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湖南銹才
風吹故鄉(xiāng)(外三章)
廣西◎湖南銹才
故鄉(xiāng)太小了,小到連地圖上都找不到,小到只是傍晚,我的鄉(xiāng)親,用很土很土的湘音的呼喚。一句“狗伢子,你快回來!”——整個膀子村都聽得見。
小到只是深夜,祖母的一聲輕輕的嘆息。
小到只是半夜,父親的一聲沉悶的咳嗽。
小到只是母親細細的針尖,一不小心,就扎破了的手指,讓我痛好多天。
風吹故鄉(xiāng)。落葉蕭蕭。
千里之外,我看到大哥駝著背,喘著粗氣,正學著父親低低地咳嗽,不停抽著旱煙。
他頭上,一場大雪,說白就白了。
歲月輕搖。
膀子村是個安靜的大搖籃。那時我是新的,鳥鳴是新的,村莊是新的。媽媽的笑臉,姑姑的親撫,靜靜流淌的蒸水河,從大胡子伯伯胡子里掰出的故事,新植的農諺和村莊的俚語,都是我貪心的奶水。
陽光在山坡吃草,牛羊很乖,天空比童話里更藍。
草坡很蒼茫,父親很悠閑。隨手扯一朵飄過頭頂的白云,就可覆蓋整個村莊和爺爺的嘆息。
天在招魂,雪在飄——我童年的故鄉(xiāng)去哪了?
最初,雪落是有聲的,落在湘西南,慢慢地覆蓋了我的膀子村。
一大群蝗蟲。像那年的時光,像羊一樣啃草。沙沙地,將無污染的稻禾啃了個精光。
雪落無聲,故鄉(xiāng)只是在跟我的童年玩躲貓貓。
雪落無聲,春天肺部的陰影越長越大。
相反,故鄉(xiāng)越來越小,小得像沙畫家的簡易沙畫,寥寥數筆,便畫出了村莊的輪廓。
沒用洗潔精,故鄉(xiāng)已經一新如洗了。
像播放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
雪,慢慢覆蓋了我的村莊;雪,鋪天蓋地地舞著,天漸漸地亮了。
我的心也漸漸地明亮起來。
一只白色鳥,哲學家一樣,蹲在窗口看風景——雪落無聲,一點點的白,慢慢打敗了很多黑。
故鄉(xiāng)都被覆蓋了,唯炊煙沒被蓋住——那是故鄉(xiāng)的魂!
村莊像一名優(yōu)質潛水員,可以長時間不露臉。炊煙是雪天唯一的氧氣管!
日子咳出一團團的炊煙,那是村莊的信息發(fā)射塔。
陽光是純金的。
蒸水河是純銀的。
初春,村莊用桃花李花做頭飾;暮春,扯起一塊塊油菜花做衣裳。黃得晃眼。有蜜蜂在演奏小型音樂會。
夜色覆蓋我的膀子村。星光存在巨大的秘密和懸疑。
那棵百年古楓上的鳥窩和鳥寶寶,來自哪里?
夏夜,有人在村莊念經。有人看到瓜棚上一個紅腦殼鬼,噗通一聲,砸碎一池星星和傳說。
奶奶的蒲葉扇搖著搖著,搖出了鼾聲。
月亮爛醉如泥,細伢子抖著薄被,不知嘟囔著什么。
村莊和娃兒同時伸了一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