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廣
這是一桿沒有槍栓的老土槍。
郝鐵爹年輕時是郝家村的民兵隊長,曾用這桿槍打死過十幾個日本鬼子,也正是憑借響當當?shù)膽?zhàn)功,穩(wěn)穩(wěn)地在村支書的寶座上坐了五十多年。爹死后,郝鐵成了村支書。
郝鐵膝下只有一子,起名郝楠,每次進山打獵,一手拎著老土槍,一手牽著郝楠。受爹的影響,郝楠特別喜歡打槍,初中畢業(yè)后,說啥也不上學了,整天鬧著要當兵,說能打真槍。郝鐵點頭說:“好男就該去當兵!”秋天,部隊征兵的時候,郝楠如愿穿上了軍裝。憑借自小練就的槍法,郝楠每次打靶都是第一名,在新兵連隊出了名,當上了班長。郝鐵得知后,樂得臉上開了花。
第三年,郝楠打回電話說:“戰(zhàn)友都在為轉(zhuǎn)志愿兵的事忙著給當官的送禮呢,至少得送兩萬塊錢,我也想轉(zhuǎn)志愿兵,咋辦?”郝鐵當時就火了,沖著電話嚷嚷道:“一分錢也沒有,讓轉(zhuǎn)就轉(zhuǎn),不讓轉(zhuǎn)就回來,請客送禮的事,想都別想!”秋天的時候,郝楠流著淚脫下了軍裝。
縣交通局在復員軍人里邊招人,郝楠因為當過班長,順利入選。去上班前,郝鐵指著老土槍對郝楠說:“你爺爺是老革命,用這桿土槍打死過十幾個日本鬼子。老子英雄兒好漢!你得保住你爺爺?shù)倪@塊招牌,決不能變色走邪路,不能丟了爺爺?shù)哪?!”郝楠點頭。
想兒子了,郝鐵就扛著老土槍進山,回來的時候,背上就多了幾只野兔山雞,讓老婆燉上,再給郝楠個電話,等肉香飄滿院子了,郝楠也回到了家。爺倆配上一瓶酒,邊吃邊嘮。
公安局收繳槍支彈藥的時候,這桿老土槍被定性為革命文物,特批留存,但嚴禁再使用,郝鐵也只好戒了打獵的癮,把槍用油擦得錚亮,高掛墻上。
郝楠很得局長賞識,招贅做了女婿,沒幾年又提拔為副局長。后來,局長退休,郝楠當上了局長。雖說兒子入贅不太光彩,可當上局長,這可是件祖墳冒青煙的事,郝鐵感到很自豪。
這天,郝鐵正坐在院門口想兒子,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了跟前。車上下來一個胖子,郝鐵仔細看看,不認識,正納悶兒,胖子說話了:“是郝鐵大叔吧?我姓劉,是你兒子郝楠的朋友?!焙妈F忙讓進屋。胖子從皮包里掏出一沓錢放到桌子上說:“大叔,這是二十萬塊錢。咱縣里要修一條泊油路,我想把這活兒包下來,郝局長不給面子,你老給說說情吧!”郝鐵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多錢,看得心里直癢癢,一抬頭,看到墻上的老土槍,耳朵邊仿佛碰地響起一聲槍響,驚得臉上沒了血色,急忙把錢推回胖子說:“我家可是老革命家庭,你這一招不靈!你再不走,我可要打電話報警了,說你行賄?!迸肿优隽艘槐亲踊遥伊锪锏刈吡?。
胖子走后,郝鐵天天看著墻上的老土槍發(fā)呆,突然一拍腦袋,把老土槍摘下來,仔細擦拭干凈了,小心用布包上,對老伴說想兒子了,坐上公交車就進了城。一路上,郝鐵心里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兒子家里沒人,郝鐵就坐在門口等,日頭過午了,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到了跟前,郝楠從車上下來說:“爹,你來也不打聲招呼,我好派車到家接你?!焙妈F看看小轎車問:“這是你買的小轎車?”“我這倆工資哪能買得起車?這是單位給我配的專車!”郝楠回道?!澳闶蔷珠L就有特權(quán)了?就能用公車辦私事?”郝鐵沉著臉訓,訓得郝楠啞口無言。
進了屋,郝楠問:“爹,你來找我有事?”郝鐵壓低聲音說:“前些天有個胖子來咱家了,給了我二十萬塊錢,想包活兒。我來是給他說情的?!焙麻f:“準是劉胖子,也來找過我,給我十萬塊錢,我沒要,把他轟了出去。你趕緊把錢還回去?!焙妈F說:“兒子,這次是二十萬呀!爹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你就讓他包了活兒吧!”“爹,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貪污受賄超過十萬塊錢就是殺頭的死罪!你想害死我嗎?”郝楠急得直跺腳?!肮 焙妈F一聽,心里的石頭才算是落了地,禁不住笑出聲來:“兒呀,這下爹就放心了。那錢我根本沒接,也把他轟走了?!?/p>
郝鐵拿出老土槍遞給郝楠,問道:“你還記得這桿老土槍嗎?”郝楠說:“爹,哪能呢?爺爺是老革命,用這桿槍打死過十幾個鬼子。你說過,咱得保住爺爺?shù)倪@塊招牌,不能變色走邪路?!?/p>
“還有一半兒話,我沒對你說。你爺爺也用這桿槍,打死過好些個中國人,有漢奸,有叛徒,都是些敗類!我見到錢,差點就動了心,怕你也動了心,當了敗類!我現(xiàn)在要把這桿老土槍傳給你!”郝鐵說,
“爹,放心,我決不當敗類!”郝楠看看老土槍,再看看爹,兩眼模糊起來,鄭重接過槍,掛在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