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繁煙 圖◎荷露絲

親愛的招財

文◎蘇繁煙 圖◎荷露絲

招財，你早早地離開，而我的人生還有那么長，我可能要記你一輩子了。

NO.1

初二那年暑假，我家里的境況非常不好。媽媽工作的工廠倒閉，拖欠了一大筆工資；爸爸摔壞了腳踝，一段時間不能干重活；而我即將升入初三，學(xué)校里各種零散的費用加起來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

那段日子，我們能省則省。但媽媽竟然花了一千塊錢買了一只看上去蔫蔫的小奶貓，取名招財。一千塊錢啊，足夠我家兩個月的生活費用了！

媽媽告誡我千萬不要小看招財，賣貓的人說了，它是一只純種加菲貓，以后生四只崽就能賣一萬塊錢。

媽媽把招財放到了我的房間，還在我的床邊給它搭了一個窩。她將溫好的奶瓶塞進我手里，一再叮囑：“周曉曉，好好照顧它，你讀高中的學(xué)費就指望它了！”

我蹲在地上看著招財，將奶瓶放在它的嘴邊。它聞了聞，也不睜眼，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一瓶牛奶喝光，招財?shù)亩亲訄A鼓鼓的。我用手去戳它的肚皮，它便順勢躺了下去，還打起了小呼嚕。

夏日的午后，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它似是感覺到了刺眼，身體往床底挪了挪，繼而縮成一只絨球。

我忽然有點兒難過，加菲這種貓，更適合生活在條件好的家庭里。它只是一只小貓，干嗎讓它背負那么重的使命呢？

我一直以為，招財會安安靜靜地做一只母貓，靜候它的使命。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招財在我家生活的第三個月，已經(jīng)能爬上我家最高的衣柜和我玩躲貓貓。它變得很活潑，一會兒跳上窗臺逗我爸掛在晾衣竿上鳥籠里的鳥，一會兒跑到鄰居家的菜筐里偷回一棵白菜?？粗胸斠荒樒ο啵覍寢尳o它規(guī)劃的貓生藍圖有點兒擔(dān)憂。

半年后，我的初三生活進入了下半場。而七個月的招財想要生崽賣錢，還不夠年齡。

不過，媽媽之前工作的工廠補發(fā)了欠下的工資。媽媽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她將這筆錢存了起來，作為我高中的學(xué)費。

那天媽媽做了很多菜，還給招財買了個新窩。吃飯時，她給招財夾了一大塊排骨，摸著它的頭說：“招財啊，你快快長大，然后生一窩小貓，也不枉我的一片苦心！”

NO.2

招財病了。

早上我一起床，就看到它躺在貓窩里，嘴里往外吐東西?？吹剿@么痛苦，我焦急萬分。媽媽上班去了，爸爸出差了，我只好打電話跟班主任請假，然后抱著招財往寵物醫(yī)院跑。

早上七點的菜市場十分喧囂，人頭攢動，我小心地護著招財，急急地穿過菜市場跑到離家最近的寵物醫(yī)院門口，把店門敲得震天響。

敲了很久都沒有人來開門，招財趴在我的懷里，起初只是吐，現(xiàn)在開始不停地咳嗽?？粗s成一團的樣子，我的眼淚溢滿了眼眶。

正當(dāng)我準備找下一家寵物醫(yī)院時，門開了。

晨光下，一個少年站在那里，雖然瞇著眼，短發(fā)有點亂，但一件白色睡衣，配上他那慵懶疏離的表情，讓我覺得像是天使落入凡間。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清早的，你把門敲得這么響，急著投胎啊！”

“我不急著投胎，但我怕招財會！”想到自己剛才的花癡，我在心里偷罵自己N次，不等對方回應(yīng)，我便沖進店里，把招財放在病床上，“我早上發(fā)現(xiàn)招財一直在吐，剛剛還一直咳嗽。大夫，求你救救招財！”

少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招財，轉(zhuǎn)身拿起墻上的白大褂穿上，又到水槽邊洗手消毒。

“最近吃了什么？”他一邊擦手一邊問。

“早上跑得太急，我還沒吃飯……”我弱弱地回答。

“姑娘啊，能長點兒心嗎？我是問貓吃了什么……”少年的語氣里有著無奈。

“哦，它早上什么也沒吃，昨天中午吃了一碗魚肉拌飯，晚上吃了四包妙鮮包、半盒酸奶，還有幾塊排骨……”我回憶道。

招財來到我家后，都是由我照顧。它吃了什么，我記得很清楚。我也抱怨過，不過媽媽并不買賬：“我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你照顧一下招財就覺得累？”

