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鯉 魚

圖◎黃小優(yōu)

躲進(jìn)空氣的煩惱

文◎鯉 魚

圖◎黃小優(yōu)

一

氣溫27℃，太陽在西偏北方向上烘烤大地。一個網(wǎng)球落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水灘，撿球的男孩濺起幾滴積水，正落在向小斜的新鞋上，令她不滿地皺起眉頭。

“向小斜！”荷貝貝拿著筆記本跑過來，又踩飛了幾滴水。向小斜喊出聲：“慢點兒！我的新鞋子！”

“向小斜，快看周錦良寫了什么！”荷貝貝沒有關(guān)注向小斜的鞋，把筆記本塞到她的懷里。

這是語文老師的傳閱筆記本，同學(xué)們輪流在上面寫自己喜歡的段落、句子，分享好看的電影和書籍。向小斜直接翻到最后一頁，看見最新的一段摘抄：

世界上總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像空氣一樣寄居在你的周遭。你看不見他們，可他們無處不在。你和他們，各自安好……

向小斜張大了嘴巴：“這不是我發(fā)的微博嗎？周錦良怎么會看我的微博？”

荷貝貝得到了意料中的反應(yīng)，聳了聳肩：“誰知道啊！”

向小斜本能地望向網(wǎng)球場。周錦良混在圍觀的人群中，專心致志地為比賽選手喝彩。他就像班里任何一個男生一樣，從未引起過向小斜的注意?？墒乾F(xiàn)在，有什么不一樣了。

“呀，你買了新鞋子！”荷貝貝終于注意到向小斜的新鞋，“新百倫的，是正品嗎？”向小斜像沒聽到似的，目光灼灼地望著周錦良。

在學(xué)校里，向小斜基本只和荷貝貝說話。存在感為零的向小斜從來不太注意別人。此刻，她的大腦卻被周錦良的影子塞得密不透風(fēng)，甚至有點兒焦躁不安。

放學(xué)回家，媽媽又在廚房里炒土豆絲——只因為鄉(xiāng)下親戚送來一大袋土豆，她家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都吃土豆了，真是糟糕透了。

向小斜低下頭，第306次看看自己的鞋子尋求安慰。腳上這雙鞋是新百倫三色相拼的最新款，在這個有點兒寒酸的家里顯得格格不入。可看到它，向小斜還是扯起嘴角，心情瞬間就變好了。

一個星期前，向小斜發(fā)微博說出想要新百倫跑鞋的愿望，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一個ID為NB.1的人回復(fù)：恭喜你在#新百倫#話題中被抽中為幸運(yùn)博主，幸運(yùn)禮品是新款新百倫跑鞋一雙。請將地址發(fā)私信給我，以便郵寄。

騙子！這是向小斜的第一反應(yīng)，既不是鞋子廠家的官方微博，又不是搞抽獎活動，怎么會有陌生ID通知別人中獎？可是隔天，NB.1再次向她詢問具體鞋號和收貨地址。

向小斜的鼠標(biāo)愣在對話框上……難道真的中獎了？

向小斜成績平平，為人低調(diào)，跑得快，是她唯一算得上特長的本事?？墒?，沒有一雙好的跑鞋，運(yùn)動會訓(xùn)練進(jìn)行下來，向小斜總會磨壞腳。可她沒辦法和只做土豆絲的媽媽要錢買跑鞋。

想到這兒，向小斜心動了，把家里的地址發(fā)送過去。三天后，向小斜收到了新跑鞋。

二

放學(xué)后，向小斜和荷貝貝一起走出教學(xué)樓，班里的一群男生迎面走來。

男生一旦組成群體出現(xiàn)，有時候很可怕。他們的笑聲聚合在一起相當(dāng)渾厚，像是熊在低吼。

其中一個男生看到向小斜和荷貝貝，吹起口哨，口哨聲連帶著笑聲立馬變成了呼啦啦一片。其中一個男生看上去急了，躍起來揍那個帶頭吹口哨的男生。

“走這邊。”荷貝貝拉起向小斜穿越草坪，“這群男生整天不知道在折騰什么?！?/p>

“周錦良在里面?！毕蛐⌒笨吹搅四莻€躍起來打人的就是周錦良。

荷貝貝回頭看著向小斜，調(diào)侃道：“他們剛剛在對你吹口哨，對不？那個周錦良呀，可能喜歡……”

