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好

狼人情怨

◎鄭 好

1

野狼山腳下有一個靠山屯，這些天靠山屯里鬧得人心惶惶，因為隔三差五便有一戶人家的豬丟失。而且這些豬丟得蹊蹺，都是在夜間悄無聲息丟失的，仿佛神秘失蹤了一般，雖然丟失豬的村民當晚把豬圈門插得死死的，但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豬圈門大開，豬早沒影了。

村民們立即向鄉(xiāng)派出所報了案。鄉(xiāng)派出所來了一個民警調(diào)查了兩天，一無所獲，調(diào)查民警感到雖疑惑不解卻又十分肯定地告訴村民們，丟失的豬絕不是被人偷去的。如果是有人偷豬，不會一點聲響也沒有，更不會一點人或車的痕跡也不留下。從偵查的情況看，是豬自己跑了，而且跑到了野狼山里。

“什么？豬自己跑的，而且跑進了野狼山？”村民們感到十分吃驚，同時不解地問，“豬為什么跑？而且怎么跑到深山里去了呢？”民警搖搖頭，也感到不解，但十分肯定地說：“豬確實是跑到山里去了，從丟失的豬留下的不太清晰的蹄印來看，是一直往山里去的，只是進了山后，由于樹葉雜草過多過厚，沒有留下豬的蹄印?！?/p>

“既然知道了豬的去向，不管豬是因為什么跑到那里去的，先把豬找回來再說吧！”丟失豬的村民嚷嚷道，說著就要往深山里去。

“不能去。”一個威嚴的聲音突然喝道。村民們一看，說話的是村里的老獵戶王德山。村民們不解地望著王德山說：“為什么不能去？敢情你家豬沒丟你不心疼??！”村民們說著就要走。

王德山把身子一橫，擋住村民們說道：“真不能去，山里有狼，豬就是被狼叼走的?！贝迕駛円幌戮豌蹲×?，不禁后退了一步。片刻之后，村民們哈哈大笑道：“王德山啊王德山，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山里又有什么好東西了，怕我們跟你搶呀？”王德山說：“我不會騙你們的，山里是真的有狼了?！贝迕駛冋f：“得了吧，這山里多少年連個狼影都沒有了，哪來的狼？連兔子都見不到，還狼呢。再說，一頭豬多重？一兩百斤，狼能把它叼走？”

“你們看……”王德山把一直握著的手緩緩地松開，村民們看見王德山的掌心里有一坨灰白干硬的糞便，“這是狼糞。我在丟失豬的豬圈附近發(fā)現(xiàn)的?！蓖醯律秸f?？吹嚼羌S，村民們有些面露懼色。王德山接著說：“狼不是把豬叼走的，也真叼不動，而是把豬趕走的?！贝迕駛兺醯律?，開始相信王德山的話，因為王德山可是靠山屯里真正打過狼的獵戶。王德山接著說道：“狼會像人一樣把豬圈門閂拔開，然后叼住豬耳朵，用尾巴拍打豬屁股，豬就乖乖地被趕走了。”村民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狼趕豬，但也都聽老輩人講過狼趕豬的事。豬這回無緣無故地丟失，看來還真是被狼趕進了山里，要不然豬怎么會自己往深山里跑呢！

“那可怎么辦呢？這狼是不是還會來趕豬??？”村民們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一同殷切地投向老獵戶王德山。王德山想了想說：“狼一定還會來的，我們就來個守豬待狼吧。”

2

王德山讓村民們把自家的豬夜間都圈到倉房或屋里去，只把他自己家里的豬還照樣圈到豬圈里。王德山把收藏多年的獵槍拿了出來，重新擦亮，裝好了彈藥。夜幕降臨后，王德山便抱著獵槍鉆進了自家的豬圈。

豬圈里臭氣熏天，王德山強忍著縮在豬圈里邊的一個小角落里，圓睜著眼睛注視著黑漆漆的夜晚，全神貫注地聆聽著豬圈外面任何一點聲響?？墒牵诔魵庋斓呢i圈里整整蹲了三個晚上，也沒有等來偷豬的狼。王德山知道，這是因為狼吃了上回偷去的豬還沒有消化完，等消化完了，已經(jīng)吃順口了的狼自然會再來偷豬的。

幾天下來，王德山臉不洗衣不換，整個人已經(jīng)同豬圈里的豬一個味了，這也正是王德山想要的，因為只有這樣，狼來偷豬時才不會有所警覺，才能打到狼。如果一旦讓狼發(fā)覺了豬圈里面有人味，狼便不會進來偷豬，要知道狼的鼻子比狗鼻子還要厲害，也比狗狡猾得多。

第五天凌晨兩點多鐘，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被困乏折磨得幾乎支撐不住的王德山在蒙眬中突然聽到了一陣沙沙的響聲。這響聲由遠而近，在豬圈外停了下來。

王德山精神一振，心跳瞬間加快，猛然抓緊了獵槍，他知道偷豬的狼終于來了。只聽唰的一聲，一條長長的黑影從高高的豬圈欄外跳了進來，兩束綠瑩瑩的光一下子便出現(xiàn)在了王德山的眼前。真是一條狼啊。王德山迅速地把槍口對準綠瑩瑩的光束，輕輕往下一壓槍口，緊接著扣動了扳機。