聽了媽媽的話，我的心里涌起一陣愧疚。

為了供我讀一所好中學(xué)，爸爸媽媽花光了所有積蓄，才買到這座被劃為重點學(xué)區(qū)的房子。

愣怔間，少年已經(jīng)幫招財處理好。他將招財放進我懷里，嚴厲地說：“貓的腸胃是很纖細的，以后不要喂它吃排骨之類帶骨頭的食物，以防它再被骨頭卡??！”

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盯著他白大褂上的名牌——程逸霖，名字還挺好聽，就是態(tài)度太兇！

“處置費五十塊，現(xiàn)金還是刷卡？”大概是一直被我忽視，程逸霖的聲音突然變大。

“什么？取一小塊骨頭就要五十塊，這么貴？”

“我還給它打了一針消炎藥。消炎藥很貴的，取骨頭是贈送的?！?/p>

“你怎么能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給招財打那么貴的消炎針！”我一摸口袋，剛才出來太急，沒帶錢，我只好硬著頭皮耍無賴。

“姑娘，這只貓食道的炎癥很重，如果不及時消炎，會有生命危險……”程逸霖也咄咄逼人。

“消不消炎是我的事，你自作主張就是不對！告訴你，如果招財有什么問題，我一定會投訴你的！”我一邊說一邊抱著招財無恥地跑了。

即便跑出好遠，我似乎還能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著我。我回頭看向?qū)櫸锏甑姆较颍觊T緊閉，早已沒了少年的身影。

為了讓媽媽吸取教訓(xùn)，等媽媽晚上回家，我添油加醋地把招財差點兒被她害死的事講了一遍。媽媽非常難過，那天晚上，她是抱著招財睡的，還沒忘給我錢，讓我送到寵物醫(yī)院，還要我好好謝謝醫(yī)生。

我的確應(yīng)該謝謝程逸霖救了招財，可一想到他的毒舌和難相處，我默默地將錢夾在英語書里，做了縮頭烏龜。但我怎么也沒料到，會那么快再見到程逸霖。

NO.3

為了能讓我的成績有所提高，媽媽咬牙給我報了費用不菲的英語補習(xí)班。晚上補習(xí)課后，我和新認識的同桌鄭敏一起下樓，竟然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程逸霖。

他穿了一件天藍色的羽絨服，圍一條紅格子圍巾，站在樓門口的空地上，高大挺拔，眉目疏朗，我的心突然一緊。

我正打算逃跑，卻被鄭敏拉著走向了程逸霖，她雀躍地說：“表哥，今天怎么有空來接我呀？”

面對程逸霖，我縮了縮脖子，在心中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墒青嵜粝袷呛臀易鲗σ话?，一把將我推到程逸霖的面前：“表哥，這是我在補習(xí)班的新朋友，周曉曉?！?/p>

程逸霖禮貌地和我問好，但我知道他一定認出我了。剛剛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彎了一下嘴角。

我們沒有再說話，安靜地走在路上。那天晚上很冷，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程逸霖突然停下腳步，將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給我。

“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棉服，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孩子！”程逸霖把圍巾給我系上，小跑著向前，“你們也跑起來，這樣會暖和點兒！”

路燈昏黃的光將前面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長。圍巾上有他的體溫，圍在我的脖子上，仿佛一股熱流蔓延到了全身，一直陪伴我進家門。我對他之前的偏見全然被溫暖覆蓋，暗想，下次還圍巾的時候，一定要把欠的醫(yī)藥費一起補上。

回到家，爸媽正坐在沙發(fā)上等著我。在選擇哪所高中的問題上，他們和我有了分歧。爸媽希望我直接升本校的高中，不想我太辛苦，而且繼續(xù)在這里讀書，也不用考慮換房子。

而我想考鼎鼎大名的三中。第一是因為我著實不想讓爸媽住在這昂貴又不方便的學(xué)區(qū)平房。這個冬天漫長的城市，爸爸每天跛著腳推煤燒爐子的樣子，讓我心疼。第二，我還有一點兒小小的私心。

一路上，鄭敏驕傲地和我說，她的表哥可是個傳奇人物。當(dāng)年，程逸霖是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入三中的。他學(xué)東西極快，只是偶爾在寵物醫(yī)院幫爸爸打下手，但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很多技能，一般的寵物病癥都能應(yīng)付。而且他對人特別好，三中的女孩子都超迷他的。

