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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一本《雨花》

2016-12-06 18:42周紅英
雨花 2016年23期
關(guān)鍵詞:雨花臺雨花毛驢

■周紅英

帶一本《雨花》

■周紅英

攜一本《雨花》 慰寂寞旅途

短暫的國慶假期轉(zhuǎn)眼即逝,必須跟隨孫子步伐繼續(xù)我那神圣的使命(再度從蘇北宿遷去上海兒子家?guī)O子)。出門發(fā)現(xiàn)下雨了。雨點用力敲打著我昔日賣花銀灰色寶馬三輪,用濺起的串串雨花叫我再看一眼能讓我起死回生的花草,在雨中淚眼婆娑別樣揮手的樣子。雨花,突然想起《雨花》,有好心朋友幫我訂了一年的《雨花》,我竟然沒有機會讀到。急忙將行李中的煎餅?zāi)玫?,騰出一塊地方,我要帶一本《雨花》溫暖旅途。

特別是有了手機的現(xiàn)在,上百種報紙雜志幾乎無人問津。但當(dāng)聽到朋友說定一份《雨花》的時候,一秒鐘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队昊ā酚谖谊P(guān)系著血濃于水的親情和一個千里私奔的愛情故事。

那是1972年夏天,父親酒后提到了南京城里有個姑姑。甭說是爺爺奶奶,全莊人都不敢議論姑姑,如果讓爺爺知道了,他會跑到人家門口,一蹦八丈高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罵得翻白眼。因為姑姑跟人私奔,在那個年代,是一件非常非常丟人的事。

仗著父親驕縱,我不僅多次刨根問底還死纏爛打非得讓父親帶我去南京找姑姑。終于父親妥協(xié)但要我保守秘密,千萬千萬不能讓爺爺知道,因為那是會被打斷腿的。然后父親將我交給一個開大貨車的莊里人,幾經(jīng)輾轉(zhuǎn)幾天顛簸,終于見到了向往已久的南京大城市,終于見到神秘的姑姑和膽大包天拐走姑姑的小老頭姑父。

姑姑一點也不神秘,她跟父親一樣高大,腰板挺直,據(jù)說現(xiàn)在是某棉布廠的搬運工。倒是姑父顯得有點提不上把,他本來不高的個頭偏偏有點駝背,還有點一肩高一肩低的樣子。姑姑能跟他私奔,真是沒有眼力勁。但是沒過十分鐘,我就喜歡上這個跟姑姑不般配的姑父了。

姑父說話語速快,聲音洪亮,能變戲法似的手往半空一指,手上就有一飯盒香噴噴的板鴨。以后怎么多年里,吃過無數(shù)板鴨烤鴨鹽水鴨桂花鴨,都不敵姑父變出來的鴨子好吃。姑姑家不大,大概有三十幾平方的土房子,看上去是幾次接上去的。后面還有五平方左右的小院子當(dāng)廁所。不高的矮墻上一盆白色丁香既奪目又覆蓋了廁所的味道。房子中間隔開,一邊是她們休息的床鋪,一邊是燒飯和吃飯的客廳。好笑的是,中間隔墻上開個大窗戶,只在窗戶里吊了一盞電燈。一開,兩邊都亮。房頂上又接了抬不起頭的一層,表姐李雨花和弟弟妹妹們都住在這里。姑父說,來南京,一定要去雨花臺。

在課本上,我們也知道了雨花臺。但是,我還是想先去中山陵、莫愁湖、玄武湖等有好吃好玩的地方。姑父說,首先是雨花臺就在我們家邊上,再就是我要告訴你,是雨花臺救了我和你姑姑的命。

雨花臺能救命?姑父說話就像唱大鼓,喜歡故弄玄虛。我媽早就說過他說話愛添芝麻葉子。

我們沒有坐車,跟著姑父從雨花臺西北方向一直朝上爬。突然撿到一顆雨花石,拇指大小光滑透明的鵝卵石,對著陽光,清晰可見里面一片血紅色樹葉,葉片上的經(jīng)絡(luò)鮮活,我搶過姑父手里的鏟子說,再挖挖,我要很多很多雨花石。姑父不僅不讓挖,還把我手里的雨花石也埋進(jìn)泥土。一顆雨花石就是一個生命。她們的血浸透了泥土浸透了石頭。已經(jīng)很是不幸了。走,我?guī)阕叫◆~去。心中不快,姑父,你叫什么名字?

