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近日受邀到廣州居住一段時間,因為深入閭里,日夕感受,頓覺和以往住賓館所了解的廣州迥然不同,北人眼里,上海廣州均為“南方”,其實兩者之生活習慣、市井俚俗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首先都是“吃大米的”,但是廣州市民所好乃“油粘”,也就是上海人所鄙薄的“秈米”,沒有粘性,我們所好的粳米,他們基本不碰,不過要是你以為他們的秈米和我們一樣那就大錯了,事實上,“油粘”的吃口和泰國大米一樣既香軟又利爽,但因為產(chǎn)在珠江三角洲,故而價廉物美,一到廣州我們立刻“改事新主”吃秈米了。
早晨起來溜達,廣州沒有大餅、粢飯和咸豆?jié){,油條倒是有的,但是它的搭檔不再是大餅或粢飯,而是白白的腸粉,名字也變了,和腸粉一結合就叫“炸倆”(炸兩),而且這油條不像上海公然地在菜場附近現(xiàn)炸著,而是“偷偷地”先于后臺制作好,換句話說你不知它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炸好了,大清早突然涌現(xiàn)街頭的點心鋪,被腸粉裹著出售,一如我們那里被大餅裹著。
油條,他們也叫油炸鬼,在所有的早茶店叫“炸面”,似乎這樣雅一些。
廣州人沒有上海人單吃油條、尤其蘸著醬油下粥、下泡飯的習慣。因此他們的油條都是冷冷的、軟軟的、韌韌的,熱而松脆的很少。
他們的菜場,普遍地叫“肉菜市場”,看蔬菜品類,和我們頗有不同,“塌棵菜”根本沒看見,黃芽菜又瘦又小,我們的青菜,他們叫“上海小白菜”,民間曾暗喻上海近郊的楚楚可人的小村姑,但這里是“非主流蔬菜”,廣東人主要消費的是生菜和橄欖菜。這里的蔥,倒要講一講,沒有我們所習慣的細細的香蔥(白米蔥),凡事講究精致的廣州,不知何故,吃的都是我們無奈時才用的“胡蔥”,雖然不是大蔥,但也有筷子般粗,我們用來燒魚的,他們卻細細切了絲,拌入云吞。而你若走進水產(chǎn)部必須先習慣了,這里的海域已不再是東海,而是南海了,暖水系魚類的天下,當年清政府以長江口為界把中國海域大致分為“北洋”與“南洋”,廣東海域可算是真正屬于南洋了,于是魚檔所見自然是光怪陸離,帶魚與黃魚、烏賊、鯧魚不再是主角,而是什么羅非魚、赤眼鱒、鯪魚、黃尾鲴、花鰷,有一種黑鯛,當?shù)厝私袨醭帷⑴J瑚v,長相狂野,肉質(zhì)厚嫩彈牙。還有大白臘和大頭叫姑魚,我們一看就像黃花魚的表親,其實它們的血統(tǒng)與吃口都與鮸魚更近些,粗糙。
更多五花八門、奇形怪狀的魚類我們根本沒法分辨,廣州魚市場淡水魚的四大家魚也不是我們那里的草、青、鰱、鳙,而是珠江流域的鯪、鯇、鳊、鳙,以及當?shù)氐闹髁黥~類生魚、塘虱、藍刀、豬嫲,沒有一個熟悉當?shù)匚锂a(chǎn)的廣東朋友陪同介紹,你走近廣東魚檔也就是走近一大攤模糊的血肉而已,什么也不知道,在此我要好好感謝我的廣東朋友沙先生。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走遍廣州,你怎么也找不到“大排”,上海人過日子怎么可以沒有大排呢?想我胡某,媒體三十年,走遍各地吧,哪里會吃不到豬大排呢?最北城市內(nèi)蒙二連浩特、齊齊哈爾、哈爾濱、陜北榆林,南到福州、海口、南寧,哪里會沒有大排面呢?
但是廣州沒有。無論是超市還是“肉菜市場”,怎么也找不到大排骨,尤其肉鋪,問他“大排”,渾然不知。廣東的豬種難道很特別嗎?
那天我們?nèi)V州東站著名的超級大賣場“東方寶泰”,據(jù)說規(guī)模大到上賣天文地理,下賣雞毛蒜皮,但走進去還是不見大排,然在“生肉柜臺”的“湯骨專欄”里發(fā)現(xiàn)“疑似大排”,就肉質(zhì)而言,上海人一看就是“大排的肉”,粉紅嬌嫩地碎碎地附著骨頭,但一看標簽,對照墻上的“整豬剖面圖”,寫著“脊骨”。
天吶,原來廣東人好湯,居然把如此精貴的大排也一律劈碎后混入尾骨、棒骨、小排骨“篤湯”了!
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