“不過啊，”鄭敏突然壓低了聲音，“她們想也是白想，表哥已經(jīng)決定去英國讀大學(xué)了，暑假后就走，所以這陣子他才有時間來接我放學(xué)?！编嵜粜χf。

聽到這兒，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煩悶，如果程逸霖去國外讀大學(xué)，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見到他。那天晚上來自他的善意和溫暖，讓我萌生了考三中的想法。我想沿著程逸霖走過的路，去感受這個傳奇少年所經(jīng)歷的生活。

NO.4

程逸霖的圍巾洗好后，一直放在我的抽屜里，紅色的格子，看著就覺得溫暖。我起初想把圍巾還給程逸霖，可是后來，就假裝忘記了，不知是出于愧疚還是膽怯。

此時，窗外月光明亮，為房間鍍了一層夢幻的銀白。我靜靜地抱著程逸霖的圍巾，內(nèi)心卻翻滾著波瀾。

月光下，招財安靜地睡著，它的呼吸很均勻，偶爾還會發(fā)出愉悅的呼嚕聲。

第二天清晨，我在媽媽的尖叫聲中驚醒。

睡眼蒙眬地沖進院子，我看到媽媽抱著招財站在那兒，招財柔順滑亮的小短毛，不知被哪個不懷好意的人剪得如狗啃了一般。

招財快到生育年齡了，媽媽正在努力給它尋找如意郎君，可眼下這情景，估計很難有主人看得上“被毀了美貌”的媳婦了?？粗鴭寢屚葱募彩椎臉幼?，我安慰她說中午放學(xué)，我?guī)д胸斎櫸镝t(yī)院美容。

寵物醫(yī)院里，看到面目全非的招財，程逸霖嚴肅地問我：“周曉曉，你們家有人有虐貓傾向？”

“怎么會？我們?nèi)胰诉@么緊張它！估計它昨天夜里亂跑，被人惡作劇了……”我小心翼翼地說。

程逸霖給招財剃毛時很溫柔，他的手長而白，握著滾梳輕輕地將招財?shù)拿衢_，然后用美發(fā)剪將參差不齊的毛剪掉。最后，除了腦袋，招財全身的毛都被剃光了，樣子有些滑稽，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程逸霖一臉淡定：“它油脂分泌多，剃了毛也好，不過這個時候冷，給它穿件衣服吧?！闭f完，他遞給我一件粉紅色的針織小外套，雖然是舊的，不過穿在招財?shù)纳砩暇谷缓芎仙怼?/p>

不知該說點兒什么，我只得沒話找話。想到媽媽非常關(guān)注招財?shù)纳龁栴}，我低聲問程逸霖：“我媽媽說招財最近開始發(fā)情了，是不是就可以讓它配種生寶寶了？”

“為什么急著讓它生寶寶？它還不到一歲?！背桃萘卦尞惖貑?。

“我、我只是問問?！蔽倚奶摰鼗厮?/p>

“周曉曉，你家養(yǎng)貓該不會是為了讓它生寶寶賣錢吧？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有不少人專門買純種的母貓養(yǎng)，然后等母貓生崽賣錢！”

被程逸霖說中，我更加語無倫次：“沒，怎么會？我媽說，以后生小貓了可以送給鄰居，如果程表哥你喜歡，我也可以送你一只！”

“程表哥？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背桃萘氐难劾飵еσ?，“其實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家不會那么做，因為招財即便生了小貓，也賣不上價！”

我疑惑道：“為什么招財生的小貓不值錢？”

“招財不是純種的加菲，它加菲的血統(tǒng)頂多也就八分之一。”程逸霖解釋。

“可是它的頭大又圓，而且也是一副懶懶的樣子啊……”我根據(jù)在網(wǎng)上看到的關(guān)于加菲的印象，盡力描述。

“不是臉大的就是加菲貓，它或許只能被稱為大臉貓！”程逸霖眼里的笑意更深。

“??！我媽一定特別失望，她還指望賣貓崽幫我賺學(xué)費……”鬼使神差般，我竟然將心里的想法說出了口。

程逸霖眼神一凜，二話沒說，便把我和招財趕出了寵物店。正午的陽光很暖，可我卻覺得特別冷，冷到忽然想號啕大哭。

因為程逸霖的話，我開始嫌棄招財。它根本不是純種貓，憑什么讓我當(dāng)了快一年的鏟屎官！

我決定好好教育它。那陣子，我經(jīng)常打劫它的妙鮮包扔給附近的流浪貓吃，有時還在它的窩里假裝不經(jīng)意地灑一杯水。

英語補習(xí)課上，鄭敏看出了我的不對勁，擔(dān)憂地問：“周曉曉，你最近怎么了？總是悶悶不樂的?！?/p>

我有點兒內(nèi)疚，是因為被招財騙了，還是因為程逸霖對我冷若冰霜的樣子？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那陣子，我常常放學(xué)后偷偷跑到寵物店附近。程逸霖沒事便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逗一只被寄養(yǎng)的小狗。小狗很調(diào)皮，去扯他的衣角，他便將它抱進懷里，輕輕地彈一下它的腦門。