聽說你是個機靈鬼,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李鐸先,嗯,你叫我李同志也可以。

不高的山上也有一條山澗,涓涓細(xì)流在林中穿過,李同志不時地彎腰將一些不知名的野菜剜起放在帶來的布袋子里。越來越不悅:生在鄉(xiāng)下吃山芋葉、茄子葉、荒瓜葉、蘿卜櫻、槐花餅已經(jīng)夠多的了,好不容易進(jìn)一次城,還要吃野菜,姑父也太餿摳了,特別是昨天,買了一小瓶冰汽水給我,自己摸出隨身帶著銹跡斑斑的茶缸咕咚咕咚還說回家不要告訴李雨花她們幾個表妹。

哼!我譏笑道:李同志,你說雨花臺救了你和姑姑的命,感情你就是拿這些野菜來糊弄我姑姑的吧?

呵,果然機靈。那是我們從蘇北老家一路逃來。1948年夏天,第二年秋天來到這里,當(dāng)時人生地不熟,你姑實在是走不動了。當(dāng)時南京城里不像現(xiàn)在這樣到處都是人,連個像樣的能討到飯的人家都找不到。當(dāng)我們轉(zhuǎn)了幾圈發(fā)現(xiàn)這里有水有野菜,我們就決定不走了。那天,你姑撿柴我下河摸魚,結(jié)果你猜怎么樣?有魚有蝦有菜有湯,那是我們一年多吃過的最好的一頓飯。飯后,我就撿木頭搭了個三角形棚子,晚上,我和你姑舉行盛大婚禮。

牛!我快笑死,婚禮,還盛大!

是啊,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婚禮。后來我們就撿石頭壘墻、割茅草鋪頂,終于造成過冬的房子,終于有了我們的李雨花。是這水里的魚蝦和山上的野菜養(yǎng)育了我們,直到1952年,一個穿一身灰布衣裳的人路過,發(fā)現(xiàn)你姑在晾尿布,是他,幫我們在南京民政系統(tǒng)進(jìn)行登記并安排了工作,我們才搬離雨花臺,在中華門和大家一起分到了宅基地,就是現(xiàn)在的房子。

李同志,你為什么要拐走姑姑?

姑父坐了下來,你看見上面那一道攔水壩了嗎?它有三層樓房高。那天,我從壩上跳下來,一頭刺進(jìn)水底,摸到一條紅鯉魚,你姑叫我趕快放生。她說知道你有本事有財富,再隆重的婚禮也不必要傷害性命,有朵小花就夠了。我找啊找,我真的找到一朵野丁香,雖然小了點——

呵,姑姑怎么好騙?一朵野丁香就打發(fā)啦?

一盆!后來,我把野丁香移栽到家門口,后來搬家時帶了一盆。你別不信,我家什么花都栽不活唯獨那盆野丁香,無論嚴(yán)寒酷暑無論陰雨烈日,從沒有人給她澆水施肥,說來神奇吧,有一盆丁香,蚊子不敢沾。別人家都買蚊香,我們家,省了!

滑頭,我說你為什么騙走我姑姑?

騙?不要亂用字,你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嗎?

你知道我爺爺要是抓住你會是什么結(jié)果嗎?

是啊,真想捱他老人家揍一頓!除了欠揍我還欠他一頭毛驢呢。

毛驢,除了姑姑,你還拐跑一頭毛驢?

姑姑腳踏一輛渾身哆嗦的三輪車下班回家。急忙跑進(jìn)后面的小院子。雨花表姐一邊炒菜一邊不耐煩地說:我媽也真是的,每天都夾一泡尿回家。我看見姑姑站起來端詳那盆丁香,呵,怪不得丁香開得那么旺,李同志還說沒人澆水施肥呢。姑父嘿嘿一笑,她呀,半道上茅房,要花5分錢的。

晚飯后,姑姑躺在竹椅子上邊搖扇子邊說廠里今天的活特別多,倒霉織布廠在大下坡底,印花車間卻在坡頂上,搬運工比毛驢還辛苦,屁股都磨破了,小便后生疼。

毛驢,姑姑,李同志說他還欠我爺爺一頭毛驢呢。

姑姑瞪了姑父一眼:看你,跟小孩子說這些干嘛?

