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筱
親愛的M:
你還好嗎?
我是坐在大學(xué)的圖書館里寫下這封信的。春日的江南,如今是極淡的水綠色,像二八少女輕盈的裙裾,青山碧水,是她微蹙的眉峰和盈盈的眼波。
在這草長鶯飛的春色里,我總夢見你。
夢里,那深深的庭院中一樹一樹的花開,像團(tuán)團(tuán)雪白的云彩。你從白云的深處走來,梳著羊角的小辮,著素色長裙,撥開云霧與枝丫,向我走來,走進(jìn)我幽遠(yuǎn)的夢境。
夢里有盛夏碎金似的陽光傾瀉而下,灑在老樹蔥蘢的碧云上。我站在樹下,巴巴地仰著腦袋,看見你嬌小而靈巧的身影在碧綠的樹影間穿梭。“哎,接著!”看不清人,只聽見一聲清脆的聲音后,青色的李子就像炮彈似的,不偏不倚地打在我的腦袋上,在“哎喲”聲中滾進(jìn)懷里。又甜又澀的李子,混雜著泥土和樹葉清新的香氣,我們藏在濃濃的樹蔭下,你一口,我一口。
夢里有深秋的田野,有夕陽下浮光波動的小河。比我矮半個頭的你,騎一輛掉漆的自行車,吹著飄忽不成調(diào)的小曲,后面載著一月一次從學(xué)校歸家的我,風(fēng)似的從田埂間飛過,落下一路搖曳的鈴聲。
夢里有岑寂的冬日,世界是一片蕭索的蒼白。你立在校門口,穿一件火焰般鮮紅的大衣,沾著昨夜微重的深露,在熹微的晨光中,目送我離去時消瘦的剪影。
夢里有……
我每次從夢里驚醒,喘著氣,瞥見窗外那彎皎潔的新月,冷凄凄的,像擱在冰霜上的刀刃,就不可遏制地想起你。
離我千里求學(xué),離你離鄉(xiāng)打工,竟已過去三年了。
我親愛的妹妹。你還好嗎?
你跨出大門時,那個瘦弱、挺拔卻又決絕的背影,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
昏暗的土坯房里,爸爸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一根接一根,皺紋橫生的臉上是凝重的青色。媽媽不說話,默默地縫著衣服,穿針時好幾次都對不準(zhǔn)針頭。
“姐,”你緊緊抱著我,低垂著頭,哽咽著對我說,“你去讀書吧?!?/p>
我只能用更緊的擁抱和無言的淚水回答你。
你走得像逃跑似的匆忙,在高考前的那一周離開了。六月的酷暑里,我汗流浹背地在街上奔走,一遍又一遍哆嗦著手,號啕著打你的電話,心如墜進(jìn)冰窟里一樣。沒有你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思念拉扯得如此漫長。
你也這般思念著我嗎?
現(xiàn)在的你,是否還這樣匆忙?在一個又一個的工廠間,徙雁般地輾轉(zhuǎn)?
我們有多久,沒有再見過面?
不要總把錢寄給我,在學(xué)校里,我根本沒有花錢的地方,把錢存下來,給自己添幾件時新的衣裳吧。北國的冬天干燥,洗了衣服后,記得擦護(hù)手霜。睡覺時,要檢查煤氣有沒有關(guān)好。
在外地做事,處處讓著別人點(diǎn)兒,不能太傲氣,但該挺起腰板時,就得站直了,不要叫人小覷了你。
如今我只能隔著層層巒巒的雪浪紙,在行行蠅頭小字間,傾訴對你的關(guān)懷與思念之情,惶恐地回憶你那不再諳熟的容顏。
什么時候,我們竟隔得這么遠(yuǎn)了?
妹妹,你也如我一般悵然若失嗎?
這幾天,在江南朦朧的月色下,我常做夢,而你也老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
我夢見高考是條很長很長的、浩渺無邊的大河。我渡河到了彼岸,而你還留在蒹葭蒼蒼的另一方,模糊成一個失真的影子,在一重重?zé)煵ㄖ?,顯得那樣可望而不可即。
難道我們生命中糾纏的脈絡(luò)。就被這條滔滔大河隔斷了嗎?
妹妹,今晚我要做個不一樣的夢。
我要像摩西一樣劈開逶迤的巨濤,乘風(fēng)破浪而來;我要像洛女一般凌萬頃水波。重新牽起你的雙手。
我要像兒時一樣,再一次,再一次緊緊地?fù)肀恪?/p>
今天的我,坐在大學(xué)的圖書館里,為你寫下這段話,可惜沒有可贈送的,只好在信的末尾,為你畫一枝江南的春天。
北國的春,有時來得太遲,但桃花總有盛開的一日。屆時我們的窗外。難道不是同一片蔥蘢嗎?
高考之外,情思不斷。
祝安!
愛你的J
×年×月×日
(指導(dǎo)老師:李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