18歲的程逸霖，清爽又溫暖，尤其對動物關(guān)懷備至。唯獨對我避之不及、厭惡至極。我一直努力克制的委屈，在那一刻呼啦啦地溢了出來。

NO.5

6月初，我參加了三中的統(tǒng)招考試。爸媽最終還是聽從了我的想法。

考完試，我突然發(fā)現(xiàn)，被我疏于照顧的招財竟然胖了，而且變得很懶。它因為害怕我，不愿回我的房間，經(jīng)常睡在爸爸的躺椅下。

招財害怕我，不僅因為我經(jīng)常克扣它的口糧，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原因——

某個深夜，在我舉著剪刀妄圖再次把它的毛剪得亂七八糟的時候，它竟然醒了。我看到它的身體一顫，眼神變了又變。不過它沒有躲，只是直了直身體，繼而又趴了下去。

我內(nèi)心一陣驚悸，手不住地發(fā)抖，無法再像上次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剪掉它的毛。

我不想承認，看到招財那受傷的眼神，我的心里涌起一陣陣內(nèi)疚。

從那之后，招財很少親近我。沒有了招財當(dāng)借口，我也不好意思去程逸霖的寵物醫(yī)院。

一個午后，媽媽興奮地宣布了一個好消息：“招財懷孕了！”

媽媽抱著招財?shù)臉幼泳拖癖е粋€金元寶，我卻覺得招財很可憐，它終究沒能逃過命運。

為了檢查招財?shù)纳眢w狀況，我?guī)е俅翁みM寵物醫(yī)院。程逸霖正和一個女生說著什么，腳邊趴著一條小狗，程逸霖說著說著就笑了，女生則摸摸小狗的腦袋，眼神溫柔。

“程逸霖，招財懷孕了。”我將招財放在地上，對他說。

“不正如你們所愿？”程逸霖說話的語氣依舊生硬。

“我們也不想，是招財?shù)淖园l(fā)行為，我爸帶它出去玩的時候，它遇到了心儀的貓……”我絮絮叨叨地解釋，剛剛和程逸霖說話的女生突然笑出了聲。

尷尬的氣氛被緩和，程逸霖走過來幫招財檢查?！八臓顩r很好，懷孕期間，好好照顧它就可以。”程逸霖的語氣柔和了很多。

那天，女生將狗托付一番就離開了，而我趴在程逸霖落滿陽光的辦公桌前昏昏欲睡，迷糊間，我感到有人輕輕地拉上了窗戶上的紗簾。

我沒有睜眼，但聞到了程逸霖身上清爽的味道。他俯身幫我摘掉眼鏡，“真是個小大人！”在程逸霖的低吟中，我克制不住地睡了過去。

睜開眼時，招財正在桌子前玩一團毛線，一臉無辜狀。我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它抬頭望向我，眼里充滿了滿足和希望。我的心一軟，輕輕抱起了它，任它在我的新衣服上蹭啊蹭。招財，有時候真像一個小天使。

2013年的夏天，我和招財還有程逸霖冰釋前嫌，重獲新生。

NO.6

我順利考上了三中。媽媽在我開學(xué)的前一周開始張羅著搬家，因為招財愛趴窗臺，她還在新家的大飄窗下給它打造了一個新空間。

招財還有兩個星期就要生產(chǎn)了，我們一家人靜候貓寶寶們的到來。我沒告訴媽媽招財不是純種加菲這件事，媽媽也不像以前一樣大聲嚷嚷招財生崽賣錢的事了。

新家安頓好，爸爸的公司組織去海南旅行，我想著爸媽大半輩子都沒單獨出去過，就自告奮勇留下來看家，一再保證不會出任何意外，讓他們放心去玩。

然而，我沒想到，意外還是來了。

那是一個星期四的晚上，我將招財安置好，便早早地回房睡覺。不知過了多久，我被樓下的一聲尖叫驚醒。

我迷迷糊糊地起身走進客廳開燈，客廳的窗戶開著，招財不見了！

尖叫聲來自樓下，我順著窗戶望下去，樓前的空地上，有一攤黑色。莫名的恐懼瞬間從我的腳底躥上頭頂，我一邊跑下樓一邊打程逸霖的手機，我真的好害怕。

樓下空地上的正是招財。它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已經(jīng)叫不出聲來。尖叫的女人是我家樓上的鄰居，看到我，她趕忙說：“我著急出門，忘了帶車鑰匙，我讓孩子把鑰匙從窗戶順下來，沒想到你家貓一看到窗前有東西就撲了出來……”