我都十四了姑,不是小孩子了。再說是我叫他講講你們過去的。

你爸沒有跟你講過?

只偷偷地告訴我說姑父是好人,是英雄。

姑父特得意,豎起大拇指,怎么樣?大舅哥都說我是英雄,所以,我把你周愛銀改成周愛英,美女愛英雄嗎!

周愛英,好聽啊姑,講講唄,我們學(xué)校里都偷偷地看《紅樓夢》、看《梁山伯與祝英臺》,姑的故事是不是也因為愛情?

什么愛情,多難聽。老家人除了你爸知道我,別人都以為我死了。私奔都夠丟人的了,你這不是揭姑的傷疤嗎。

李同志不知什么時候掐一支丁香遞給姑,有丁香,蚊子不敢來。對孩子說說吧,英雄也罷愛情也好,都過去怎么多年了,老一輩誤解了我們是因為朝代風(fēng)俗,現(xiàn)在新社會新國家總不能讓小一輩還誤會我們,那樣的話,我們也太不劃算了。說不定孩子們能把我們私奔的行為理解成牛郎織女、七仙女之類的傳奇故事寫進(jìn)書里呢。

那好吧,姑姑揮一揮丁香,香氣一下子蔓延開來,我挨著姑姑拿起芭蕉扇。

那是1948年開春,送到我們砂礓河邊的傷員都陸陸續(xù)續(xù)地被人領(lǐng)回家養(yǎng)傷。社場邊大碾旁還躺著一個黑影子。其實這個黑影子已經(jīng)躺在這里三天,劇劉醫(yī)生說他已經(jīng)不喘氣,早已沒了生命跡象,只是一時人手緊張沒空拖去埋掉。你爸這個游擊隊長把村里的男人們都帶去打仗,幾個膽小姑娘幾次來想拖走這個尸體,可是她們膽小。一個叫劉絲藍(lán)的丫頭來喊我說:周姐,我們拽不動那個死人。我膽大,放下手里的活跟過來,薅著一只手就拖,哪知他嗯了一聲,這一嗯不要緊,大家嚇得拔腿就跑,我蹲下來一試,他的鼻子有微弱的呼吸并伴有高燒。急忙喊回大家,快拿燈來,一看,這人別的地方?jīng)]有傷,只是左肩膀從后面的掀板到脖子被掀了起來,僅剩前面一點皮連著。在清洗傷口時,清清楚楚地看見里面的肺一鼓一鼓的。我叫劉絲藍(lán)趕緊去找醫(yī)生,他說醫(yī)生剛被游擊隊小虎帶去前線,估計得天亮才能回來。我說姐妹們,咱們等不到天亮了,救人要緊。大家說那怎么弄?我說別慌,大家聽我指揮,你燒開水你回家拿點鹽和紗布,你回家把我納鞋底的大行針拿來,對了,還有麻繩。

天吶,我頭皮發(fā)麻。緊緊地拽了一把姑的衣襟。

姑笑了,當(dāng)初,幾個小姑娘都是你這樣畏畏縮縮的,嚇得連燈都打翻了。

燒開水,要鹽還要大行針,套被子用的那種?你這是要救命還是要腌咸肉?

哪里管怎么多,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唄。鹽水消毒后,把骨頭推進(jìn)槽,叫小姐妹頂著,我把大行針在火上燒燒,擰精細(xì)麻繩,一針一針幫他把膀子縫上,再用吊帶固定住綁在身上。用板車把他拉回家斜靠在院子里的草垛上。你爺爺一看,跺腳罵我,愣閨女,人家都挑輕傷員,你挑個不能喘氣的。雖然說他就是死了也沒你什么責(zé)任,可你弄個死人睡擱門口,不是晦氣嗎!你看人家劉絲藍(lán),養(yǎng)幾個傷員都送走了,上面都表揚她了。我看你是愣勁犯了。趕緊的給我弄走!你奶奶先給他喝了一碗綠豆湯說,半夜三經(jīng)的朝哪弄,河邊野狗又多。你看這已經(jīng)拉來家了,不行咱明天再弄走。一袋煙功夫又給他喝了一碗面疙瘩湯。

第二天早晨,他發(fā)出了奇跡般的哼哼聲。

我的小命是你姑給的。李同志殷勤地遞過他那黑不溜秋的大茶缸,姑接在手里不喝。

姑說他這是大命。很快就好了,還幫俺家收麥打場。

這都不重要,撿關(guān)鍵地方說。我非常著急。怕她跟唱大鼓一樣,到關(guān)鍵時就收錢。

小丫頭,看閑事不嫌局大。什么是關(guān)鍵的?