“少來?！毕蛐⌒被艁y地打斷了荷貝貝的調(diào)侃。

荷貝貝住在向小斜家樓下，她們從小就認(rèn)識，關(guān)系一直不錯。可荷貝貝比向小斜時尚多了，常年穿著校服套裝里的短裙，甚至?xí)低的▼寢尩目诩t。荷貝貝就像一條線，牽扯著向小斜不至于落入“沒有朋友”的怪胎行列。

換作以前，目中無人的向小斜一定對那群男生視而不見，可是剛剛，她不由自主地向那邊看去，并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告訴荷貝貝，沒想到荷貝貝卻戲謔自己。

想到這里，向小斜有點兒心煩，去操場參加運(yùn)動會訓(xùn)練。荷貝貝也跟了過去，坐在看臺上看著向小斜訓(xùn)練。

今天是向小斜第一次穿新鞋訓(xùn)練，感覺好極了，可是這種感覺始終蒙著一層陰影，令向小斜跑得總有那么一點兒不痛快。

運(yùn)動會的日期逼近，一年一度被全班關(guān)注的日子就要來了。但此刻，她有點兒心煩意亂。她想專心訓(xùn)練，努力不去想那個筆記本，以及周錦良偷偷瞥向自己的目光。

她確實看見了。剛剛周錦良躍起來打那個男生的時候，目光是局促地落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那個目光，令向小斜心里堵得不舒服。

跑了幾圈，向小斜氣喘吁吁地跑到荷貝貝身邊，荷貝貝遞過來一瓶水：“怎么不更微博了？”粉紅色的手機(jī)舉到向小斜面前，手機(jī)界面顯示向小斜的微博仍然是五天前的內(nèi)容。

向小斜擺擺手，白了荷貝貝一眼，沒有回答：“你不知道剛跑完不能喝水嗎？”

荷貝貝吐吐舌頭，和她一起坐在看臺上。

“今天輪到你寫筆記本，你都沒取，我?guī)湍闳×恕！焙韶愗悘臅锬贸鰝鏖喒P記本。

向小斜隨手接過，內(nèi)容又增加了，但她還是一眼看見了周錦良寫的，并且無意識地停留在了那一頁。

想到周錦良，想到微博，想到筆記本……她會聯(lián)想到腳上來歷不明的鞋子，會不會是周錦良暗中關(guān)注自己、匿名寄的？

荷貝貝并沒察覺到好友此刻內(nèi)心的風(fēng)暴，她用手肘捅了捅向小斜，抬手指向一邊：“你看，周錦良又看你了！”

向小斜慌忙抬起頭，果然看到走在校道上的周錦良。他抱著一摞信，正經(jīng)過操場，去收發(fā)室。他看到了她們，咧嘴笑了笑。向小斜的目光無處可放，只好沖荷貝貝發(fā)脾氣：“你不要妨礙我訓(xùn)練啦！”

荷貝貝把水重新遞給向小斜，安慰滿臉緊張的她：“開玩笑嘛，你別介意啦！”

三

運(yùn)動會開幕式排演正在準(zhǔn)備中，活動課期間，學(xué)校里一派熱鬧。此刻，向小斜有點兒緊張，漫無目的地在校道上行走。

“你是參加長跑項目的吧？”身后響起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聲。

周錦良走到她的旁邊。向小斜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么近。自從看到傳閱筆記本上的那段話后，向小斜一直有意無意地注意他：他的聲音、他的興趣、他的日常。而且她發(fā)現(xiàn)他不止一次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由此帶來的那份不適，向小斜始終擺脫不了。想起這兒，向小斜覺得呼吸變得困難，心口憋悶。

“你們要集合了吧？我得去趟收發(fā)室，我在那里幫忙?！彼拖蛐⌒睋]手告別，向小斜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咦，鞋子是最新款吧？這是要跑第一的節(jié)奏嗎？”周錦良臨走時突然指著向小斜搶眼的跑鞋笑道。

