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第二實驗學校/孫穎
炊煙
吉林省第二實驗學校/孫穎
那時,我靜靜地在山林里生長。以一株燈芯草的模樣,素面朝天。
許多悠長悠長的曲調從煙囪里飄然而出,路過天空,掛在白云上。冬季來了,雪花白色的舞姿伴隨著山風,在暗綠色的森林里顯得輕靈。
一些關于土匪的故事,從火炕的炕頭講到炕尾。那里除了硬朗的胡須彪悍地肆意蔓延,還有無底的深情可以共生死。不咸山的烏拉草,溫暖了整個冬季的森林。也溫暖了火炕上講故事的老人。那是從《山海經》里慢慢走出來的老人吧,如此緩慢的語調帶著午后炊煙的味道。
經歷了60萬年前的那一次宴請,炊煙竟然彌漫了滄海桑田的巨大變遷。金黃的玉米面餅子在炊煙里漸漸代替了野獸的骨肉,喂養(yǎng)了獵人,也喂養(yǎng)了獵人的妻女。于是,莽莽蒼蒼的森林里消失了獵槍的巨響。樹枝上大尾巴的松鼠和躲在樹洞里的黑熊看著狍子在雪地上悠閑地散步。
我在睡眠里生長,在厚厚的白雪下面,看見灶膛里的火笑得劈啪作響。炊煙,繞過高大的紅松林,從遠古裊裊而來。
初遇是在一個昏暗的木棚子里,有陽光從縫隙里漏進來,風也乘機鉆進來和你打招呼。你很沉默。我是隨母親一起來的,她要用你磨玉米面烙煎餅。還有一些人也來了,她們要用你磨豆子做雪白的豆腐。她們說你是從遙遠的關里來的,經過了長途跋涉。
你是青埂峰上的頑石嗎?
走出大荒山,懷揣著當年那縷春風拂面的遇見,沿一條河的流向,辭別故里。是誰說,讓你忘了,忘了那棵四月的桃樹,以及樹下共讀的那本書。陽光中,簌簌飄落的是花,也是淚。一顆心曾泣血悲吟,也曾為隔世恍惚。如今,一切,都散了……
我輕觸你粗糙的皮膚,如同輕觸遠去的故事,背影里,傷痕累累,卻無憂無懼。你,臥在笑語喧嘩的人群里,獨守一份安然。于是,我在你的沉默里選擇遺忘,在你的遺忘里選擇沉默。
時光在此處,你在此處。你開始轉,時光開始轉,時光順著米漿淌下來。加上米,加上水,有更多的米漿淌下來,更多的時光淌下來。淌下來。
有一條河在山腳下潺潺而過,夜以繼日。白云每天經過,影子落在水流上,隨小魚一起嬉戲。河邊的蒿草不斷長高,再漸漸萎黃。此時,小朵小朵的雪花會翻山越嶺,悄然而至。
你,是一尾千年的魚,和雪花一起溯流而上,尋找伊人。
伊人,仍在水一方,放下手中的荇菜,身披獸皮坐在火塘邊學會了剔骨削肉。聽不見雎鳩鳥的鳴叫,只有寒鴉在茫茫的雪野上飛起飛落。上邪的誓言在地下,與巖漿賽跑,溫暖著寂靜的河流,也溫暖著你的輕嘆。
當刺骨的山風呼嘯著掠過河面,往事仿佛鍍烙著藍綠色的銹,躺在河石上,傾聽流水的呢喃。
是的,大雪封山,卻封不住河,回轉家鄉(xiāng)。
我騎上我的梅花鹿,伴著雪花,沿河道尋找,那些被風吹過的曾經的愛戀。
你躺在那里,聽見樹葉從枝頭緩緩飄落的聲音,像無數嘆息滴進潺潺的溪水里。屬于生長的故事在夏末遠走他鄉(xiāng),渺無音訊。有花栗鼠從你的身上跑過去,然后秋天就走進了一個樹洞,枕著一顆橡果睡著了。風從北方跑來,雪越舞越醉。
是一個偶然吧?我路過,于千萬年的某一時刻。你在那一刻是一棵樹呀!一棵曾經的樹,立在茫茫的原野上,等一次相遇。我還是一個懵懂的孩子,看著你枝繁葉茂的樣子,不懂風過的寒涼。
原來,紛揚的落葉里有隔世的憂傷。
演出在一個午后謝幕了,我以為下一個演出還會繼續(xù),那些唱腔可以拖得很長,這些水袖可以甩得很遠。為什么?一聲驚堂木之后,開始的竟是單口相聲。你說,忘了吧,忘了吧。這些,都是為離別寫好的劇本,等一次幕啟,然后幕落。我的角色就是一棵樹。
我打算到對岸去???,你是怎么知道的?在我走向河邊時,你竟轟然倒下,變成一座獨木橋。只等我,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