就是我拐跑你那一段。姑父說。

對對,李同志說得對。

沒大沒小的,什么叫李同志?

同志多好啊,拉近我們之間距離對不對?姑父朝我擠眼。

同志,對,你姑父,哦不,當(dāng)時還不是你姑父。他醒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同志,這是哪里。后來他告訴你爺爺,他的老家就住在咱們家西二十里地的陸集。不過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才去參軍。他是某首長通信員,一次戰(zhàn)役中為了掩護首長,被榴彈炮掀翻。你爺爺問他是哪個部隊,首長叫什么,他說對不起老人家這是紀(jì)律。當(dāng)晚就要走。碰巧你爸的游擊隊回來了,他們兩人談了半夜。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說了什么?

這也不重要,說關(guān)鍵的。你跟他跑了,我爺爺怎么精明一老頭,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李同志,你怎么容易得逞,想必有內(nèi)應(yīng)?

姑父哈哈大笑,伶牙俐齒個丫頭,內(nèi)應(yīng)就是你爸。

啊?

是的,是你爸。之前你爺爺看上一家姓馬讀書人。在城里上學(xué),據(jù)說他還會說日本話。我跟你爸死活都不同意這門親事,日本人把我們大興集炸得稀巴爛,你知道死多少人啊?那些畜生還強奸了六十多歲的老媽媽。雖然他姓馬的不是日本人,誰知道他跟日本人有沒有勾結(jié)?可你爺爺說,馬家也是種地出身,學(xué)哪國話是學(xué)校里的事。關(guān)鍵是他家送來的彩禮單子上,八樣果子八塊布料還有一頭毛驢,你爺爺最喜歡毛驢了,他說農(nóng)閑的時候套個車趕個集,不要太時髦。你爺爺說,姓李的,想給我當(dāng)女婿,且不說人品,也不說文化,你家能拿出毛驢?除非你變成毛驢。就這樣非常尷尬的他在我家一鍋抹勺直到七月底的一天……

姑姑半天不說話,長吁短嘆地擺弄手里那支丁香。

七月底下雷暴,我瞎編一句打破沉寂。

是下雷暴,你怎么知道?哦,你爸跟你說過。

沒有。哪年七月不是雷雨連天啊。

對,雷雨連天。那天你爸在家,說沒事想吃韭菜餃子。你爺爺也想起來這個他叫小李子的同志,肩膀上還是我粗針大麻線縫的沒拆,說再不拆會長到肉里。說回頭餃子酒過后趁你爸在家,幫把手給拆了。你奶奶一邊包餃子一邊諷刺你爺爺說,長到肉里是小,關(guān)鍵是耽誤干活,一肩高一肩低的也不吃勁。變個小毛驢也是瘸腿——

從來不喝酒的你爸,那天也可能是故意的,一個勁勸酒,還叫你叔叔姑姑們都敬你爺爺酒。餃子還沒上桌,你爺爺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了不動了。你爸朝我們使了個眼色,李同志趴在地上給你爺爺磕頭說,我欠你一頭毛驢,來生愿變頭毛驢讓你騎。說完拉起我就跑進(jìn)滂沱大雨里,你奶奶追上來賽給我一塊鏡子把蓑衣披在他身上,你爸也塞給他兩個銀元,告訴他,你的部隊已經(jīng)南下了。快跑——

啊——我怪聲怪氣地啊了一聲,原來你們合伙欺騙了爺爺。

可想而知你爺爺是怎么發(fā)瘋罵姓李家八代祖宗。我知道,以你爸名義每月給你爺爺寄5塊錢,不是想取得他的原諒,只是安慰我自己的心。其實,我也想家想媽媽——

借著屋里一點光亮,我看到姑姑臉上閃爍著淚花。姑父用濕毛巾幫姑姑擦了一把:哎呦喂,還來感情了呢?再咬我一口,發(fā)泄發(fā)泄。老皮老肉的,已經(jīng)沒有甜油醋味了。姑笑了。

