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王顥凝

水風吹葛衣

文

_王顥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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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學過國畫，知道國畫調顏色極講究，摻水多或者少，畫在宣紙上都有截然不同的視覺效果。所以學國畫之前，先得學好長一段時間調色。教我國畫的那位女先生跟我講：“中國畫調色，調的是天地萬物的顏色。”

那時年幼，記得學畫備著一支善璉湖筆、一只青瓷質地的涮筆筒，再將一張素白的宣紙鋪在桌上，學執(zhí)筆、潤色、鋪墨、落款……不曾覺得這是風雅之事，因此不曾心生驚怯。那時最喜歡綠色，深深淺淺的綠色不正是天地萬物的顏色嗎？

初生的柳樹芽用柳黃色畫，月光下的竹林用青竹色畫，遠山用青白色畫，美人的衣服要用縹色畫，發(fā)簪要用翡翠色畫，而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少年郎，該著一身石青色的布衫……各種美麗的景色皆可入畫，深淺濃淡的綠色潑灑在紙上，構成了中國畫妙不可言的種種意象。

后來讀古詩，方覺“詩中有畫”，幾個字拼成的短短句子，讓人讀來仿佛的確有一幅水墨畫卷在眼前鋪展開來，恨不得立即找來宣紙和毛筆，怕下一秒腦中的圖景便變換了模樣。

詩句中有“青”“綠”字眼的尤為常見，如“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如“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中國文人偏愛綠色，因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自然界處處有綠。佳人愛穿綠裙，士子喜著青衫，古人也喜歡綠色。

我很喜歡《詩經·邶風》中的一首《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這首《綠衣》，寫的是對亡妻的思念，字字深情。而這深情，都寄托在了一樣事物上—綠衣。關于綠衣，有兩種說法：第一種是單純解釋為綠色的衣裳，我不太愿意相信這種說法，因為一點兒美感都沒有；第二種是綠衣即葛衣。

何謂葛衣？葛衣是古人穿的一種輕薄如蟬翼的外衫，制作過程十分復雜—先將一種生長于山中的藤蔓類植物曬干，之后小心抽離出它的植物纖維。完整抽離后將其置于水中，繞成線團，一個線團可以織就約30厘米寬、40厘米長的一小塊布料。一件葛衣，要幾年才可制成。

葛衣代表的，是真正的“中國綠”，這綠是生長著藤蔓的青山，是覆蓋著青草的河畔，是妻子為丈夫一針一線縫制的一件足以抵擋世事炎涼的衣裳。

中國畫對綠的分類，共有32種，細致到肉眼幾乎分辨不出的地步，每一種綠都有一個可以入詩的極美的名字，而這些綠都融在一件葛衣里，葛衣輕薄，承載的卻是天地萬物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