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書玉
《聊齋志異》是清初蒲松齡以畢生心血奉獻給人間的一部光怪陸離的佳作,其中狐、鬼是書中的常見形象,尤以嬰寧形象光彩奪目,不但博得了讀者的青睞,更打動了作者的心。《嬰寧》章末,異史氏(作者自稱)激動地贊曰“至凄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何嘗憨耶”,對其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那么,嬰寧之美,美在哪里?
嬰寧之美,美在出身。嬰寧為狐所生,為鬼所養(yǎng)。其父秦氏原配吳氏早亡,秦氏與狐結(jié)合生育嬰寧。嬰寧尚在襁褓之中,其父秦氏去世,狐母為秦氏族人驅(qū)遣,走投無路,迫于生計,遂將嬰寧托于秦氏之原配吳氏鬼母,吳氏鬼母待嬰寧如親生女兒,母女二人相依為命,生活十多年。后于上元節(jié)邂逅吳氏妹妹的兒子王子服,子服深戀嬰寧,遂至鬼所與鬼姨母相認,鬼姨母遂托嬰寧于子服,人、狐、鬼交織,其樂融融。如果說,秦氏族人驅(qū)遣狐母與嬰寧,充斥著封建家族世俗觀念的冷酷無情,那么鬼母與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狐女情深意篤,則彰顯著人性的光輝。狐母不能將嬰寧托付給秦氏的家族親戚,卻可將嬰寧托付給秦氏前妻吳氏,這種包容與信任人世所無,但在鬼域狐界卻是那樣自然地存在著。嬰寧出身之奇、經(jīng)歷之奇在讓人嘖嘖稱嘆的同時,透溢出人世難得的人性之美。
嬰寧之美,美在笑容。嬰寧最大的特點就是愛笑,文中用“笑”來刻畫嬰寧的天真爛漫共26處。出游時“笑容可掬”,在園內(nèi)“含笑拈花”,見子服時“笑不可遏”,見子服母時“濃笑不顧”,行婚禮時“笑極不能俯仰”。嬰寧的出身是悲苦的,狐生鬼養(yǎng),不為家族所容,但嬰寧卻笑對這一切。也許是經(jīng)歷狐、鬼、人界,已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她唯有以笑面對“天下可笑之人”,把封建時代少女不能笑、不敢笑、不愿笑甚至于不會笑的條條框框統(tǒng)統(tǒng)打破?!靶μ庢倘?,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眿雽幍男?,贏得了王子服的愛情,贏得了身邊眾多女子的友情,贏得了王子服母親的疼愛。嬰寧的笑,實際上就是作者內(nèi)心所深切渴望的、人性中至真至純至善之美。
嬰寧之美,美在聰慧。表面來看,嬰寧被很多人歸入傻大姐之列,其實在其憨直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極其聰慧的心,正如異史氏所評“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墻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嬰寧一露面,捻梅花一枝,當(dāng)她看到王子服對自己一個勁地盯著看,便大大方方地把花丟到地上,跟丫鬟有說有笑地走了。嬰寧似乎無意的丟花,其實丟的是愛情信物。嬰寧再露面,王子服拿出珍藏的花給嬰寧看,嬰寧說:“枯矣,何留之?”王子服說:“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嬰寧追問:“存之何意?”王子服說:“以示相愛不忘也?!眿雽帒蛘f:“待郎行時,園中花,當(dāng)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蓖踝臃坏貌徽f:“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睆膵雽幣c王子服的愛情表白中,可看到嬰寧天真率直中有一顆聰慧的心。
嬰寧之美,美在情感。人鬼殊途,鬼域不是人常處之地。嬰寧給吳氏鬼母帶來了無窮的快樂,但那不是嬰寧的幸福人生,鬼母深知此理,卻機會難遇。偶遇外甥王子服之后,鬼母終于為嬰寧找到了人生的歸宿。雖戀戀不舍,但終須陰陽兩隔,鬼母目送嬰寧,嬰寧一步三回頭,“至山坳回顧,猶依稀見媼倚門北望也”,此種情感遠超出人間的離愁別恨,讓人感覺凄美迷離。嬰寧到夫家后,子服母子待之甚厚,在盡享天倫的時候,嬰寧卻哭了,她哽咽著傾訴了自己的愿望,嬰寧念念不忘的是,讓鬼母與其夫秦氏合葬,免得做孤魂野鬼。多么真摯的情感,多么善良的愿望,在愛笑的嬰寧的晶瑩淚珠中人們看到了嬰寧美麗的心靈。