幸虧沒味,不然我這膀子能變成豬蹄被你肯光。丫頭,你看看這牙印,就是你姑啃的。

姑說那是逃跑路上,一次遇見一條大河正發(fā)洪水。我不會鳧水,他一手把衣物舉過頭頂,一手牽著我下水,他踩水腳不沾底,起先我腳還能沾到底,到中間暗流太急,我一荒,就飄了起來。他忙扔了包裹來抱我。上岸后我就哭啊,也不知道離家離開親人多遠(yuǎn)了,唯一家的念想鏡子也丟了,那是我媽媽的嫁妝啊,你把媽媽給我的鏡子丟了,我所有的親人都丟了啊——坐在身旁的他說,你一哭,我心就碎了,你別哭,我下去撈——

怎么大的水,你上哪撈啊,你干嘛把包裹扔了,你別救我你救包裹啊!

他二話沒說,一頭扎進(jìn)河里,我突然不哭了,連氣也不敢喘了,瞪大眼睛瞅住水面,糟了,他要是被沖跑了或者淹死了我咋辦?一會兒功夫他冒了出來,兩手空空。他深吸一口氣又鉆進(jìn)水底,來來回回,仍然是空空兩手,看他露頭,哭喊大叫,你給我回來吧,我不要鏡子啦,你要再不回來我就跳下去。一聽說我要跳下去,他乖乖地上岸了,說,我水性好,不會淹死的,你坐在這里,我馬上,肯定能給你找上來。我怕他一去不回,抓住他膀子咔嚓就是一口不松口。我嘴里他膀子上都是血。他說好了,破了,不能下水了,放心了吧,能松口了吧。

我剛一松口,他泥鰍一樣滑進(jìn)水里。我用手捶地,用頭砍地。眼淚哭干了仍不見他影子,心想,這下子完了,肯定淹死了,我還活著干嘛?我也跳下去算了。我理了理頭發(fā),對著北方說:媽,不孝閨女來世再報答你大恩大德。說完走到河邊眼一閉,突然發(fā)現(xiàn)一里路外下游水面上冒出個腦袋,然后是一口白牙,然后是兩手舉起嘩嘩反光的鏡子。

鏡子,奶奶的嫁妝?一定是老古董。在我無理取鬧下,姑姑從床底下拽出一個類似工具箱的木盒子,拿出那塊夾在一本無面舊雜志里的斑斑銹跡黃銅鏡子,用手不停地?fù)崦?,嘴里一個勁喊鏡子媽媽。那鏡子根本照不出影子,但那是姑心中全部的親人。不敢打擾姑的情緒,隨手拿起那本包著鏡子的雜志翻看,扉頁上最高指示的下面可以看出是《雨花》雜志。翻看一夜,那里的詩歌散文真是叫人熱淚盈眶,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還會背誦那些詩歌和散文里一些美妙的段落。天亮后的第一件事是跟姑商量:姑,這本雜志送我吧。姑說這都破了,要不明天去買一本新的給你。

新的,哪里有賣?

姑說我也不知道哪里有賣的。明天我們廠要送貨到模范馬路那兒,從南京的大南頭跑到大北頭呢,還能看不見賣書的?你要是不嫌累,就跟著我跑,正好上坡你給我推一把,下坡你就坐車上。來南京好多天了,我還沒有陪你逛過街呢,咱就當(dāng)逛街了咋樣?

好啊好啊,跑路對于一個鄉(xiāng)里的孩子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又有好玩好看的,擱家里早被媽媽罵去割豬草了。跟著姑七扭八歪從廠里裝上布匹,然后從一條三山街往北走。姑不時地回頭問我,累了吧,上車上歇會兒,我說不累,其實腿底下真的沒勁了,但姑蹬三輪車幾乎趴在車上,我怎么忍心再給她增加重量?一手扶住燙手的車邊一手不住地擦汗,兩眼賊溜溜打量路旁,唯恐錯過一個書店。鄉(xiāng)下孩子,除了語文算術(shù)課本,就是老三篇,我比大家多一本,就是在大上海當(dāng)兵的哥哥送我的《新華字典》,今天,還能收獲一本怎么好的雜志,也不枉來南京一場,回家跟同學(xué)們也有東西可顯擺。所以,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姑,姑姑,快停車,我看見了,我看見《雨花》了!姑停下車,擦汗,踮起腳尖張望,哪里有賣書的?。?/p>