女人的描述斷斷續(xù)續(xù)，可我已經(jīng)聽不清她說了些什么。

我將招財緊緊地抱進懷里，它的身體很軟，一直在不停地顫抖，肚子上有一個傷口，我將手按在它的傷口上，卻止不住血。

我知道招財去撲鑰匙的原因，它習(xí)慣了蹲在窗臺上等待我們投食，習(xí)慣了我們夸它撲食時的敏捷樣子，然而，招財并不知道，我們的新家在五樓，而我竟然粗心到?jīng)]有關(guān)死窗戶。

招財努力睜著眼睛看我，看著看著，竟然流出了眼淚。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直到程逸霖狂奔而來，我的神經(jīng)才慢慢放松，然后大哭起來。

招財，我親愛的招財，你不要離開我。

程逸霖叫來他的爸爸為招財治療，但招財終究沒有挺過來。從五樓摔下去，它肚子里的四個寶寶也只活了一個，身上帶傷。

那段日子，我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出門，爸爸媽媽也難過得偷偷掉淚。

我們沒想到，招財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們。它在我家生活了一年多，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它的存在，也慢慢忘記了它來到我家最初的使命。平時，媽媽經(jīng)常喊它：

“招財，去叫姐姐吃飯！”

“招財，不要咬爸爸的臭拖鞋！”

“招財，你真的是一只招財貓呢！”

……

招財給我們家?guī)砹撕眠\和溫暖。媽媽被拖欠的工資發(fā)放了，爸爸的身體越來越好，而我遇見了陽光少年程逸霖。

我臥室的桌子上，有一張小小的拍立得照片，是程逸霖偶然拍下的。照片上，一個女生眉目清秀，清湯掛面的頭發(fā)，笑容明媚。她的懷里抱著一只瞇著眼睛的胖貓，貓的嘴角彎彎，像是在笑。

那是15歲的我和10個月的招財唯一的一張合照，就那樣簡單地被定格在時光里，無法再靠近，也無法再見面。

程逸霖曾經(jīng)告訴我，歐洲人對貓很推崇，每隔兩年的5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伊珀爾貓節(jié)。那個比利時西部邊陲小鎮(zhèn)伊珀爾，商場里、小攤上賣的東西，無一不以貓為主題，那里是貓的樂園。

聽了他的話，我有時會自欺欺人地祈禱，如果招財有來生，就投胎到那個小鎮(zhèn)吧，那里的人一定會善待它！可我又想，伊珀爾山高路遠，還是留在這座城市吧，這樣我想念它的時候，它也不必跋山涉水地到我的夢里來。

The End

2016年的夏天，我居住的這座東北城市下了將近一個月的雨，整個城市都濕漉漉的。

程逸霖發(fā)了一條微信給我，上面是他和一個女孩在一個掛滿貓布偶店鋪的合照，他發(fā)語音說：“曉曉，我在伊珀爾，就想起了你和招財！對啦，這是我的女朋友葉子，她也超愛貓！”

靜默片刻，我回信息，用一張笑臉向葉子姐姐問好。

三年了，我時常會想起程逸霖。從他說出那句“真是個小大人”，他已知曉我總是找借口賴在寵物醫(yī)院的原因，但他什么也沒說，而是用寬容保護了一個少女的小心思。

雖然有一點兒失望，但我知道，這才是最好的安排。

程逸霖向我問起小招財?shù)那闆r，我舉著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fā)過去。

小招財三歲了，它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窗臺上看外面的雨，雨點“啪嗒啪嗒”敲在窗子上的聲音，在它看來，像一首好聽的音樂。

招財出事后，爸爸找人將家里所有的窗戶外都裝了一層防護欄，銀白色的鋼條，像是筑起了一座堅固的城堡。

媽媽說，小招財和招財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可是招財，再好的后來都不是你，你早早地離開，而我的人生還有那么長。你聰明又英勇，我可能要記你一輩子了。

小編圈重點

人生那么長，我們會路遇很多人和事。有些會早早地離開，或與我們擦肩而過。但不必傷感，美好的過往會永遠鐫刻在心中，指引我們向著更美好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