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道轉(zhuǎn)彎處，向小斜過了一分鐘才長長舒出一口氣。搞什么？為什么自己會說不出話來？為什么反倒是自己心里有鬼的樣子？明明是他……

她又暴躁起來，使勁兒踹起腳上的鞋子。她不喜歡這種被約束的感覺，討厭這樣不安的心情，討厭心里的陰影和憋悶。

她突然覺得，穿著這雙鞋去參加比賽有些恥辱。

運(yùn)動會如期而至。開幕式上，荷貝貝舉著班級牌子，挺起胸膛微笑著帶領(lǐng)全班走在跑道上。向小斜排在方隊中的第一排，她看著荷貝貝高挑纖細(xì)的背影，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那時，她們一起回家，走到樓門口的時候，一個男生突然出現(xiàn)在她們后面，跟荷貝貝說了“喜歡”這個詞。荷貝貝像以往一樣沒心沒肺地跟男生開了幾句玩笑，拉著向小斜要回家。男生擋住了荷貝貝，荷貝貝不笑了，用她偷偷穿的媽媽的高跟鞋用力踩了男生的腳，帶著向小斜跑回家。個性開朗的荷貝貝面對喜歡自己的人，可比自己強(qiáng)多了。

正想著，運(yùn)動員進(jìn)行曲戛然而止。不知什么時候，隊伍已經(jīng)離開了操場，落在后面的向小斜趕緊回到班級所在的看臺。比賽開始了，向小斜有些愣神，一抬頭，便看見和一群男生坐在后面偷偷玩手機(jī)的周錦良。

她的臉再次局促地紅了，心頭莫名團(tuán)起一股怒火。為什么他給自己帶來這么多的煩擾？

向小斜彎下腰，突然把腳上穿的新百倫跑鞋脫了。她穿著襪子，提著一雙亮眼的三色相拼跑鞋，奔跑著離開了操場。

四

參加長跑項目的時候，向小斜已經(jīng)換回了自己的帆布鞋。

在荷貝貝“你那雙新鞋難道是租的嗎”“又犟什么”的責(zé)怪聲中，向小斜堅定地站在跑道上，荷貝貝無奈地退回跑道外。

槍聲響起。向小斜踩著腳上的帆布鞋離開起跑線，甩開了身后的荷貝貝。

幾圈過后，汗水密密麻麻地綿延全身。向小斜又看到了周錦良，他站在荷貝貝旁邊，為自己吶喊加油。他們的身后還有為自己加油的同學(xué)們。

汗水很快糊濕了眼睛，向小斜無法分辨周錦良臉上的表情。他看到自己穿著帆布鞋跑步，心里會怎么想呢？向小斜不想知道，就算穿著薄底的帆布鞋跑步，也比那雙沉重的新百倫好多了。

氣溫像是一點點兒升高，炎熱勝過了腳底摩擦的不適。奔跑的時候，感覺周圍的一切像被設(shè)置了慢動作一般：主席臺上播音少女的口型放慢了，聲音變得又長又重；樹葉上的光一點點破碎的模樣都能收入眼眶，擠擠散散灑在地上，碎成了空氣；然后是周錦良，他吶喊助威的樣子也仿佛變慢了，慢動作的加油，原來和憤怒的表情一樣，他就像在罵向小斜腳上的帆布鞋。

然后，慢動作的景象漸漸傾斜了……向小斜接觸到了滾燙的地面，很多人都涌了過來。

怎么回事？向小斜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她不習(xí)慣看到這么多的人，于是閉上了眼睛。

向小斜穿著舊的帆布鞋參加長跑，鞋子禁不住沖擊和摩擦，底子掉了，向小斜被壞了的鞋底絆倒在跑道上。她正好摔倒在班級助威隊的前面，醫(yī)務(wù)室老師和同學(xué)們一蜂窩上來緊急救援。還好沒有大礙，涂了消毒水，向小斜被扶著走回教室。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孤僻寂靜的生活，向小斜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望著窗外人聲鼎沸。透過窗戶，向小斜看到有人走了進(jìn)來，走到自己身后。