那不是嗎,馬路那邊,多大的牌子你看不見?。 队昊ā冯s志編輯部。說完,我就橫穿馬路,直奔編輯部大門跑去。門里出來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攔住我問:你找誰?我——我不找誰,我找——

姑氣喘吁吁跟著跑過來,嘴里氣哼哼啰嗦:人家這是寫書的,不是賣書的,你橫穿馬路瞎跑,也不看著點,對不起啊師父,鄉(xiāng)下孩子不懂規(guī)矩。

心里很委屈,鄉(xiāng)下孩子沒有紙沒有筆也沒有書包,什么都沒有,連規(guī)矩都沒有。在眼淚還沒干的時候,終于在新街口的報刊亭子上買到了《雨花》。破涕為笑,哭的淚笑的淚一串串從面頰跌到《雨花》上。這兩本《雨花》直至2012年緊急拆遷,東躲西藏的沒地搬家,加上雨天較多,跟我拜拜了。

隱隱約約地有一種不安,我的姑2011年深秋去世了??隙ㄔ谒≈仄陂g,想到過老家想到過親人想到過我,記起替我買《雨花》時的情景。

2002年,我送孩子去南京上學(xué)想起姑。30年后的中華門花露中崗10號,正在所剩不多的一片狼藉的廢墟上。孤孤零零成為拆遷人眼中的釘子戶。姑姑面色蒼白,腳面浮腫不能穿鞋,她把鞋臉剪開一道口再穿。我說姑,怎么還不搬呢?她不回答,捧著姑父遺像笑瞇瞇自言自語:家,中華門花露中崗10號,我們一磚一瓦壘起來的窩沒了。李鐸先同志,下次別來這找我了。???到什么地方找啊?我也不知道。你今天來不來???趁我還在,哦,花露東崗西崗都沒路了,胡家花園這邊也被堵死了,綿羊街也不通了。你不是有本事嗎,怎么寬的大河你都能游過來,這點磚頭瓦碴算什么?你可以飛過來的,快來把我?guī)ё甙?。你要是來晚了,就找不到我了?/p>

我說姑,姑父走了,你怎么也不跟老家說一聲?他埋在哪里?我要去看看。姑說,有什么好看的?在南京,死個人像死條狗一樣,兒子叫來幾個同事,像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堅強傳奇的姑!這事擱我們老家,要大辦三天,買墓地立石碑等。姑呢,笑嘻嘻的自比死狗,甚至沒有一滴眼淚。

眼淚?我們一輩子流的眼淚還少嗎?在這解脫的一天,為什么還要流呢?李同志說過,一次雨天運輸途中遭遇泥濘,大車小車都陷進(jìn)爛泥中,后來地方支援鋪砌一條石板路,事后才人們發(fā)現(xiàn)鋪路的石板就是墳頭上的墓碑。我們早就商量好的,一把骨灰就埋在他給我戴丁香花舉行婚禮的地方。

雨花臺?

姑把手指壓在嘴唇上,噓——別叫人家聽去了。那個有攔水壩的地方就是我們的風(fēng)水寶地。我跟兒子說了,將來我也去那兒,隨便埋在哪一棵樹下,還能當(dāng)肥料不是嗎?什么骨灰盒石碑,有什么用啊?那里的人都沒有骨灰盒,跟大家在一個大墓地豈不有伴?

姑啊,難道你千里私奔就為一朵小小的丁香?就為雨花臺旁的來世廝守?

李同志沒有找到他的部隊,姑姑也去了雨花臺跟跟他的李同志永遠(yuǎn)團聚。歲月什么都沒留下,連中華門花露中崗10號也灰飛湮滅。

翻開隨手帶著的《雨花》,這是2016年第九期,殷紅的記憶特刊。無巧不成書的是,第一篇居然是“雨花臺的那片丁香……”丁香,小小的花朵圣潔單純,超能量精靈般撲鼻的香氣。不知是無獨有偶還是純屬巧合,是姑與丁香有緣還是我依然放不下那兩本有我眼淚的《雨花》?

車到終點站,天氣驟然降溫。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不禁使人心生悲涼,我把《雨花》拿出從中間展開,護在胸前,頓覺涼風(fēng)被阻隔,血壓沒有恐慌升高,步履沒有凌亂蹣跚,平靜的心臟頑強跳動。《雨花》在,姑在親情在愛情在;《雨花》在,丁香在眼淚在友情在。這就夠了,不需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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