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守愚
一
昨天,有個朋友在我的公眾號留言:寫字的人好性感。
性感?我只知道寫作者的肉身大多不豐滿,因為寫字有癮,您見過哪個癮君子不是面如土色,形如枯槁?我的老鄉(xiāng)林則徐為了救治大清煙民,維護國際收支平衡,在東莞整整忙活了23天,搞得當?shù)豍M2.5爆表。所以“癮”,自古有害,寫字太多也是一種病,好比原來只是內(nèi)急,隨便找個坑疏通一下,結(jié)果逐漸發(fā)展成尿頻尿急……我當然明白,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縱欲過度于健康無益,年紀大了更要量力而行——那些寫到半夜不睡覺的、抱著桌腿不放手的,不叫堅持夢想,叫不自愛、輸不起。
我就是輸不起。
斗地主摸不到王炸誓不離場,下象棋不把對方車馬炮殺光就不圍將,文章不寫到半夜就不撒手,K歌不吼到煙嗓就不棄麥。你愛咋咋地啊。
反正寫字的人也不會拋媚眼,擠乳溝,諂媚觀者;也不想故作矜持,欲迎還拒,讓你愛恨糾葛。我只會守候在長路盡頭,猛地用一篇熱血的文字壁咚你,再任由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你看到的,只有我對社會現(xiàn)實血淋淋的mind fuck,對生存困境的無盡自嘲。性感嗎?如果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二
在我眼中,性感不是錐子臉與煙熏妝,不是胸大肌與露點照;不是掐滅一支煙,迷離看世界;不是喝光馬蒂尼,撩起蕾絲裙。性感是在煙酒不可荒廢的華年,躲在記憶中踩踏的雨花,是大夏天晚上,風扇沖著屁股吹的爽,是吃西瓜從中間挖下去,一口一口,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中學課堂上,我和同桌偷下五子棋,酣戰(zhàn)之際,老師突然喊我同桌寫板書,我倆當時估計連上什么課都搞不清楚,更別提當眾解題。兩人面面相覷,頓失滔滔,恨不得給自己的臉打上馬賽克。要說關鍵時候還是男人沉得住氣,只見我同桌迅速翻了翻課本,思索片刻,便岸然邁向講臺,“刷刷刷”在黑板上寫下幾行狂草,最終得出正確答案。那一刻,我覺得他很性感。
回到福州,朋友請我喝茶。我很沒文化地坐在一堆紫砂壺當中,猥瑣地沖著沏茶人傻笑。他沒有受我影響,一絲不亂地燒水、燙杯、沖茶、聞香、品茗……半空中的流線,芬芳的茶香,沉穩(wěn)的手勢,氤氳的水汽……我遠走他鄉(xiāng)的影徒隨身,他少年激情的沉沙折戟,此時無聲勝有聲。夕陽殘照,朋友額前的白發(fā)竟已顯現(xiàn),反觀自己也愈發(fā)消瘦,但任憑歲月無情,人心彌堅,還需勇往向前。那一刻,我想我們都很性感。
1993年獅城大專辯論會,我坐在黑白電視機前吃紅薯,老媽在我身后織毛衣。時年53歲的美國哈佛大學東方語言系教授杜維明擔任決賽點評嘉賓,這個中年學者語氣平緩,幽默犀利,簡短的評語引發(fā)滿堂喝彩,笑聲不斷。中國當代幾無大師,杜維明使我中華儒學一陽來復。那一刻,毫無矯飾、西裝在身的他著實勝過油頭粉面的偶像帥哥,成了我心中的性感男神。
上個月,我?guī)е?989年的同事去聽“臺灣民謠之父”胡德夫演唱會,被譽為“海水巨鐘”的老頭子坐在高大的鋼琴前,粗圓的手指敲出了如同來自生命源頭的樂音。當他吟唱那首著名的《牛背上的小孩》,一個瘦削青年用口琴吹起前奏,他衣著白襯衫,隨著悠揚的樂曲擺動身形,“海洋藍調(diào)”剎那間倔強飛翔,身邊的小妹熱淚盈眶。那一刻,全場上下都隨之性感。
在每天都要擠爆的一號線地鐵里,一個民工抱著孩子踉蹌而立,渾身汗臭引起一車人的嫌棄,懷中的嬰兒更是大聲哭鬧,惹人心煩意亂。大多數(shù)人緊閉雙眼,默默忍受,我前方的眼鏡男卻站起身來,快速拉過民工坐在他的位置上,一米八的大塊頭俯下身軀,認真地幫民工大哥逗弄啼哭的小孩。我詫異地看著他的側(cè)臉,那一刻,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堪稱性感。
在剛剛結(jié)束的NBA總決賽上,詹皇陛下率領騎士隊殺入總決賽,在層出不窮的質(zhì)疑聲中面對老鷹單場投中25記三分球,刷新季后賽歷史紀錄。我身邊的男性球迷多數(shù)不喜歡他,但我始終覺得不完美才有趣,這個24歲就拿到MVP、在成長途中被寄予太多厚望的不世英才,在捧起總冠軍獎杯的那一刻終于展現(xiàn)出王者的性感。
古龍《歡樂英雄》中倒掛在房梁上喝酒的女俠燕七,電影《漢尼拔》中飾演嗜血狂魔的安東尼·霍普金斯,楊麗萍最新舞劇《十面埋伏》中的領舞者裘繼戎,來自利物浦的搖滾先驅(qū)歌手約翰·列儂,一生戎馬卻兼詩人情懷的千古梟雄曹操,前半生學渣后半生拿下圖靈獎、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的奇才赫伯特·西蒙,畫中魚鳥總以白眼向天的一代宗師八大山人……在我的眼中、心中,十分sexy,足夠吸引異性的欽慕,啟發(fā)人們靈魂的深造。
三
萬能的度娘是這樣解讀性感的:“性感”是某個人的文化氣質(zhì)、身材、相貌或穿著打扮或動作,喚醒他人“感性意識認知的魅力美”?!靶愿小奔茨軐Ξ愋跃哂杏H和力以致引起異性愛戀的感覺。
不錯,這樣的解讀算是與時俱進。
人像攝影中提倡裸而不露的萬種風情,全球內(nèi)衣巨頭“維多利亞的秘密”深諳此理,把女人的性感詮釋到極致。而我的另一個老鄉(xiāng)林語堂在《談女人》一文中卻說:“‘感覺’是女人的最高法院。”所以性感為何,在我心中是以上生活中的點滴片段,而每個人都有自己豐富不同的理解,也許在情侶眼中,對方的一顆痣、一個屁、一個噴嚏也很性感。
此刻當我坐在顛簸的出租車上,用手機備忘錄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對生活的所見所聞時,雖遠遠無法企及須彌介子之功,也無力以滿紙荒唐言撈取名利雙收,但肯在時下這浮躁多變的空氣里堅持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是不是也算性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