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心
中圖分類號:I2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11-0025-01
樓德,是泰安新泰下屬的一個小鎮(zhèn),昔日山清水秀,更是遠近聞名的“煎餅之鄉(xiāng)”,知道這個小地方之后,竟然對煎餅這種簡單的食品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說起煎餅,曾有朋友以為是“油煎之餅”,將其與雞蛋灌餅混為一談,其實完全兩碼事。煎餅是一種以玉米糊為主料,在鏊子上用一片竹片加桿做的耙子“攤”出來的食物,疊好后有鍵盤的五分之四大小,展開是圓的,和農(nóng)村常用的大水缸口差不多大。
煎餅是山東的主食之一,很多山東人都是吃這個長大,如今更是樓德農(nóng)村的重要經(jīng)濟來源。多年前,煎餅經(jīng)濟尚未興起,但家家戶戶每年都有兩三次大動干戈般的攤煎餅,煎餅不抗餓,所以要多備一些。很多老太太便是家里的主事者,除了節(jié)日與喜事,攤煎餅與做粉皮差不多是農(nóng)閑時最大的事,老太太和家里的婦女們都是得力干將,連續(xù)攤兩三天煎餅都是常事。
做玉米糊是最重要的第一步,玉米磨得粗細,直接影響煎餅的口感。在沒有電磨的年代,老家前柴村的幾處石磨,農(nóng)閑時會越加忙碌。摻著少許高粱、大豆的玉米被反復(fù)碾壓,直到覺得粗細差不多時,老人們才會踮著小腳把糧食仔細掃進簸箕,盛回口袋里讓壯勞力扛回家。雖然小孩子出力不多,但絕對是石磨旁最活躍的身影。
細碎的玉米要泡水“發(fā)”,也就是發(fā)酵,時間視氣溫而定,至少要一夜,太短了沒滋味,太長了就會酸,即便是以酸為主的玉米做出的煎餅,“酸”也會被嚴(yán)格控制分寸,這點和老醋差別明顯。發(fā)好的玉米糊,稱之為“糊子”,不是念二聲,在樓德要使勁念四聲,而樓德的“德”,在老家是要念“dei”,發(fā)音是輕聲。
攤煎餅是門手藝,至少在樓德鎮(zhèn),若誰家媳婦不會這門手藝,便很難稱得上賢惠。工具是鏊子、耙子、小鏟子,原料是糊子和少量豆油。若未見過,可參考街頭做煎餅果子的家什,只是尺寸上差別甚大,農(nóng)村的鏊子如水缸口一樣大,成年人也抱不過來。爐火也有考究,與做煎餅果子用的煤氣不同,攤煎餅都有柴火,堆在大門口的玉米秸、麥秸往往會被消耗近半,雖然有農(nóng)村地域所限的原因,但麥秸的旺火燒起來,攤出的煎餅也更加美味,的確比后來燒蜂窩煤強很多。
“攤”是這門手藝的核心,鏊子燒熱后,先拿塊浸透豆油的棉布擦擦鏊子,這樣不會粘糊子。然后將發(fā)好的糊子舀一勺倒在鏊子上,迅速均勻攤開,起初不可用太大力氣,否則糊子會被攤的太薄甚至破洞,既不均勻也耽誤成型時間,但煎餅最初成型后,就要用力攤,讓尚未燙熟的糊子均勻散開。煎餅攤好后,手巧的婦女便拿起小鏟子,在某個邊緣輕輕插進去撬一下,掀起一個邊,雙手順勢一揭,整張煎餅便從鏊子上被揭下來。曾看過制作宣紙的紀(jì)錄片,若從美感上來說,那一揭的瞬間,煎餅實在是美得太多。