身后的男生“咳咳”兩聲，不好意思地?fù)项^：“荷貝貝給你買吃的去了，她讓我回來看看你。”向小斜沒有做聲。

“你怎么沒穿那雙新鞋呀？很好看啊。

“不要失落啦，運(yùn)動會重在參與嘛。

“對了，上次收發(fā)室有你的信，在我抽屜里，正好拿給你?！闭f完，周錦良走了。

信？向小斜心里抽搐了一下，沒有人會給自己寄信啊。難道是周錦良……他為什么在這種時候還要說這事？他一點兒都不考慮別人的心情嗎？

五

很快，周錦良拿著兩封信走過來，他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低著頭，不再咧嘴笑，有點兒靦腆。他走到向小斜身邊：“這張明信片是你的，另外一封……”

“夠了！”向小斜突然站起來，怒氣沖沖地對著周錦良吼，“能不能不要再糾纏了？”

“你怎么了？”男生驚愕的同時，明信片掉到了地上。向小斜低頭，看到明信片上是荷貝貝的熟悉筆跡，看到了“運(yùn)動會”“知道你脾氣倔”“驚喜”“最好的朋友”的字眼……

向小斜愣在原地。周錦良把明信片撿起來，遞給她：“原來新鞋是荷貝貝送的??！真可惜，今天你沒穿。”

向小斜表情凝固著，目光卻落在另一封信上，周錦良倏地臉紅了。

“我……本來想讓你幫我傳一下信。不過……你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我沒有糾纏她，真的！那個……荷貝貝知道這件事嗎？如果你不愿意幫我傳，我自己給也沒問題啦……你的腳還好嗎？要不要坐下？”

男生的兩只手互相搓著，目光飄忽不定。向小斜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默默地把他手里的信拿了過來。

窗外的吶喊聲都被自動屏蔽了，向小斜的眼里只剩下信上的字：無意中看到你用手機(jī)瀏覽Softbread微博……因為你，我也開始關(guān)注這個微博……你很開朗很勇敢……短裙很美……你的馬尾辮和笑聲……很喜歡……

Softbread？向小斜在心里笑出了聲，不就是妄想癥發(fā)作的自己的微博嗎？

向小斜突然覺得心口憋悶，就像以往荷貝貝戲謔自己，或者想到周錦良時的那種憋悶。只是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更加猛烈。她的腦海再次翻涌，她努力搜索和周錦良的接觸，卻怎么也想不到兩人的交集。

那雙來歷不明的新跑鞋，在這張明信片上找到了出處；被男生們蜂擁的局促目光突然傾斜，落在了當(dāng)時自己旁邊的人身上；那些微博上的文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自己上鎖的箱子里；那次校道上的相遇，成了同學(xué)之間單純的鼓勵……

明明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荷貝貝，存在感那么強(qiáng)的荷貝貝，卻被向小斜一次次忽略。她分明重如空氣無處不在，向小斜，你是笨蛋嗎？

陰影像一排海浪般淹沒了自己，向小斜說不出話來。她把周錦良寫給荷貝貝的信捏在手上，既想為這份尷尬和難受撕碎它，又想為好友和自己的面子好好保留它。

周錦良同樣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這個不太熟的同班女生，擔(dān)心自己令人臉紅的信是不是觸犯了她。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荷貝貝的好朋友，很瘦，擅長跑步。她的五官平淡，又透著說不清的冷漠。他來拜托她只是試試，可是現(xiàn)在，她看起來好像不太好，是因為剛才運(yùn)動會的事嗎？她的臉色有點兒發(fā)白，又有點兒發(fā)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周錦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向小斜，而向小斜注視著手里的信，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突然轉(zhuǎn)身跑了出去。此刻，她只想去抱抱一直關(guān)心自己的好朋友。

夏日的空氣溫?zé)岬負(fù)湎蛎纨嫞B日來的不安與憋悶，終于消散在空氣中。逃離的女生跑得很快，像一只年輕又執(zhí)拗的小鹿。

小編圈重點

原本無人注意的女孩，以為自己得到了額外的關(guān)注，內(nèi)心再難平靜。女孩因一個美麗的誤會而深感困擾，不禁在心里放縱幻想。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青春期的慌亂、不安，待到云開霧散，才發(fā)現(xiàn)一切煩惱都沒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