王德山是在幾秒鐘內(nèi)一氣呵成，完成了舉槍、瞄準、開火的動作，因為狼的眼睛在夜晚出奇的好使，跳進豬圈里的狼也會在幾秒鐘內(nèi)看清豬圈里除了貪睡的豬，還有一個人藏在角落里。如果狼發(fā)現(xiàn)異常，便會立刻跳出圈欄逃跑，因此必須在狼看清有人藏在豬圈里之前開槍。

盡管王德山以最快的速度開了槍，但還是晚了一點點，在槍響的同時，兩束綠光猛然消失—狼轉(zhuǎn)身了。

隨著一聲悶響，長長的黑影一下子撞在了圈欄上，轟然倒地?？赊Z然倒地的黑影緊接著一躍而起，嗖的一聲跳出了圈欄。狼被打中了！王德山心中驚喜不已，同時又不免失望，狼雖然被打中了，但顯然因為晚了一點點而沒有打中要害，但這一槍也使狼傷得不輕。

王德山迅速把槍重新添上彈藥，跳出豬圈，借著星光他看到了那條狼在前面不遠處趔趄著身子向野狼山跑去。王德山立刻追了上去。

3

快追到山頂?shù)臅r候，天已經(jīng)灰蒙蒙地亮了起來，王德山看清了受傷的狼。狼搖晃著身子努力地往前跑著，一路上鮮血淋漓，從狼奔跑的速度及搖晃的姿勢看，狼已成了強弩之末，血就要流完了。等狼血一流盡，狼自然會倒地而亡。王德山只需緊緊地盯住前方的狼，他現(xiàn)在已不需要浪費彈藥了。

狼跑到一塊巨大的山石前停住了，狼終于流盡了血，慢慢地倒了下去?？粗堑瓜氯ィ醯律揭膊桓掖笠?，端著槍慢慢地向狼靠近。在距離狼一米遠的地方，王德山看到氣息微弱的狼望著他，直直地望著他，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目光中似乎充滿了哀求。狼的這種眼神讓王德山心里一震，他又看到狼的腹部鼓脹的乳房，這是一只正在撫育狼崽的母狼！

王德山明白了，母狼之所以下山到屯子里偷豬，是為了自己能有充足的奶水喂養(yǎng)小狼。野狼山里可供狼捕捉的動物這些年已被自己和村民們捕捉殆盡了，根本就不能讓狼有奶水喂養(yǎng)小狼?？磥砝窍律酵地i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狼眼睛里的光亮慢慢地消失了，身體完全不動了。

老獵戶王德山知道，這是一條孤狼，是一條被公狼遺棄了的母狼。如果公狼在，母狼是不會自己冒險下山捕捉獵物的，而會守候在狼崽的身邊。對了，狼崽一定就在附近。

很快，王德山就在巨石后面發(fā)現(xiàn)了幾只毛茸茸的小狼崽。就在發(fā)現(xiàn)小狼崽的同時，王德山看到了小狼崽中間有一個白花花的東西，走到跟前仔細一看，王德山驚得差點沒把槍扔了。天?。≡谛±轻讨虚g白花花的東西竟然是一個嬰兒！

王德山揉揉眼睛，沒錯，千真萬確是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嬰兒在小狼崽窩里還呼呼地香甜地睡著。

這嬰兒哪來的？怎么會在狼窩里呢？瞧嬰兒身上的污垢絕不是在狼窩里一天兩天了，難道是母狼一直在喂養(yǎng)著這個嬰兒？一定是的，否則嬰兒怎么能活下來呢？王德山也聽說過狼孩的故事。難道自己今天真的親眼看見一只狼用自己的乳汁喂養(yǎng)了一個嬰兒？王德山為自己打死了母狼心里有些后悔。

王德山過去，輕輕地從小狼崽中間把熟睡的嬰兒抱了起來。在抱起嬰兒的一瞬間，王德山猛然看到了嬰兒屁股上一塊十分明顯的胎記，看到胎記，王德山頭轟的一聲，怔住了。

嬰兒屁股上的這塊胎記王德山太熟悉了，王德山忙仔細地瞧了瞧嬰兒的小臉，這嬰兒不是自己的小外孫女嗎！

半個多月前，住在鄰近屯子的女兒女婿哭哭啼啼地回來，告訴他和老伴他們?nèi)齻€多月的小外孫女生病夭折了。一聽說小外孫女死了，他和老伴當時悲痛得幾乎昏厥過去，好幾天都沒吃飯。當時他和老伴想最后看看小外孫女一眼，可女兒女婿阻止了他們，說尸體已經(jīng)被埋到山里了。

王德山突然打了個冷戰(zhàn)，他總算明白了，自己的小外孫女并沒有夭折，而是被一心想要個兒子的女兒女婿狠毒地丟棄到了山里，想讓小外孫女自生自滅，然后他們好再要個兒子。沒想到的是，小外孫女竟然被這只母狼叼回了狼窩，它不但沒吃掉她，還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喂養(yǎng)。

王德山不禁一聲長嘆，熱淚縱橫，內(nèi)心感到無比氣憤、羞愧、悲楚。王德山抹了一把眼淚，把小外孫女裹在懷里，又用外衣把幾個小狼崽包好，飛快地往山下走去。

王德山心里已打定了主意，他不僅要讓連狼都不如的女兒女婿受到應有的懲罰，還要把這幾只小狼崽養(yǎng)大，然后放歸大山。自己則從此再也不進山捕捉稀少的動物，要讓大自然的生靈們按照大自然的規(guī)律生活在它們的家園里。

（原載《文苑·經(jīng)典美文》2016年第5期 湖北雪茹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