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才

海盜船

曾經(jīng)猜想，我父親的前世

是不是一名，仗劍天涯的海盜

渡盡劫波，還是那樣的破船，在海上顛簸

前方，已沒有前方。破船，

像一個赤裸的纖夫，期待桃花墜落小島

偶爾一只海鷗掠過，與他交換左手的憂傷

而另一只手，早已撕開天空的鐵幕

風煙俱凈的傍晚

他企圖捉拿，即將消失的夕陽

黃昏太過倉促，怎么渡過這些遼闊

在孤獨的小島上，一萬種風聲

從你的舷艙走漏

剩下的海貝，魚骨，和水草一樣的彌漫

成了你最后的晚餐

此刻，浪花已失去了凈化和清算的功能

秋風肆無忌憚地席卷

那一堆堆嶙峋。穿空的亂石

自此登上了，第一個死亡的臺階

死亡，始終是浪花殉情于礁石的主題

而失敗，對你而言

大有可能是，女神的情有獨鐘

怎么舍得離開，一只破船

仿佛是時光丟棄的，少婦的酮體

以立體主義的方式，在起伏的沙灘

被浪花演繹得淋漓盡致

在你眼里，船長是一個救美的英雄

只愛美人。江山只是他

揮手作別的一段云彩

輕輕一抖，就跌落在暮色經(jīng)營的酒館

云彩是一個怨婦，揣著對另一個人的思念

躲進了鳥跡滅絕的地方

你知道，那些不痛不癢的風，

無法修補破船的窟窿

停在岸上，也許是唯一的選擇

岸上不一定就安全，

但有些傷痕，只要有陽光，也會開出

驚世駭俗的花朵

不管山高水長，船頭上生長的桅桿

就像我父親的手指，總有一次

會戳破天空的醬色

我無數(shù)次夢見，父親的破船

橫斜在野渡，像是逃離江河的囚徒，

獲得了暫時的寧靜

或許一條破船，也可以讓纖夫

成為一名偉大的船長

可我的父親不是這樣，

也許他壓根兒，就沒有這樣的愿望

珍藏在懷中的航行日志，被浪花

無數(shù)次翻閱。

宛如陽光的手稿，在甲板上反復晾曬

千帆過境，垂落碼頭的布帆

是一堆沾滿穢物的碎片，

被不屑一顧的時光，拋向風中

腳下的路有多長，寂寞就有多深

比如一陣雪花

填埋了你的空曠 流水還鄉(xiāng)

這個冬天，你神秘而溫暖的語氣

離我越來越遠

寫給郁達夫的信

親愛的達夫先生：你好！

今天是農(nóng)歷8月16日。

你懷春的地方，

下著雨。而我們這里

秋月朗朗。有你一樣

驚心動魄的呼喚

但沒有你，兵荒馬亂的信仰

達夫先生，秋天有些深了

你的島上開始涼了嗎？

沒有月光的夜晚，千萬別獨自出門

島上的特務，已化妝成了漁夫

正輕舟一樣漂來

記住，辦完南洋的公差

早點回到杭州

你刻骨銘心的小金鎖，，已年方28

閉月羞花的女子

比當年的校花，更讓人心旌飄搖

我知道，你鐘情這樣的女人

勝過富陽的趙家少女，

“水一樣的春愁”

自古多情的才子，守不住

風光無限的佳人

或許你早已明白：戲子無義的真理

不是因為酒醉之后，鞭過名馬

而是你情多，累了美人

美人，不僅在你的頭上增添了

綠色的光輝 而且她，

蜻蜓點水的愛情，最終也經(jīng)不住

時間的推敲

得之，你幸，失之，你命。

達夫，你若路過東京

可以順道去看看，你的隆兒和玉兒

那兩行清淚，仍停在琵琶上

沉默不語。我想對你說，你最對不住的

是你的發(fā)妻，青梅才女

在佛門中慨嘆：“別有傷心深意在，

離人芳草最相思。”

你是否還記得？

那些魂不守舍的愛情：安慶的海棠，

北京的銀娣。你不僅累了26歲的李小瑛

還累了20歲的何麗有

“生平好婦人”，酒色才氣堪比

一代宗師陳老蓮

你貌似浪蕩公子，半生的《沉淪》

早已被富春江水淌平

而你的酒色才情，像一杯憂傷的老熟

在今夜，讓我們春風一樣沉醉

達夫，寫到這里，不敢再妄言

只想告訴你：秋天的成都

萬物安好，氣候宜人。適合吟詩撩妹

尋花問柳 如果你過來

向南的窗口，掛著一面酒旗

——而我的信，全都寫在

那一道，雨后的彩虹上

秋夜無痕

今夜，那些狼群一樣的清輝

在桌面上奔跑

誰能阻止，一只烏鴉

在月光下悲鳴，如蓬然的蓑草

讓一樹桂花，在夜色中燃燒

那高掛紅樓的秋果，幾分醉意

仿佛親人的問候：

林間有秋蟬，天邊有暖云

獨守邊野，別忘了

把家鄉(xiāng)的柿子，懷揣幾只

今夜，我不談論邊關和列車

不談論寒霜和刀子

我只關心那些激動的魚類

水草和白色戀人

他們是怎樣闖進，桑菲爾德莊園

沒有人猜想，月光的腳印

如何落在戀人的紅唇？

今夜，一大片秋天，躲進你的袖口

像是一些多情的細節(jié)

在琴弦上殺伐

指間纏繞的小鹿，在我的內(nèi)心戰(zhàn)栗

秋雨紛紛如亂世，幾朵向日葵

像快要消失的真理

在雨中，突然閃爍一些鮮活

山岡上的茉莉花

當我走出七月的斜橋

岷江側身流過，緘默的山岡

一些童謠，在寬敞的陽光里生長

像大把流云，每一次盛開

都是一種，落花流水的喧響

秋風颯颯，我體內(nèi)的花事

仍在持續(xù) 花落在風上

落在我中年的枝頭

天氣依然晴好。撿拾落英的姑娘

從山岡上下來，兩朵茉莉花

在她的胸前開放

我的眼神像蝴蝶一樣，傻傻的

這么多年了，我迷戀丁香和白玉蘭

哪知道，一朵干凈的茉莉

如此的香艷。這些鄉(xiāng)風喂養(yǎng)的花朵

是曠野的女兒，自由，奔放

有卓爾不群的野性

花落民間，我陷入一場磅礴的亂香■

責任編輯 歐陽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