的她看起來憔悴至極,啟功瞧著只覺得揪心。
“你跟著我的時候沒過一天好日子,我應當多受些苦,才對得起你?!彼_口,聲音沙啞無比。
寶琛搖搖頭。笑容如初見時一般溫婉。
任是他萬般不愿,寶琛的命終究是沒能救回來。她走的那一日,啟功只覺得整個世界昏暗無光,他伏在桌上,哭得聲嘶力竭。
怎么能不膽怯呢?他想。歸根到底他只是個膽小鬼,害怕再娶會是對寶琛的辜負,令她下一世不愿再與他相遇。
2005年,啟功的生命走到了終途。他于病床上慢慢合眼,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北平。
春雨漫漫。寶琛正撐著傘向他款款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