舞動耙子攤煎餅的速度也要跟上,否則沾在耙子上的糊子會被烤熟,成了一塊“溜子”,類似于冬天屋檐下冰溜子的形狀,小朋友們時常與兄弟姐妹們搶這種“溜子”吃。手藝好的婦女,攤一天煎餅也出不了幾塊溜子,但學(xué)藝不精的,往往能攢出一堆“玉米餅子”。聽村里長輩們談笑說,某家小媳婦攤煎餅手藝太差,總是攤出溜子,怕婆婆、妯娌笑話,便悄悄把溜子從耙子上摘下吃掉,沒想到百十個煎餅攤下來,自己被撐得彎不動腰……煎餅下了鏊子,會被逐張碼在巨大的“蓋墊”上,這是用高粱秸的梢部做成的圓盤,如同名字一樣,可蓋可墊。吃煎餅之前還要疊,畢竟拿著水缸口大的一張“紙”去吃,實在不方便。新煎餅可以直接疊,對折幾下便好。煎餅容易儲存,只要不受潮,放一年口味依然不錯,不會變形,也不怕風(fēng)干,存久了疊就需要灑點水,不然一折就斷。
煎餅很大、很脆、很薄、很香。蒲松齡在《煎餅賦》中寫道:圓如銀月,大如銅缸,薄如剡溪之紙,色如黃鶴之翎,此煎餅之定制也。煎餅早已十分有名,許多外地人說起山東飲食,不是立即想到四大菜系中的魯菜,卻一般會提及“煎餅卷大蔥”,這幾乎成了一種標(biāo)簽。其實煎餅吃法很隨意,可以一頁頁撕著吃,也可以卷入各種菜,還能卷白糖、紅糖,我小時候就特饞這一口。聽父親說老家窮的時候,撒點芝麻鹽也能讓人流口水,而只有家中最受寵的孩子,才有機會卷點豬大油,順便放一小撮白糖。
山東很多地方都有煎餅,但做法卻有差別。棗莊有菜煎餅,臨沂還有一種面煎餅,濰坊的煎餅厚,青島也有煎餅,但卻形跡難尋,最有名的還是大饅頭。但要說好吃,怎么著也是泰安的樓德煎餅。二十年以前,樓德鎮(zhèn)的孩子外出求學(xué),不論遠近都要帶兩捆煎餅,不然家里人會擔(dān)心餓著。看到山東人吃煎餅,南方人會忍不住問:“你們?yōu)槭裁闯约垼俊睋?jù)說在一所大學(xué)里,當(dāng)周圍的人聽說樓德是“煎餅之鄉(xiāng)”,還有個名號是“中國煎餅第一鎮(zhèn)”,山東省內(nèi)各地的同學(xué)難免不服氣,便相約敞著櫥子請同學(xué)吃煎餅,相當(dāng)于如今的“求點贊”。結(jié)果每個學(xué)期,都是樓德的煎餅最先告罄,山東人的好客與不計較,可見一斑。
在我聽到的故事里,有一位奶奶說,在最艱難的那些年,別說白面,連玉米都吃不上,只能用地瓜面攤煎餅,因為太粗太黏,耙子很難攤得動,需要用手揉開糊子,所以也叫“滾煎餅”,好在老人們把一手?jǐn)偧屣灥暮檬炙?,傳授給了下一代。再后來,攤煎餅的工具也在與時俱進,人們越來越省力,卻越來越不把煎餅當(dāng)作生命的必需品。到了八零后九零后這一代,會攤煎餅的人不多了,而口味上遠遠趕不上白面食品的煎餅,也慢慢從清貧時代的餐桌上退下來,把空間留給了一桌桌豐盛的晚宴。
煎餅的故事還有很多,雖然不同于臨沂幾位姐妹攤煎餅當(dāng)軍糧的壯舉,但千家萬戶的日常飲食中,煎餅也曾經(jīng)是主流。時過境遷,煎餅已經(jīng)很少登上大席面,不過是點綴人們生活的一道偏門的食品。相比之下,煎餅果子卻異軍突起,把“煎餅”這兩個字烘托得熱火朝天。
如今再看,煎餅雖說還遠遠沒進入封塵的歷史,但那些故事,恐怕已經(jīng)遠去,想再找出來,不知道還容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