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成

積雪之下

喜馬拉雅山腳下

有一副假牙找不到主人

有兩條河找不到源頭

山腳下的村子是遠征軍重新出發(fā)的地方

村子底下5米深處

是一片醉人的寧靜

是一片流連忘返的黑暗

有一條年代不明的腿陷在雪里

幾百年來沒人拔得出

越陷越深 被主人拋棄

或者說它在尋找另一個主人

許多人為了逃避滾滾紅塵

逃到這個小村 隱姓埋名

有一把鉗子埋在雪里

連同90年前的藥 白瓷盤 手術(shù)器械等

田野被稻草人吃掉

有一群羊被草原埋掉

有一個村莊被空墳埋掉

有塊貧血的天空被下弦月吸掉

有一個詩人被詩消化掉

他的渣發(fā)表在雜志上

有一片田野被稻草人吃掉

有一群鳥像亂糟糟的紐扣

被黃昏脫掉

有一個男人把腦袋往墻上撞

無數(shù)的星星讓他看見美好的未來

有一片藏著冤魂的大霧

被樹林吸掉

最后一個下火車的人

被道路下一只隱蔽的手

拉下去

空氣中升起一串串泡泡

月明之夜適宜活埋自己

走大路全是霧 走小路遇到鬼

沒有月光的晚上 有人在后山挖土

準備埋掉自己

魚埋在水里 鳥埋在天上

人 埋在滾滾紅塵

窗戶被埋在遠眺者的夢里

給天空裝一架梯子

讓一些人上去再也別回來

給草地安裝一套下載軟件

讓周末休閑的人

懶洋洋地下載自己的心事

給夜不成眠的夢安裝一架風車

把瓦片掀掉 讓月光照進去

窗戶相當于草地上的湖泊

沒有窗戶的墻就是死墻

一個人內(nèi)心不安裝湖泊

他就是頹廢者

臺燈下的殺戮

最無情的殺戮在臺燈下鋪開

最令人痛不欲生的悲劇在百老匯劇院誕生

最幸福的一瞬發(fā)生在大海裝下水道一刻

在急匆匆奔向火葬場的腳步里

最輕最醉人的是跳芭蕾的

一頭豬在歌劇院當指揮

最荒涼的月光在你雜草叢生的屋頂沸騰

最離奇的一幕發(fā)生在屠宰場

一頭豬逃出來

跑進歌劇院指揮《命運交響曲》

最后一個下火車的人重新折回去

遠方才是他的鄉(xiāng)愁

最后他要死往四面八方

他不斷從家鄉(xiāng)出逃

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像幾臺行將報廢的打印機

在村口噠噠打印著

打在縷縷炊煙上

打在鳥兒匆匆回巢的腳步里

懸崖嚼碎天空

懸崖把天空嚼碎 啐向田野

村里一名孕婦生下一塊盾牌

上面有幾行甲骨文“沃野之上，

黃帝大戰(zhàn)蚩尤……”

一場戰(zhàn)爭生了一個村莊

男人以鵝卵石為食

女人把土地當皮膚

一排懸崖牙尖嘴利

從這個村子出去的男人

時常產(chǎn)生被刺破的疼

這種疼來自遠方 是遠方的一群羊

許久找不到青草吃

村民們對付疼痛有一種土方

割一把青草給它

村前石碑上刻著祖訓：“痛，難養(yǎng)也

是種脾氣大的動物，當拴上籠頭……”

每個經(jīng)過懸崖的人都小心翼翼捂著肚子

每只鳥聽到“懸崖”二字就保持沉默

每位嫁往遠方的新娘經(jīng)過懸崖時

總要停下來訴說：“但愿你能改變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