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姑娘
那年深秋,我在傍晚的寒風(fēng)中,走進(jìn)托萊多一家小酒館。
酒館里的氣氛并不好,一個醉鬼在吧臺上趴著,還嘟囔著幾句醉話。
小小的演出臺上,樂隊有氣無力地彈奏著悲傷的音樂,歌手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唱了些什么。
角落里一個吉卜賽女郎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講著講著忽然嗚咽起來。
還有一家四口,大約是上菜上得慢了些,兩個孩子有些不耐煩,站起又坐下,一不小心打翻了裝滿水的杯子,母親手忙腳亂地處理,父親擰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坐下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已經(jīng)有些松動了,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我想換一個,卻發(fā)現(xiàn)沒有新椅子了。
侍者將一份有些發(fā)冷的牛排重重地放到我的面前,我嘗了一口,牛肉很硬,醬汁的黑胡椒味道又太重。扔下刀叉,長嘆一口氣,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那一刻我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忽然門響了一聲,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走了進(jìn)來。
她挽著一只小小的花籃,籃子里是幾支被雨水打濕的蘭花,她的衣服也被打濕了,頭發(fā)貼在額邊,大大的眼睛掃視了這個小店里的我們,有些驚訝。
然而她很快就笑了起來,明朗的笑容仿佛掃清了陰霾。她幾乎是蹦跳著來到那一家四口的桌前,說:“先生,給太太買支花吧!”
先生緊擰的眉頭慢慢松開了,他猶豫了一下,掏出了錢包。
他接過那支白色的蘭花,為妻子別在衣襟上。
忙亂的妻子瞬間安靜下來,她望望那支花,又望望自己的丈夫,笑了起來,連眼角淡淡的魚尾紋都顯得性感起來。
小姑娘又跑到我的面前。
“姐姐,買支花吧!”
我買下一支,想了想,走到了那個吉卜賽女郎的座位前。
她放下電話,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我把花放到她的面前,又覺得這樣有些冷清,于是補(bǔ)了一句:“愿你不再哭泣。”
姑娘拿起那支花嗅了一下,又抬頭看向我,眼神里有感激,也有笑意。
她臉上的淚水甚至都還沒干涸,便站起身來,走向舞臺。
她把那支花遞給了愕然的歌手,她對他說了什么,歌手的腰漸漸直了起來,他接過花,在上面輕輕一吻——然后隨手一拋,身后的鼓手接住了它,幾個男人大笑起來。
音樂響了起來,那是一首歡快的曲子。
吉卜賽女郎跳上臺,隨著歌手熱烈地扭動起來,裙擺飛揚(yáng)。
那個惹她哭泣的手機(jī)被孤零零地遺忘在餐桌上。
一家四口和我都站起身來為他們鼓掌。酒鬼被吵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給姑娘吹口哨。
侍者笑呵呵地推給他一杯熱熱的醒酒紅茶。
有些路人聽到音樂聲,陸續(xù)擁進(jìn)這家小酒館,他們喝著彩,打著節(jié)拍,吆喝著讓老板多開幾瓶香檳。
店里的櫥窗浮上白色的霧氣,周圍溫暖起來,到處是手舞足蹈的快活的人,從后廚沖出來的老板甚至站在桌子上,放開歌喉來了一首奔放的西班牙歌曲。大家都瘋了,敲擊著地板與墻壁,放聲大笑,互相碰杯、擁抱、親吻。
窗外的雨不知道何時停了,我轉(zhuǎn)過身去,看到那個賣花的小女孩站在門口,她的蘭花只剩了最后一支。她拿起它,把它別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在沸騰歡樂的人群中,她沖我微微一笑,嘴唇輕動,吐出一個單詞。我聽不清,卻能猜到她說了什么。
她說:晚安。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天使的模樣。
她挾花而來,隨香而去。在溫柔的黑暗中,凝出最美好的問候。
在這樣令人沉醉的夜色里,又能說出什么呢?
那么,晚安。
摘自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陪你說一世晚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